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內。
說是為了迎接此次新兵下連,專門做的面條和湯圓。
但這時候,就別指望這幫老兵,還能像新兵連一樣,照顧新來的列兵了。
各班坐在飯桌旁,只顧低頭叮叮 ,狼吞虎咽。
整個飯堂,只有碗筷交響的清脆聲和沉悶的氛圍。
陳默這個文書,也算機關的一員,吃飯的位置,自然被安排到連部的飯桌,這邊氛圍還算好一些。
等所有人落坐,程東挺著腰身,環顧下跟前的人笑道:“來,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志。”
“秀才,都听說過他吧?”
“哈哈,他可是咱們偵察連今年新兵里,最出彩的人了。”
“各位前輩好!!”
陳默听到介紹自己,趕忙起身立正,敬禮!
“前輩?嘿,這個稱呼我喜歡。”
坐在霍林山跟前的一名中尉,起身將陳默拉到座位上,笑道:“行了,知道你小子嘴皮子利索,咱們這不興拽文嚼字,我是咱們連副指導員,張興發。”
“連長和指導員你都認識吧?”
“副連長侯佔業,老猴,後勤班長也就是咱們司務長劉仁高,一排長王艷軍,二排長郭東琦,三排長範玉安,四排長梁紅杰。”
“我們連等你這個秀才,可是等了好久啊,終于把你給盼來了。”
副指導員張興發看著人也挺不錯,笑呵呵的把人都介紹了一遍。
雖說他沒有霍林山看起來那麼富態,但至少很容易帶給人親近的感覺。
其他幾個連機關的干部,以前見過沒見過的,或者認識不認識的,也都點頭笑笑,算是打過招呼。
看人都介紹差不多了,程東率先動筷道:“行了,來來,都吃飯。”
“既然來了咱們連,那以後就是咱偵察連的人了,秀才,我可是听小梁說,你年前就跟軍務的那幫白狗子干起來了?”
“誒,注意稱呼。”霍林山拿著筷子敲了敲碗沿,示意了下陳默道:“有新同志在呢。”
“那怕啥?”程東梗著腦袋,“罵他們兩句還能少塊肉是咋地?”
面對這種情況,陳默一直低頭吃面,他也听說了偵察連跟軍務科的關系差。
這差也不是沒道理啊。
源頭從連長這就開始白狗子的叫,那下面的兵,怕是得嗷嗷叫的跟著。
一支部隊什麼風氣,全看主官什麼脾性。
“這剛過完年集訓一開始難度不高,秀才,你就跟著小梁好好學習文書的活。”
“適應適應,連里後期的訓練,你規劃下該跟也要跟上,咱們偵察連科目多,不要求你全部掌握,但至少需要的時候能頂上去,知道不?”
“是,連長。”
陳默一副認真聆听的模樣點點頭。
這剛下連,確實會不太適應。
但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啊。
至少在新兵連,午休這種事向來很奢侈,但是下連後,吃完午飯。
各班就跑回宿舍休息,整個營區都安靜了。
陳默回宿舍途中,一開始他還尋思著趁休息的空擋,看看連里各班人員名單,熟悉下誰去學習,誰去出公差啥的。
為接下來交接文書工作,提前打下基礎。
誰成想,他就拐彎去趟廁所的功夫。
等爬到四樓,推開門,迎面就是一股濃烈的煙味直沖腦門。
通訊員趙武亮,還有那個平日里看起來像個受氣包的梁紅杰,此時都叼著煙,在宿舍中間支張桌子。
搬個小馬扎眯著眼,手中正在整理撲克。
更讓陳默驚訝的是,就連剛才吃飯才認識的副連長侯佔業也在,三人一邊整牌,一邊摔得啪啪響。
“對二,要不要?報牌三張啊。”侯佔業抬頭瞧見陳默進來,擺手招呼道:“來來來秀才,剛好四個人夠摜蛋了。”
“媽的,這斗地主實在沒意思,我猜都能猜到他倆的牌。”
“來,秀才,咱們組圈玩摜蛋。”
摜蛋和打勾機,都是部隊里面休息時,最經常玩的類型了。
陳默以前在摩步連也跟著老兵玩過,說得不好听點,這種基層的娛樂玩意,你要是不會,轉士官都不好轉。
但他沒想到,偵察連這邊更熱鬧,連平時午休都不放過。
陳默快步走到桌子前,挺了挺身板,正準備立正,侯佔業“啪”的一聲把三張6拍到桌子上,隨即起身拽了下陳默道:“別那麼多規矩了。”
“這正玩呢,你要是上來敬個禮,我都不好意思繼續整了。”
“我比你們都大一些,在屋子里玩的時候,叫我老猴或者猴哥都行,但出了屋子以後,就要叫副連長了啊。”
“來來來,會摜蛋不?”
