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低頭看看手中的破鐵盆,試著拿石頭敲一下。
嘿,還別說,釘釘 的,真有點迎接人的氛圍。
“這身份轉變也太快了,我自己都是剛下連。”
陳默咧嘴笑了笑,還沒等他扎進老兵堆里呢。
後面偵察連營區的方向,一個黑黑壯壯的上等兵,火急火燎的跑出來。
路過軍車跟前時,對方突然止步。
看了眼正蹲地上抽煙的梁紅杰,隨即又梁目光投向陳默。
對方看著很眼生,可以肯定,以前絕對沒見過。
“你就是秀才?”
上等兵一邊說,一邊從口袋掏出領花,臂章遞給陳默道:“秀才,以後咱們都是自家人了,我叫趙武亮,是偵察連的通訊員。”
“班長好,我叫陳默,喊秀才也行。”陳默挺了挺胸膛,一把接過臂章。
“害喊啥班長啊,都幾把兄弟。”趙武亮嘿嘿一笑,從口袋掏出煙,又給陳默遞了一根,掃了眼站在旁邊的梁紅杰道:“以後你,我,梁排,咱仨都是公勤班的人。”
“這是連長說的,文書你可能不懂,但沒關系,我和梁排都會教你。”
“以後,我就是連長的腿,你就是指導員的嘴了,都幾把兄弟,不用客氣。”
趙武亮這人還挺健談,別看他那又黑又壯的賣相,瞧著好像挺憨。
可是,能勝任通訊員這活,八成在連里,也是個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家伙。
“班長,新兵下連你們都這麼高興嘛?”陳默朝著遠處聚堆的老兵,努了努嘴。
“那肯定了。”
趙武亮聞言,他語氣非常興奮道:“你們在新兵連又不用公勤,也不用站崗。”
“這活都是我們干,現在下連了,你知道以前咱們七師,偵察兵下連都要進行偵察兵集訓吧?”
“今年要閱兵,集訓是搞不了了,軍區沒那麼多精力。”
“所以要求連里自己搞集訓,今年咱們連要來十八個新兵,過來先分班,然後由連里統一安排集訓一個月。”
“像是站崗啊,拔草了,清理旱廁,幫老鄉挑糞這些,你們來之前都是我們干。”
“現在新兵來了,我們肯定是不會干了,要不然,新兵不是白來了?”
听著這麼坦誠的描述,陳默點點頭,他還真沒法反駁。
“對了。”趙武亮突然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很是嚴肅的說道:“我听說你剛來咱們連,就敢跟糾察干,要我說干得好。”
“那幫白狗子干就干了,你是文書,集訓基本不用參加,但記住啊,軍民一家親。”
“干白狗子沒事,要是踫到出公差幫老鄉,可不能發脾氣啊,你以後能提干,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一條就是說話和氣,尤其是踫到老鄉。”
“記住啊。”
“是,班長,我記住了。”
這種事,就算沒人提醒,陳默也知道啊。
但不管咋說,這趙老兵也算是好心了。
在新兵下連這種事上,軍井未掘,將不言渴,人都沒帶出來樣子,肯定不能指望都像老偵察兵那麼頂用。
適當的磨礪磨礪,還是需要的。
等了大概一個小時左右。
遠處的軍卡終于在上百道目光的注視中,緩緩進入視線。
“來了來了,鼓敲起來,歡迎新同志。”
有老兵喊了一聲。
咚咚咚, 的聲音隨之響起。
陳默站在人群的最後面,他也拿著破鐵盆跟著敲,一個又一個新兵從軍卡上下來,人群中有楊大力,有李志昂這兩個熟悉的人。
但還有十幾個,其中有二連的,也有其他新兵連調過來。
看著人是不少,可實際上,偵察連四個排,十六個戰斗班,真分的話,也就勉強夠一班一個。
剛從車上下來的新兵,突然面對這麼多老兵圍到跟前,整個人顯得有些局促,明亮的眼神中,還閃爍著清澈的光芒。
