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誰厲害,這個答案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第一場淘汰賽人數太多,場上太過混亂,很多參賽列兵的表現都被人群遮擋,看不太清楚。
    可這場不一樣啊。
    人數銳減,加上越野負重跑的地形,完全不按照跑道前行,而是沿著遠處炮營射擊點的山坡繞行。
    視野開闊多了。
    不止程東,老炮他們在關注,被淘汰的人群,目光都盯著最前方的兩人,看得目瞪口呆。
    尼瑪,這不是徒手五千米或者三千米啊,而是全裝五公里,誰開頭敢這麼玩?
    頂尖尖子的競爭,是好事。
    當然,也是壞事。
    好事就是秀才和武夢學二人齊頭並進,直接拉動了整個賽場的積極性。
    全裝考核場上,整體氛圍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集體嗷嗷的往前沖。
    壞事就是,由于兩人的帶動,會導致體能處于中游,甚至中上游的人,一開始跟著沖,後期必然會被拉爆,後繼乏力,連平時的水準都達不到。
    風氣都被帶偏了。
    “媽的,這麼猛?”
    剛剛在起跑點,跟陳默爭嘴皮子功夫的張向坤,瞧見前面兩人,那是一點余力都不留。
    他們這些人,起跑時,不過才晚了那麼一會,中間的差距就被漸漸拉開近二十米。
    他也不敢分神,咬著牙前沖。
    可注意到八班的李志昂,竟然也能跟自己跑得齊頭並進,張向坤肺管子差點氣炸了,秀才超過自己就算了。
    怎麼秀才的跟班也這麼狠呢?
    他記得第一場,這人連前十都進不去啊。
    出于好勝心理,張向坤,李興寬帶頭沖在第二梯隊,李志昂也不知道是故意氣人還是咋地,別人沖,他也沖。
    不遺余力,不計後果的跟。
    始終不落摩步尖子半步。
    喬春峰剛剛宣布過,不允許惡意競爭,誰都不敢再使絆子。
    可李志昂這種黑馬,突然進場,算是在陳默的基礎上,先從精神方面拉爆了摩步尖子。
    場上越拼越狠。
    領路的卡車因為遲了一步,都被擠到邊角處開著,生怕出現視野盲區,再壓著這幫列兵。
    而此時的陳默,已經徹底無視周圍的一切,視線中只有前方的道路,以及在他右邊相距三米的對手。
    由于起步太狠,陳默也有些吃不消,僅僅二百米後,呼吸就變得急促,綿長。
    死死壓著不讓自身呼吸節奏變亂。
    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從空中汲取力量,每一次呼氣,都像是將內心的燥熱和壓力,通通排出體外。
    兩人始終齊頭並進,沖勢不減。
    要知道,武裝越野跑的場地,可不是常規跑道,高低起伏咱就不說了。
    這種跑道平時沒人清理,厚厚的灰塵,一腳跺下去,瞬間就能蕩起一股塵土。
    兩人這麼跑,加上不遠處終于脫離大部隊的卡車協助。
    那家伙,一股股灰僕僕的塵土,猶如平地卷起的黃龍,照著臉使勁朝後面的人拍。
    氣得後方人群破口大罵。
    結果,第一梯隊和第二梯隊的差距越拉越遠。
    三百五十米後。
    陳默和武夢學兩人熬不住了,默契的開始降低速度。
    但依舊是齊肩並行,誰也不願落誰半步。
    兩人心里都清楚,拼速度怕是贏不了對方了,開始進入拼耐力的階段。
    遠處觀看的程東,臉上的笑意就跟吃了蜜一樣,煙頭燎到手才反應過來,趕緊把煙丟掉。
    抬手捋捋臉頰,盡量不讓自己笑容,看起來那麼明顯,他挪動腳步又找上了胡德干,也就是82旅新訓三連的連長。
    “老胡啊。”
    胡德干听到聲音,很是膩歪的往旁邊撤了幾步。
    他是真不想跟程東有任何溝通了,這姓程的忒不是東西,心情好就喊他“老胡”,只要翻臉,立刻就叫他“偷狗的”。
    特麼的,就沒踫見過這麼極品的連長。
    “誒,你看你還記仇。”程東跟個狗皮膏藥似的,又黏上去,從口袋摸出煙遞給胡德干一根,而後仰頭示意遠處場上陳默的身影道:“我帶出來的兵勤快是勤快,體能也馬馬虎虎。”
    “就是性子太急躁了,不過他射擊水平高啊。”
    “我跟你說老胡。”程東煞有其事的掰著手指頭細數:“就前幾天,我們連里搞射擊。”
    “秀才一百米臥姿,啪啪啪五發全部十環,你猜後面怎麼著?”
