震撼,不可思議,種種情緒交織到一起。
    讓偵察連的老兵,先是覺得不太能消化列兵攀登竟然能贏的事實。
    而後,就是一股股刺骨的涼意,從後腳跟,直沖天靈蓋。
    特麼的,連里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
    眾人下意識的看向程東,尤其是看著連長那合不攏的嘴巴。
    一群老兵小腿都忍不住,打起哆嗦。
    連長那是合不攏的嘴嘛?明明就是接下來,他們停不下來的腿啊。
    這特麼大清早就跑過去,找連長申請攀登訓練,信誓旦旦的要給人家秀才上一課。
    結果等到最後,這一課變成了秀才給他們表演個極限反轉。
    攀登竟然贏了。
    全體老兵開始自覺的列隊,就連攀登樓上的人,也拽著繩子一個一個的下樓。
    這種默契,來源于常年呆在偵察連的直覺。
    胡澤田解下腰間的安全繩,他猶豫了一會,對著已經從地上坐起來的秀才,豎起大拇指,露出一個比哭還難受的笑容:“媽的,你個賊娃子夠狠。”
    “可害苦老子了,我打破了咱們偵察連老兵輸給新兵的先例啊,特麼的。”
    “沒事班長。”陳默把氣喘勻乎後,很是善解人意的勸慰道:“等會你們練啥科目,我跟著你就行。”
    “別!!”
    “你不要過來啊。”
    “狗日的離我遠點。”胡澤田將腰間的安全繩丟下樓,手中抓著吊繩就開始出溜著下樓。
    那動作快的,比剛才比賽十幾次下樓速度都快。
    “媽的秀才,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你離老子遠點。”
    胡澤田都到樓下了,還在嚷嚷著去列隊,等待接下來連長的“審判”。
    程東沒有搭理這幫老兵,他緩過神後,先是抬手撓撓頭,又站在原地叉了會腰,才從口袋摸出六十塊錢,朝著趙武亮招招手。
    “小趙,去外面買三條金盼盼帶給秀才。”
    “是!”
    金盼盼是晉省這邊的香煙牌子,作為一個連長,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放話,總不能食言啊。
    陳默抽什麼煙,程東不知道,但四班的徐青州當時“賄賂”他的就是這個牌子。
    程東記得陳默給他讓過這個煙,所以才安排人去買。
    手中攥著錢,趙武亮連片刻都沒猶豫,撒腿就跑啊。
    他現在是無比慶幸,秀才在訓練場時,沒有搭理他。
    要不然,創造老兵輸給新兵的記錄,怕是就要落在到他身上了。
    秀才簡直不是人,誰特麼攀登能連續找一個人狂練十幾次?
    按理說,新兵參與訓練,同科目短時間內頻繁接觸,只會表現越來越差。
    因為隨著體力大幅度消耗,速度和反應跟不上,輸得更慘才對。
    誰知道這個怪胎,是怎麼越來越猛的?
    趙武亮已經打定主意,以後堅決不在秀才跟前彰顯老兵的優越感。
    媽的,被他纏上,不死也得脫層皮。
    他去買煙還能逃過一劫。
    攀登樓那里,留下的戰友恐怕懸了。
    確實懸了。
    六十塊錢啊,那可是程東兩天半的工資,咱程連長倒不是心疼錢,至少面上不能表現出來心疼的意思。
    他踱步走到隊列前,全連的老兵自覺向右看齊,快速列隊,挺起胸膛,目視前方。
    等待連長的訓話。
    可這時候,程東還有個屁的心情開口啊,直接脫下右腳的鞋子,“刷”的一聲砸向隊列。
    怒罵道:“都特麼挺尸呢?”
    “天天老子全軍第一的氣勢呢?狗日的,這就是你們的全軍第一?”
    “全體都有,負重越野六十公里,什麼時候跑完,什麼開飯。”
    “解散,全特麼滾蛋!!”