“就會一點點。”陳默謙虛了一下後,也不墨跡,順手挽起袖子,搬把馬扎坐到桌子旁。
摜蛋的叫法各地有些差異,有些地方叫打升級,但具體的規則又不太一樣。
陳默確實會,畢竟幾十歲的人了,還能干不過幾個小年輕?
四人圍坐在桌子旁,陳默對面就是老猴,倆人一伙。
本來三人都以為,秀才口中的“會一點點”是闡述事實,老猴都做好準備,要帶帶新人了。
結果一個半小時打下來,那特麼哪是會一點點啊。
梁紅杰次次整好牌以後,都是憋得臉色漲紅,把手里的牌像是擺地攤似的,在桌上扣一堆。
出牌速度慢得要死。
趙武亮稍微好點,但臉皮也皺得跟蛋皮似的,他那顆大鹵蛋頭,都快撓禿了。
也干不過老猴和秀才的配合,侯副連長全程淡定的很,陳默則是每次都像開扇子似的,整好牌後就合牌。
等到該出的時候,撥開手中的撲克,啪啪的往上撂,兩個老油條學會配合後,基本就次次收貢,交換眼神,干人家倆人。
直到听見連值班員,在樓下吹響哨子時,趙武亮才苦著臉把牌一丟,吐槽道:“不玩了不玩了,太欺負人了。”
“秀才,你這叫會一點點?”
“媽的,以前你沒來的時候,老炮經常過來打,次次都是我被虐,本來想著老炮請假回家了,你來我不用墊底。”
“這怎麼你來了,我還是墊底的啊。”
“我真的就會億點點。”陳默攤了攤手笑道。
侯佔業也是唏噓著搖搖頭,把兩幅撲克收拾好塞進兜里道:“得,以後論牌技,小趙在咱這的地位,又要下降一名。”
“行了,下午旅後勤要過來送煤,我還得叫上老劉盯著去,趕緊趁新同志來,把上半年的煤都抬食堂去。”
“新同志集訓我負責,秀才你這一周就熟悉熟悉營區,順帶熟悉工作就行,第一周沒啥大的安排。”
“走了。”
說完,老猴大步流星的離開宿舍。
基層單位就是爽啊,打了一個多小時牌,就跟副連長拉近了關系,還可以不用去拔草。
陳默起身把屋里窗戶,全部都推開,通通煙氣,而後,他走到梁紅杰跟前道:“排長,下午沒事咱去熟悉下文書的工作吧?”
“我先記錄下誰請假,出公差啥的,從小的方面入手。”
“現在?”
聞言,梁紅杰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搖搖頭:“這幾天你就真別急了,咱們連除了老炮請假,剩下的人基本都被連長給叫了回來。”
“還有一個提干上學去了,不在連里。”
“文書最近沒啥事,上面又不檢查,又沒通報。”
這點陳默還是挺認同的,畢竟九十年代不是後世,這時候文書的工作全靠手抄,加上上面臨檢頻率遠遠低于後世。
只要連里的連長指導員,整天別那麼多事,不踫到節假日,文書確實挺閑。
而程東和霍林山這種,也不是那種事媽的類型,文書平時就負責拿文件和信,寫寫連隊的黑板報啥的。
年後算是空閑期。
“那連長把人都叫回來干啥?”陳默隨口詢問道。
“比武唄,還能干啥。”這句話不是梁紅杰說的,而是在一旁拿著掃帚掃地的趙武亮,接過話茬道:“你剛來不知道,三月下旬咱們七旅偵察連要和高炮旅炮兵偵察連比武。”
“五月份還要和189師的偵察連比,反正一年咱們連的對手挺多,經常比武。”
“連長負責帶老兵訓練,籌備比武,副連長負責帶新兵,進行集訓。”
“最近文書確實沒啥活,連我都要為連隊去爭光了。”
趙武亮掃完地,他把掃帚往門後一靠,抬手拽拽衣角仰頭道:“秀才,打牌我是不如你了,但你就看吧,看老兵我。是怎麼給你爭個榮譽回來。”
“走了。”
趙武亮抬頭瞅瞅,掛在牆上的“訓練標兵”紅旗,他那副黑炭頭都激動成醬紫色的了。
那家伙,給老趙狂的,離開宿舍時走路都是昂首挺胸。
顯然是作為上等兵,吃完飯回來突然看到一個列兵的紅旗在宿舍掛著,受刺激了啊。
“排長.”