    “嘿!立姿百米,跪姿150米,臥姿二百米全十環,百發百中,哎呦,槍法那叫一個俊呦。”
    “你家這邊咋樣?”
    聞言,胡德干眼神四處瞄,瞅見距離身旁不遠有個紅轉頭,他是真想拿起來,直接蓋到程東的腦袋上啊。
    兩個旅有競賽,加上以前82步兵師和坦克七師都在平城駐軍,只是後來挪到河東。
    這兩個單位相互認識的干部可不少,胡德干自然找人打听過,恰好陳默練習射擊那幾天,連里去了不少干部想拉人。
    射擊成績的事,早就傳到人家82旅這邊了。
    新兵里面,首次打靶出現滿環不算很稀奇,諾大的軍區,這麼多單位,每年總能出那麼幾個。
    可次次滿環就有點駭人听聞了。
    胡德干拿啥比啊?
    明知道程東是為了過來打擊他,可偏偏一點辦法都沒有。
    “說話啊老胡,你可不是這麼惜字如金的人。”程東抽著煙,斜眼看著胡德干。
    “滾滾滾,姓程的,你少在這花哨我,秀才是厲害,但誰的兵能挺到最後還說不定呢。”
    胡德干被擠兌的沒法,他只得伸手指向遠處的賽場:“我告訴你老程,老子的兵也不是吃素的。”
    “看到跟你們秀才比的那個兵了嘛?從小海邊長大,入營就被我挑過來,小時候就喜歡跟著那邊軍營在海灘出操。”
    “體能方面不見得比你家秀才弱。”
    “你看你,又急。”程東瞄了武夢學一眼,撇撇嘴:“那小子我知道,安振濤帶出來的。”
    “天天排長帶著新兵練,善東過來的兵吧?”
    “奇怪,善東的兵什麼時候這麼猛了。”程東嘟囔了一聲,最後一句話他沒說太大聲。
    因為場上陳默和武夢學兩人已經跑到山坡的另一側,視線被擋住了。
    現場一直看熱鬧的干部,列兵,統一朝著遠處挪動腳步。
    都想看看這兩個開頭最猛的人,究竟誰能沖到最後。
    一幫連長湊熱鬧可那是相當積極啊,十幾名干部就近爬到了地勢較高的土坡上,等脫離眾人視線的兩個尖子,再次出現在視野內時。
    平衡已經被打破了。
    胡德干看到跑在最前方的那道身影,更是差點罵娘,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剛剛還勢頭一樣的兩人。
    就很突然的,秀才直接拉掉武夢學足足七八米的距離。
    從一左一右,變成了一前一後。
    “誒?”
    “這是咋回事?”
    胡德干雙眸倒豎,他覺得應該是秀才搗亂了,要不然兩人差不多的情況下,就算有點差距,也不會差七八米這麼遠。
    “胡鬧嘛這不是。”
    “秀才,你是不是耍賴?”
    胡德干的聲音比較大,被正在極力拉大差距的陳默听到。
    也就是他現在難受得胸膛仿佛要炸開似的,不敢開口,也沒法開口。
    要不然,非得跟對方理論幾句。
    我賴你妹啊。
    武夢學落在後面跟他可沒關系,不對,跟他有關系,但那是憑借實力贏的,他可沒學摩步那幫人使絆子或者故意擋路啥的。
    陳默的體能跟摩步這邊的人比起來,爆發力或許不算太拔尖。
    從上一場徒手沖刺就能看出來,甚至排得比較靠後。
    但要是拼耐力,誰能跟他比?