    盡管被罵了一通。
    可全連的戰士,依舊松了口氣,哪怕越野六十公里,都比這時候,在這面對暴怒的連長舒坦。
    那家伙,隊列散得一個比一個快,有老兵把程東的鞋子拿到跟前,將鞋子丟下後,扭頭撒腿就跑。
    全都是百米沖刺的速度。
    陳默站在攀登樓上,還沒等他下來呢,眨眼的功夫,樓下就沒人了。
    只剩連長,指導員,還有副連長侯佔業在底下站著,連排長都跑光了。
    六十公里越野啊.
    哪怕讓偵察連跑,估計沒有五個小時也難弄下來,前天因為飛車擒敵的事,全連被罰了十公里,這現在又整這麼多。
    陳默自己都覺得,這偵察連是真特麼難混。
    從攀登樓上下來,陳默快步走到程東跟前,立正敬禮:“連長好。”
    “嗯。”
    “干得不錯。”
    程東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隨後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指導員則是笑了笑,連同老猴一起離開。
    看著人都走了。
    陳默倒是不急,他找塊干淨點的地方,打算坐著再休息會,反正又不用回宿舍。
    早上打好的背包,因為比賽的事,還在這放著呢,等會連里出發背著跟上就行。
    六十公里越野對于陳默來說,也絕對是極限中的極限了。
    必須抓緊休息。
    沒辦法,軍人嘛。
    時時刻刻都在挑戰著極限。
    陳默早上整這一出,可不止害苦了偵察連。
    包括軍務科下轄的警衛連三排,也就是糾察排,今天的十個任務也怕是完不成了。
    李濤,負責陶村範圍糾察任務的班長,一大早,他就帶著人,來到演武場外圍執勤。
    這兩天,可不光是偵察連,坦克營有新兵過去,人家警衛排同樣有新兵啊。
    班里那幾個老兵,都被李濤安排到陶村司訓大隊,汽車連,高炮營駐地附近執勤。
    他自己則是帶上班里,過來的兩個新兵,跑到演武場邊緣的位置,背著手叮囑道:“來之前教你們的話都記住了吧?”
    “這個連隊,咱們不能進去,所以都瞪大眼楮看著,只要有人出來,就檢查他們的軍容。”
    “偵察連最好抓,他們訓練強度高,一般情況下軍裝穿戴都不合格。”
    “我說誰能抓,你們就上去按我說的扣人,知道嘛?”
    “是,班長!!”
    兩名初次戴上白頭盔的列兵,滿腔熱情的回應著。
    作為一名為全旅糾正風紀,肅清不良風氣的糾察,兩人渾身都是干勁,真可謂是胸中正氣浩蕩。
    遠比班里那幾個混日子的老油子,要認真的多。
    兩名列兵挺著身板正幻想著,什麼時候大展神威,逮住幾個違規的偵察兵時。
    遠處的演武場內,突然傳來一陣陣腳步聲。
    仰頭望去。
    好家伙,一百多人分成四路縱隊,人人戴著鋼盔,背著背包挎著步槍,齜牙咧嘴的跑出來。
    隊列前方還有一名老兵,抗起三米長的旗桿,連旗迎風獵獵。
    對方明明擺出的是,外出拉練的模樣,卻不知為何,這幫老兵表情可怖,就像是要吃人似的。
    戾氣十足。
    李濤見狀,他內心“咯 ”一聲。
    猜到這肯定又是偵察連那位程連長發火了,因為除了這個,偵察連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還沒等他提醒兩個列兵不要搭理,讓對方過去時。
    其中一個糾察新兵,拽拽衣服就準備上前。
    裝甲七旅作為曾經的坦克七師,老底子比較硬,糾察的工作一直都難展開。
    但這種事,不可能一上來就教給新兵啊,警衛連還是按照標準的傳幫帶方式,教育新同志。
    要嚴于律己,要肅清風氣。
    所以,新糾察可不管你三七二十一,他們倆嚴格遵守剛才班長的囑托,見人出來,上前就要喊停。
    心里還尋思著今天十個指標,能一下完成呢。
    結果他剛踏前幾步,後面李濤就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攔住:“拉練的隊伍咱不管。”
    “不對啊班長,你不是說拉練的隊伍,最容易被糾嘛?”