“想去看嗎?”沒等陳默說完,梁紅杰就起身拿起床上的帽子扣腦袋上笑道:“走吧,就知道讓你閑,也閑不住。”
“但先說好啊,這次連里比武你可不能上,也沒你的份,這是老偵察兵的科目,標圖畫圖什麼的都需要。”
“飛車擒敵,挖戰壕,抓舌頭,泅渡,攀岩,這些科目你恐怕見都沒見過。”
“你別看在新兵連,那幫老兵跑步跑不過你,那是故意讓著沒動真格,真正的偵察老兵在比武場上可都狠著呢。”
“正好今天下午是飛車擒敵,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行。”
陳默臉色一喜,他也不反駁。
其實梁紅杰說得沒錯,老偵察兵可不是在新兵連時,表現的那麼弱不禁風,好像只會吼似的。
或者說,真正牛逼的老偵,壓根不會去帶新兵,就像三班,狠人多了,但並不是狠人才會當班長啊。
彭威在他們三班,也只是很普通的一個,只是性子好,會團結同志,但不見得軍事素質最牛。
尤其是在偵察連,這種臥虎藏龍的地方。
從樓上下來。
陳默稍微晚了點,此刻,整個營區基本沒啥人了。
新兵在遠處被幾個老兵帶著列隊訓話,看那架勢,估摸著已經分好拔草小分隊和抬煤小分隊了。
梁紅杰腳步沒停,一直帶上陳默繞過車炮場,跑到偵察連演武場。
如果說後面宿舍樓那一片,是寧靜祥和的氛圍,那麼演武場就是一片熱血上涌的畫面。
上百名偵察兵聚集到這里,遠遠的湊成一堆。
遠處偵察兵捕俘,攀車捕俘的場地已經就緒。
兩輛63式裝甲運兵車,三輛運兵卡車,六輛偏斗三輪摩托車。
“走吧,訓練快開始了,咱們也離得遠點。”
梁紅杰帶著陳默,來到一堆老兵聚集的地方,程東站在旁邊掃了一眼,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等陳默剛站好。
遠處的場地上,一名旗手,揮舞著旗幟。
轟轟轟.
裝甲車動了,兩輛戰車並排齊速前進,演武場上剎那間狼煙滾滾,灰塵漫天。
連陳默都沒注意到,什麼時候,有數名老兵就趴在戰車前行的路線上。
利用高低不平的地勢,和大量的灰塵做掩體,在戰車距離他們僅僅只有三米時,一道道身影從地面躍起。
人群統一沖向極速行駛的戰車,有距離戰車遠的老兵,借助奔跑的沖勢,三兩下就爬到了戰車的頂端。
距離近的則是在後面拖拽攀爬,轟隆隆的戰車在轟鳴,連帶著地面都在震動。
先上戰車的老兵,趴下拽著沒上來的人,往上跳。
要知道,63式裝甲運兵車,號稱戰地出租車,它不光是承載能力強,那速度也能輕松跑到五六十邁。
面對這十幾噸重,長五六米,寬兩三米的龐然大物,從遠處看,圍著車身的人影就跟螞蟻大不了多少。
可就是這麼一群“螞蟻”大小的人,硬生生攀到快速行駛的戰車上,通過通風口,機槍口,嗖嗖往里丟催淚彈。
彈是真的催淚。
被攻克的戰車沒辦法走直線,搖搖晃晃,兩輛戰車數次都差點撞到一起。
裝甲車尾,頂部的窗戶從里側打開。
車內的“敵人”剛伸出頭,還沒等喘口氣,就被車頂的人拖著拽出來,後方數輛摩托車出動,追上裝甲,將一個個被拽出來的“敵人”,捆住丟到三輪車斗中。
整個訓練過程,呈現出來的就是氣勢洶洶,喊殺聲震天。
一直到兩輛戰車都被強行剎停,整個戰線足足前進了兩百米左右。