    陳默從進新兵連開始,早上連續一個多月,天天早起加練,從四點半到六點,一個半小時跑兩次負重五公里,那是風雪無阻。
    中間還要插點四百米,單雙杠的科目。
    听到起床哨後,趕緊洗漱完,還能跟著大部隊再跑五公里,這都是練出來的實力。
    要不然,上一場都沖到最後,全場沒力氣的情況下,也輪不到他第一啊。
    還好。
    胡德干雖說急了點,也魯莽了點。
    武夢學倒是個實誠孩子,他知道秀才是趁著兩人轉彎的時候,故意轉大彎突然發力,拉開的距離。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他艱難的抬手對著連長的方向擺了擺,示意沒誰耍賴後,他也開始發力追趕。
    可參賽的人沒法說太多話,程東就沒那麼客氣了,他剛爬到山坡上,就听到老胡冤枉自己的兵。
    立刻就炸毛了。
    程東叉著腰大罵:“偷狗的,你狗日的就是欠收拾,事都沒搞清楚,你瞎幾把嚷嚷什麼呢?”
    “耽誤競賽你能負責任?”
    “你閉嘴吧你,偷狗的。”程東嚷嚷兩聲,絲毫沒有顧及到自己那麼大聲,會不會干擾比賽。
    扭頭看向陳默已經領先,他立馬換了副面孔,哈哈笑道:“秀才,加油,上一場教他們摩步怎麼跑步,這一場,就教教他們怎麼負重。”
    整個土坡上,只有程東的嗓門最亮。
    沒辦法啊。
    誰讓人家連里出尖子了呢?
    其他幾個連長,要麼離得遠一點,要麼站著不吭聲。
    若是自己連里的兵能跟秀才拼,他們跳得比程東還歡實。
    場上,拼耐力的結果越來越顯著。
    陳默此時的配速,已經降到四分多,始終保持著自己的節奏,緩慢借著土坡遮擋狂風,給自己留下喘息的機會。
    留著力氣,到最後再沖,他腦海中可一直記著老炮全裝16分44秒的成績呢。
    汗水順著額頭,嘩嘩的順著脖子流淌。
    甚至整個腳底都被汗水浸透,偶爾一股寒風吹過,貼身的衣服直接黏糊糊的貼身上。
    渾身的汗毛孔似乎都被撐開,疲憊到了極點。
    但他節奏不亂,拉武夢學距離越來越遠,從起初的八米,已經拉到了十四五米。
    拼到這一步,武夢學已經很難追上了。
    不止是他耐力不太行,更是因為差距被拉開,心里太急躁,越急越容易出錯,節奏也就越亂。
    力氣消耗太大,汗水遮住雙眼。
    武夢學抬手擦了一下,滿臉都被沾上灰塵,混合著汗水變成泥水,再擦,差點擋住雙眼。
    慢慢的,跟第一場完全相反的場面出現了。
    陳默遙遙領先,兩人的距離也逐漸被開近百米。
    此時,早就超過他們的卡車,已經停在終點。
    車廂里面下來十幾個老兵,在終點拉開彩帶做好了記錄成績的準備。
    程東也閉嘴了,包括八班站在遠處觀看的楊大力,馮俊嶺,朱改團都慢慢屏住呼吸,沒有人討論,更沒有人喝彩。
    似乎是怕發出聲音,干擾了正在奔跑的身影。
    老炮抬起手中的計時器,看著上面的時間,繞是他這種平時啥吊事都不想管的性子,都不由自主的攥緊手指。
    目光盯著陳默的背影,暗自為他加油。
    二連指導員霍林山捏著衣角,佇立在遠處,盯著終點的位置。
    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一個人的身上。
    近了。
    更近了。
    距離終點還有四百米時,終點負責計時的老兵有人拿出水壺,擰開蓋子,做好了攙扶的準備。
    距離三百米。
    土坡上的人,紛紛開始行動,朝著終點匯聚。
    距離二百米。
    遠處觀看的列兵也開始移動位置,跟著前往終點,甭管是82旅,還是七旅,很多人都听過秀才挺厲害,被軍區授予訓練標兵的榮譽。
    可誰都知道厲害,具體怎麼個厲害法,沒人說得上來。
    但在這一場,負重全裝越野科目上,在沒有人擋路,沒有人使壞的科目上,表現的淋灕盡致。
    距離終點還有180米時。
    原本配速降到四分多的陳默,突然又像上一場一樣,開始重新調動全身所有力氣,試圖加速沖刺。
    他目光緊緊盯著終點,180米,已經是他計算好再拼盡全身力氣之前,抵達的極限了。
    腳步越來越快,大冬天啊,陳默跑過的路上,都留下一絲絲汗漬。
    周圍觀看的人開始鼓掌,聲音越來越大,部隊崇尚強者,盡管這個強者是對手,那也掩蓋不了人家的生猛。
    程東更是伸著腦袋,掃了一眼老炮手里的計時器,大聲道:“秀才,加油。”
    “16分20秒了,沖啊。”
    16分?