    被攔住的新兵,滿臉疑惑的扭頭詢問。
    可就這麼一會功夫。
    偵察連的隊伍已經從演武場出來,排頭抗旗的老兵,瞧見這邊站三個糾察。
    當即瞪著雙眼大罵道:“媽了個蛋的,都滾遠點,別逼老子扇你們。”
    “今天你們敢搗亂,老子弄死你們。”
    老兵氣呼呼的威脅了一通,扛著旗轉彎,朝著苦池村相反的土路上狂奔。
    後方的一隊老兵跟著。
    被偵察兵罵,李濤還沒覺得有什麼,可首次執勤的列兵卻氣呼呼的,瞪著遠處的隊伍。
    “班長,咱們為啥不糾他們?”
    “去,你不怕死就去糾著試試。”李濤沒好氣的回應一聲。
    他也暗怪今天運氣怎麼衰,剛帶著新兵過來長見識,就踫到偵察連的人挨罵。
    若是平時不至于這樣。
    軍務的人,雖說跟偵察連關系差,可糾察是司令部乃至全軍定的規矩,雙方只會暗斗,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呵斥。
    今天出門屬實是沒看黃歷啊。
    被罵了一頓的李濤也沒辦法,這特麼全連的人都跑了,他們繼續呆在這也沒用啊。
    正準備招呼人離開時。
    演武場的方向,突然又過來兩人,這倆人一看就好欺負。
    其中一個是上等兵,長得跟特麼黑炭似的,另外一個是列兵,手里還抓著幾條煙正往背包里塞。
    李濤眯著眼觀察片刻,這兩人他都認識。
    一個是偵察連的通訊員,一個是新分配過來的那個秀才。
    當時新兵期間就抓過間諜,這在整個旅都是大新聞啊。
    “班長,又來兩個,這兩人抓不抓?”
    剛才被罵的列兵,躍躍欲試的申請。
    听到詢問。
    李濤糾結了。
    其實他們糾察想要找茬,軍容風紀,儀容儀表,總能找出能糾的地方。
    科長給每個班都下了指標,一個班每天糾十人,糾不到回去就寫檢查。
    這總不能,天天都懷著沉痛的心情,上去念檢討啊。
    “上去試試吧,說話客氣點啊。”
    李濤示意兩人上前。
    陳默這邊還正尋思著三條煙怎麼分呢,畢竟,就算是連長下的賭注,咱自己不能一點事不懂吧。
    還沒等他計劃明白呢。
    迎面兩個糾察堵住去路:“同志,請留步。”
    糾察站的位置一般比較隱蔽,陳默和趙武亮兩人剛才都沒注意。
    這猛的瞧見有人蹦出來,陳默只是怔了一下,還沒感覺有啥呢。
    趙武亮卻是瞬間渾身肌肉緊繃,特麼的,連長這時候可是在氣頭上啊。
    但凡今天誰被糾察抓了,還傳到程東耳朵里,那想想都特麼刺激。
    “我留你媽個蛋。”
    “秀才,跑!!”
    話音剛落,趙武亮轉身就躥,沖著大部隊的方向追。
    兩個新兵糾察根本反應不過來,老趙就躥到二十米開外了。
    陳默抬頭看看糾察,又看看只剩一個背影的老趙,他干笑一聲道:“同志,我去幫你們把人抓回來。”
    “別急,馬上就回來。”
    說完,陳默也撒丫子狂奔。
    “誒?哎!!”
    “站住,別跑。”
    苦池村外,上午明媚的陽光下。
    陳默追老趙,糾察追他們兩個,兩前兩後的奔跑著。
    要說這糾察也真夠執著,愣是追著兩人攆了近兩公里,眼瞅著最後連背影都看不到了,才放棄。
    這倆人回去有啥懲罰,陳默不想知道。
    他撫了撫胸口,扭頭看著沒人追,才將速度降下來。
    抬頭遙望著遠處的大部隊,搖頭感慨道:“這偵察連,每天真刺激啊。”
    “刺激個屁。”趙武亮沒好氣道:“你少折騰,大家的日子都好過,六十公里啊,我的媽呀,跑完今天都不用干別的了。”
    程東沒要求他們跟著一塊跑。
    但這時候呆在連里,顯然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都不如出來隨著大部隊奔行了。
    這次全連挨罰。
    陳默知道是自己的原因,他也不好接話。
    只是扭頭看了下後面,有些奇怪道:“班長,這幫糾察怎麼跟咱們杠上了?”