可憐的孩子,他們以為離開了新兵連,就是離開了最枯燥的地方。
實際上,他們是離開了最舒適的營區啊。
“都別起哄,狗日的,沒見過新同志?”跟車的程東從副駕駛上下來,將名單丟給了一旁的老兵。
“先點名分班,分班結束就帶人熟悉熟悉營區,下午開始統一集訓。”
“都特麼悠著點,這是新同志。”
程東罵罵咧咧的驅散圍過來老兵,帶頭領著隊進營區。
一群老兵就像是掏了門票,進到動物園看猴的游客一般,圍著新兵的隊伍,一直跟著敲敲打打。
陳默本來還想著,能跟楊大力他們打聲招呼。
結果愣是沒找到機會,主要是這幫狗日的老兵,擁擠的太厲害了。
他壓根擠不動。
十幾個新兵都被帶到營區空地上,念著名單開始分班。
趙武亮也湊到近處去看熱鬧了。
陳默正站著看呢,梁紅杰走到跟前,手里提著攜行包示意了下道:“走吧,這有啥好看的。”
“集訓之前先分班,流程跟你剛來軍營時差不多,中午吃面條,慶祝新兵下連。”
“下午就要被集中訓練了,不過按照連長給的計劃,前一周不會下手太狠,每天就是拔草,挑糞,營區里面的枯草拔完了,就去營區外面拔。”
“活可多了,拿著鐵鍬刮旱廁,正好趁著新兵下連,下午後勤會送來三大卡車媒,需要新同志一點點抬到炊事班。”
“好吧。”
陳默轉頭看了下營區,能夠想象到,接下來新兵恐怕真有得忙了。
苦池村營區還挺大,有些枯草都齊腰深了,看得出來拔草這種事,估摸著是連里的老兵等了一年。
好不容易才盼來新兵。
不過這也沒啥,陳默記得自己前世剛下連,雖說給弄了個副班長的名頭掛著,沒被安排拔草。
但摳台階縫,領著人撿樹葉這種事,他也沒少干啊。
別問為啥,問就是部隊為了磨礪新兵的浮躁,鍛煉軍人的服從力。
這確實沒啥好看的。
陳默背上背包,跟在梁紅杰的後面前往干部宿舍樓。
所謂的公勤班,住宿地方和戰斗班都是分不同的區域。
距離連部機關樓非常近。
宿舍總共四樓,但一樓和二樓是學習室,連史館之類,根本沒法住人。
連長和指導員的宿舍在三樓。
他們這些什麼“正班級”或者“正排級”就只能住在四樓。
其實真論的話,陳默之前猶豫著,當不當文書,還真不是沒有道理。
文書也算連機關的人,基層機關難混,那可是出了名的啊。
就遠的不說,三樓四樓這幾間宿舍,住得都是連長,副連長,指導員,排長什麼的。
平時連里有點啥事,那都忙得要飛起,壓根沒有忙里偷閑的功夫。
如果人家都在忙,就自己閑著,這不是找不自在嘛?
不像戰斗班,山高皇帝遠的,訓練忙完,偶爾偷個懶,都沒關系。
但吐槽歸吐槽,等陳默來到自己的新宿舍,盡管他之前已經來過。
可那以前頂多算串門,這回可是徹底挪到這邊了啊。
看著里面四張鐵皮床,不再分上下鋪,每個床旁邊還有一個鐵皮櫃,能放衣服。
宿舍的牆皮也不在斑駁,甚至窗戶都是透亮,整個居住環境,要比新兵連八班宿舍強了不是一點半點。
頭頂還有一個大風扇掛著,連夏天都不會難熬。
這條件,屬實是不賴了。
梁紅杰將陳默的攜行包放在鐵皮櫃上,隨手指了指里側的兩張大鐵床道:“隨便挑,睡哪個床都行。”
“宿舍衛生就你,我,老趙,咱仨一人輪一天,沒啥活可干,就掃掃地就行。”
“要是連里啥時候特別忙,不想搞衛生你就去找那些班長,要幾個出公差的,過來幫忙搞。”
“內務就這些,被子到這就不用怎麼疊了,反正糾察沒人敢跑到咱們營區來抓,除了提前通知的迎檢,平時這里都沒人來。”
“把被子鋪上吧。”
梁紅杰說著,還特別熱情的伸手,想幫忙解下陳默的背包。
可不管咋說,人家也是排長啊,肩膀上帶星,那就是干部。
陳默笑著拒絕,他挑了個白天陽光能曬到的床,將背包拆開,一邊鋪被褥,一邊道:“排長。”
“別的新兵都要集訓,那我干啥?”