但這還沒完,裝甲運兵車是被棄了,可不代表這兩輛“戰場出租車”內的“敵人”都被抓到啊。
還是有十幾人被催淚彈刺激的受不了,找準時機,將後倉門打開,沖出戰車,極速的奔向遠處的卡車。
“敵人”要逃。
後方搞定戰車的老兵,有些駕駛摩托車追,有些來不及,則是靠著雙腿狂奔。
整個演武場就如同煉獄,讓站在遠處的人,每時每刻都能察覺到危險。
追逐,搏斗,擒拿,拳拳到肉,廝殺的非常凶猛。
陳默正看得入神時,突然感覺到自己身旁站了幾個人,他扭頭才發現,楊大力,李志昂還有另外一些新兵都過來了。
此刻的楊大力,正滿臉震驚的看著場上的訓練,連帶著說話都結巴了。
“我靠,這.這就是平時,只會教訓咱們的老兵?”
“這都敢跟大炮干仗了?”
“你們怎麼過來了,不拔草了?”陳默點著腳朝遠處望了幾眼,發現新兵基本都被帶到這里,他笑著問道。
“拔呀,一會就回去拔。”楊大力連一刻都不願意放松,盯著遠處的戰斗場景道:“這不是剛才有三輛車拉滿了煤正在卸貨呢。”
“好像說是卸完了讓我們去抬煤,暫時過來看會訓練。”
“真牛逼啊,原來這就是偵察兵,媽的,突然感覺給人家洗褲頭也不冤,我是真沒這幫老兵牛逼。”
“班副,你敢上去試試嘛?”
“那有啥不敢的,飛車捕俘是偵察兵的基本功。”陳默笑了笑,也小吹了一下。
他確實有膽子上,但能不能跟這幫老兵較量,那可就不好說了,就他練的那點捕俘怕是不太夠看。
可說者無心,听者有意啊。
陳默也就吹了一下而已,正好被旁邊的程東听到。
老程扭頭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繼續將目光投向演武場。
而此時。
場上的戰斗已經進入到最後階段。
逃跑的“敵人”搶到一輛卡車,那家伙,偵察兵開車的技術,也不輸那幫汽車兵。
遠遠的能夠看到,在駕駛位的老兵直接站起來踩油門,卡車在前面跑,後方拉起兩道滾滾的煙塵。
六輛摩托車死死的追。
當摩托車和車廂,車頭齊平時,坐在後座的幾名老兵躥起來,蹦向卡車,硬生生將副駕駛上的人,從窗戶口給拖出來。
在高速行駛的兩輛車上,完成“俘虜”的交接。
後面的老兵也不甘示弱,整個人躥到卡車斗里,抓著扶手翻進車廂,在車里和“敵人”搏斗。
由于距離的太遠。
陳默看不太清搏斗的場面,但毫無疑問。
在那種高速移動的車廂中,想要生擒敵人,這需要的可不僅僅是訓練的成果,更需要勇氣,還有敢于搏殺的血性。
否則,就那種凹凸不平的地面。
卡車光是開著,車身都在蹦著跑,人站上面不扶東西都站不穩,更別說搏殺了。
當一切歸于平靜,一場訓練落幕時。
觀看場地,瞬間爆發一陣陣掌聲。
陳默也在鼓掌,這是真的厲害啊,九十年代的老偵察兵,確實牛到沒邊了。
並且,這種訓練也是真得拼命。
等到下一組準備上場時,程東抬手擺了擺,他面容帶著幾分笑意看向陳默:“秀才,你敢不敢上去試試?”
“體驗一下咱們偵察連的科目?”
“我?”
陳默聞言怔了一下,他不是不願意,而是太突然。
這怎麼突然盯上他了?
別說秀才了,就連附近的老兵都挺詫異。
秀才是厲害,輕裝三公里能破雙軍記錄,但那只能證明他跑的快,耐力好。
這種訓練,他能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