    陳默听到這個數字,渾身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要知道以前他自己測試,沒人跟他比的時候,最好成績也才17分08秒,並且還就那一次。
    今天有這麼多人陪著,屬實是激發潛能了。
    陳默咬著舌尖勉強讓自己有一絲痛感,握緊顫抖的拳頭,繼續朝著雙腿灌注力氣。
    速度再次加快。
    50米。
    30米。
    “快快快,16分36秒了。”程東的聲音再次傳來。
    10米。
    5米。
    陳默拼著身上最後一絲絲力氣,闖過了終點的彩帶。
    “16分42秒。”
    程東一把搶過老炮手中的計時器摁下,而後又還回去,著急忙慌的跑到陳默跟前攙扶著。
    “快快快,過來人攙扶著走,先不要休息。”
    “那個誰,水壺打開,往秀才嘴上抹點清水,先別喂。”
    程連長哇哇喊著招呼人,老炮走過來架住陳默的另一只手臂。
    指導員霍林山,從人家老兵手里接過水壺,親自倒蓋子里面,一點點的抹,濕潤嘴唇。
    連帶著陳默身上的槍,頭盔,水壺,背包,全都解下來。
    八班這邊,楊大力他們跑過來接東西。
    一群人往前走了好幾米時,程東還不忘扭頭看著負責記錄的兵問道:“16分42秒對不對?”
    看人家點頭,程東才咧嘴笑著看向老炮:“哈哈,老炮,你當年的記錄可是被你帶出來的兵,給打破了啊。”
    “好事啊。”老炮也笑了笑。
    他將攙扶的任務交給朱改團,低頭看看定格在計時器上的數字。
    感受著迎面吹來的冷風,一如十三年前那般刺骨,但也如當時那般,那麼有成就感。
    老炮都三十多的人了,榮譽什麼的基本看淡,可帶出來一個能打破當年自己創下全裝記錄的兵。
    這種喜悅,甚至還要超過他創下記錄的時候。
    在終點負責計時的那幫老兵,也都沉默著沒有開口,說不上來心里啥滋味。
    他們82旅的記錄,被人家七旅過來的人給破了,說高興吧,談不上,說難受吧,又不至于。
    反正就是挺操蛋的。
    等武夢學抵達終點時,听著老兵通報17分17秒的成績時,他抿了抿嘴。
    沒覺得太失落,因為他平時跑的時候,還沒這次好呢。
    下意識的扭頭看向自家排長,不知道什麼時候,安振濤已經坐在距離終點五六十米遠的土地上。
    手臂伸直,無力的搭在膝蓋上,淘汰賽連續兩場被秀才拿了第一。
    連記錄都被破了,後面82旅這邊,光是分數,最優秀的都差人家秀才40分。
    這可不好追了啊。
    等陳默這邊,力氣逐漸回來,他輕輕掙開手臂,咧嘴笑道:“謝謝連長,謝謝指導員,我可以了。”
    “謝個屁啊,哈哈。”
    程東興奮的拍拍陳默肩膀:“好樣的小子,不愧是老炮帶出來的兵。”
    “後面繼續努力,爭取保持這種勢頭,把第一拿下。”
    “是,連長。”
    陳默點點頭,他就是奔這個來的,必須拿下啊。
    連長和指導員看他沒事,又拐到終點去看其他的兵。
    老炮卻在這時候走過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陳默,笑道:“行啊,比我新兵的時候強。”
    “吶,看看你的成績。”
    說著,老炮將計時器遞給陳默,其實剛才他只是累又不是暈倒,都听到報成績了。
    掃一眼計時器上數字。
    陳默伸手想將計時器還回去時,老炮卻擺了擺手:“送你了。”
    “好好保存,今天是小年,就當是班長送你的新年禮物。”
    “這是今年我一個老班長轉業時送我的。”
    “以後就是你的了。”
    送我?
    陳默看著手上,SS4軍用型計時器。
    他神情有些愕然。
    這個禮物,可不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