“文書的工作,需要現在學習嘛?”
“現在?”
梁紅杰聞言,那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用不用,剛過完年文書的工作也不忙,沒啥檢查,也沒啥工作要提交。”
“你就先適應適應吧。”
“部隊里是靠素質說話的,你這靠素質有破雙軍的輕裝記錄,靠資歷,你有三等功加二等功,還有軍區嘉獎,腰板子夠硬了,什麼都不用怕。”
本來,梁紅杰這麼說,只是一句話玩笑話。
當然,也是半真半開玩笑,畢竟以陳默這種情況,剛下連還真沒人會找他的茬,就算想找,你也得看看連長同不同意啊。
但陳默正鋪床呢,他都沒注意這句話的含義。
听到軍區嘉獎,突然想起,自己的“訓練標兵”紅旗還沒掛。
陳默順勢拿起鐵皮櫃上的攜行包,拉開,將一面大紅色的標兵旗掛到宿舍。
而後,又從背包里掏出軍功章盒子,以及大紅色的證書,統一放進鐵皮櫃抽屜。
旁邊梁紅杰看得那是既羨慕,又尷尬。
他剛才一直試圖告訴秀才要放松,不要緊張。
可這突然掏出標兵旗,軍功章,現在緊張的不是陳默,而是換成他了。
“對了排長,班長怎麼最近一直沒見他?”
陳默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之後,起身問了一句。
自從上次授功之後,老炮跟著去戰備,這連長都回來了,老炮始終不見人影。
五級士官確實牛,但也沒牛到整天不見人的程度啊。
“他啊。”
老梁搖搖頭:“老班長請年假了,戰備剛結束就請年假了。”
“想要見他,估計要等新兵集訓結束才行,正好到時候春季換裝,各單位統計戰車零部件磨損情況,這種事不能少了老班長。”
“趁著剛過完年,暫時沒什麼事,請假回家了。”
老炮竟然請假了。
陳默有些意外,他倒不是擔心自己的情況,主要是楊大力他們剛下偵察連,要是有老炮的余威在,多少還能扛點事。
可這人一走,余威就不頂用了啊。
陳默下連確實沒人管。
鋪完床坐在宿舍板凳上,梁紅杰還給他開了個罐頭,權當慶祝秀才下連。
可別的新兵,就沒這個待遇了啊。
楊大力,李志昂這哥倆,被一群老兵簇擁著點名,配發臂章,領花,然後被三班班長彭威給領到宿舍。
彭威是新兵連的班長,也是偵察連三班班長,可他才一級士官。
推門進入三班,屋里還有八個人再等著,這八個人當中,有三個三級士官,一個二級士官,三個一級士官,一個上等兵。
三班是十二人的步兵戰斗班編制,人不齊,來兩個新兵,編制也還差一個呢。
兩人跟在彭威身後過來途中,都沒清醒。
還在憧憬著下連後,自己就是老兵的美夢,終于可以摘掉新兵的帽子。
可進到宿舍,面對一群老兵愛意滿滿的注視,兩人的美夢,就如同泡影一般。
當場破碎。
碎得非常徹底啊。
楊大力這位,平日里最剛強的漢子,瞬間就紅了眼眶。
不是感動,而是不敢動啊。
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想起離開八班宿舍時,班副說的那句,多看看宿舍吧,以後沒機會再聚了。
現在的他,突然就很想很想,那個剛才還棄如敝履的八班宿舍,連印象中斑駁的牆壁,都是那麼的親切,那麼溫柔。
也那麼的遙遠。
“班班長好。”
楊大力磕巴著,想點頭打招呼,但被他硬生生的止住了,怕又犯錯啊,上回點頭哈腰的打招呼,差點沒被連長給練死。
“嘿嘿,叫啥班長啊,叫我張老兵。”
“我叫齊老兵。”
“以後喊我趙老兵。”
“嗯,我叫陳老兵。”
“我是溫老兵。”
“.”