    “前天換衣服來抓,今天帶新兵來抓,咱們不就是跟軍務科的關系差一點嘛,至于抓的這麼頻繁?”
    “不清楚。”趙武亮聞言,搖搖頭:“估計是他們又有什麼新指標了吧。”
    “但我告訴你,咱們跟他關系可不是差一點,那特麼是差的很。”
    “現在這幫糾察,已經老實多了。”
    趙老兵神神秘秘的看看四周,一邊慢跑一邊開口道:“我也是听以前老兵說的,咱們七旅還是七師的時候,師軍務科更牛逼。”
    “這麼狠?”陳默皺了皺眉頭。
    不過,他也沒懷疑老趙吹牛,這九十年代,類似的事情很頻繁。
    “那可不。”
    “,事就這麼處理,以後誰在拿著這事不放,那就是不給面子。”
    “好像說是從那開始,咱們跟糾察的矛盾就開始了。”
    “明白了!!”
    陳默點點頭。
    他這回是徹底整明白,偵察連和軍務科的關系為啥會這麼緊張了。
    也明白程東平時在連里,也沒見他怎麼吼人,那幫老兵卻那麼怕他。
    這哪里是怕啊,純屬就是尊重。
    畢竟,敢帶著半個連的人跑到師部討公道。
    那要是真動起手來,警衛連怕是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別看警衛連這種稱呼挺唬人。
    其實因為職責不同,戰斗力或者說是打架能力,放在偵察連面前,說他們是擺設都不為過。
    甭管是旅級,團級或者師級,警衛連的任務,都不是天天訓練,負責機關人員的安全。
    就拿七旅來講。
    七旅下轄的油庫,彈藥庫,地下輸油管道維護,守護,都是警衛連衛兵排的責任,類似草原五班。
    很多執勤點壓根不在旅部。
    還有旅部機關在過節,或者戰備特別忙的時候,忙不過來,需要有人干雜活,那就是警衛連公務排的人頂上去。
    包括旅部每天產生的垃圾,掃的落葉,總不能讓機關的干部去處理吧?
    所以,還是警衛連有專門的“垃圾運輸排”來干。
    就這種情況下,程東當時帶半個偵察連去打架,已經很給面子了。
    哪怕帶二十人過去,提著棍子,估計就能干翻整個警衛連。
    但幸好是沒打起來。
    否則的話,現在偵察連的連長,絕對不是程東。
    這麼惡劣的事,就算事後不上軍事法庭,怕是也要當場轉業。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快步追上大部隊,綴在後面跑。
    經過陳默幾次三番的折騰,偵察連的老兵,算是徹底放棄“抵抗”了。
    愛咋咋地吧。
    早上加練,看見也當做沒看見。
    接下來半個月。
    連里進行各項訓練,陳默每天都顛顛的跟上,從基本的攀岩,到水庫泅渡。
    要知道,這可是剛開春啊。
    一群活力旺盛的老兵,硬是在冰涼的水庫中泡了大半天,一個個凍得嘴唇烏青,渾身打哆嗦才從水中出來。
    但沒有人埋怨,更沒有人退縮。
    偵察兵就是一線戰場的兵,戰場不會給他們選擇區域,選擇天氣的機會。
    難道冬天就不會打仗嘛?
    所謂的科學練兵,在這群人面前根本不存在,他們只信奉一句話。
    只有活著,才有資格喊累。
    在這大半個月里,陳默的適應速度也越來越快。
    往往前一天還拖後腿,第二天就能勉強跟上,第三天處在全連中游的水平。
    每個科目都是如此,周而復始。
    搞的連里老兵,都懶得驚訝了。
    媽的,踫上這種牲口,誰有啥辦法呢?
    而在這一天天訓練中,和炮偵比武的日子。
    也漸漸臨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