在一聲聲自我介紹中,楊大力徹底的凌亂了。
這回不是他想當好兵的理想有點慌,而是肩膀上的列兵軍餃有點慌啊。
別看彭威在新兵連班里很橫,真回到三班,其實他也不是特別橫。
看到一群人圍著新兵打趣,他擺了擺手:“都別打岔,新同志剛來,我們需要多關注,關懷。”
“那什麼,最下面的櫃子就是你們兩個的,咱們偵察連規矩少,只要訓練各方面成績過硬就行了。”
“我知道你們在新兵連的班長是老炮,他怎麼帶兵我不管,但是來到三班,一定要注意團結,還有內務要注意保持。”
“我們班已經連續六周拿到流動紅旗,這次多了兩個新同志,就更要注意一些。”
“楊大力,李志昂。”
“到!!”
“去把你們的床鋪鋪好,內務整好,我看看你們的水平。”
“還有,其他同志的床鋪都檢查一下,內務要求的是整體,新同志過來要學會團結。”
“去吧。”
“是!!”
楊大力和李志昂兩人不敢墨跡,迅速趴到床鋪旁忙活,身後九個人站那看。
不能偷懶,不能慢。
兩人都不是傻子,三班宿舍的門都被關了,一群老兵在後面瞅著你,誰還能不知道咋回事啊?
這家伙,陳默在宿舍吃罐頭,哥倆在這爬上爬下的檢查各個床鋪內務。
犄角旮旯的衛生,包括洗漱用品的擺放,足足忙活了將近一個小時。
身後的那群老兵才逐漸散去,終于沒人看著他們了。
但你以為,這就結束了?
不不不,新年戰備期間存的髒衣服,臭襪子,沒多大一會,就被堆放到鋪好的床鋪上。
不是堆到新兵的床上,而是堆到自己床上。
楊大力好不容易把宿舍的衛生,全部搞定,腰酸背疼的搬著馬扎準備坐著休息一會時。
突然看到那一堆堆的髒衣服,老楊肺管子都差點氣炸了。
洗,太憋屈了。
不洗,班長剛讓整理內務,互幫互助,這要是驗收肯定不合格啊。
李志昂猶豫了一下,什麼都沒說,拿起自己的小黃盆,將所有衣服,全都裝到盆子里,轉身去水房準備洗。
他自從進部隊,被班里孤立了一次後,後來跟陳默走得很近,進偵察連的事,他听陳默提起過。
陳默給出的原話就是,偵察兵很累,能累到讓人崩潰的那種,但偵察連也是最強的幾個兵種之一。
訓練科目非常多,一般人很難忍受偵察兵的強度。
所以李志昂就把這些,當做一種鍛煉,倒也沒覺得有多委屈。
這跟自己同行的戰友,都听話的去洗衣服了,楊大力還能說啥啊。
老老實實的跟著,將剩下的衣服收拾收拾,端起盆子一起去水房。
等陳默從樓上下來,硬是在營區轉悠了一圈,都沒看到一個新兵的影子。
他之前就知道,彭威想把楊大力和李志昂,都帶去三班。
所以,跟梁紅杰打听了下三班的位置後,還沒等他到班里呢。
只是路過水房時。
扭頭就看到足足六七個新兵,全都蹲在地上,雙手努力的揉搓著手中的衣服。
那干得叫一個熱火朝天啊。
“大力,志昂。”
陳默瞅著最里側的兩人,有點眼熟,他嘗試著喊了一聲。
可能是听到熟悉的聲音了吧。
三班的兩人,瞬間就是熱淚盈眶啊,齊齊扭頭看向陳默。
“班副,我後悔了,我真應該多听听你的,剛才走的時候多看看八班啊,我想念咱的八班了。”楊大力哭喪著臉嚷嚷。
李志昂還好,他只是點點頭,又搖搖頭,蹲那發愣,估計是洗衣服洗得有些懵逼了。
陳默听到這話,他也愣了一下。
想念八班,這麼快嘛?
這下連才多大會,後勁有這麼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