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連的表彰大會,現場並不算隆重,但勝在足夠新鮮啊。
    新兵從進軍營開始,每天都在和罵人的班長,冷硬的土地打交道。
    整天被教導各種紀律,自律,听得耳朵都快出繭子了。
    如今,突然看到他們天天都在做的事情。
    竟然可以獲得大紅色的嘉獎書,還能獲得比內務紅旗都要大,都要鮮艷的“標兵旗”,並且屬于個人時。
    這讓整天覺得難捱的新同志,對于榮譽的渴望。
    在此刻,攀登到了最頂點。
    尤其是看著秀才,這個平日里經常被班長夸,被連長掛在嘴邊提,現在一手捧著嘉獎證書,一手拿著訓練標兵的紅旗。
    站在台上,展示的時候,那副由內而外的自信。
    更是讓二連全體新兵羨慕,發自內心的羨慕。
    這種奮進,渴望立功的種子一旦被種下,可沒那麼容易被轉移或者抹除啊。
    啪啪啪.
    自發的掌聲越來越激烈,隊列旁邊觀看的老兵,也在鼓掌。
    程東見狀他點點頭,後腿兩步,把發言的位置讓給陳默。
    他可是知道自家這位秀才的口才,那是連自己都要屢戰屢敗的好使啊。
    陳默倒也沒有扭捏,發表感言這方面是他的專長。
    等到隊列中的掌聲漸漸落幕。
    眾人抬頭看向自己時。
    陳默挺了挺胸膛大聲道:“同志們好,先做下自我介紹,我叫陳默,來自新兵二連八班,我的班長叫周勇杰,同時兼任三排長。”
    “從進入軍營開始,很多班長,包括我們的連長,指導員一直都叫我秀才。”
    “秀才這種稱呼,說實話我蠻喜歡,因為這個名字代表著才能出眾,哪怕放到古代,都能免除徭役,見知縣不用行禮等等特權。”
    “但我知道,稱呼只是一種調侃的方式,投身軍旅我不能依靠一個名頭去活著,班長告訴我,穿上這身軍裝就是選擇了責任與擔當。”
    “起初我也不懂,這個責任到底是什麼,這個擔當到底指哪些。”
    “但現在我明白了,因為我們是軍人,軍人與生俱來就是代表著祖國的鋼鐵脊梁。”
    “當我們穿上軍裝時,這是國家和人民在賦予我們使命,當我們握緊剛槍時,就是我們承擔這份使命的開始。”
    “不管遇到怎樣的困難,使命在身,責任在肩,我們都要保持軍人的堅毅和毅力。”
    “因為只有這份堅毅,才能撐起我們鋼鐵脊梁,才能守護萬家燈火,才能為國家和人民貢獻更多的力量。”
    “我感謝部隊能給我穿上這身戎裝的機會,也感謝老兵班長的諄諄教導,更感謝連長和指導員的督促。”
    “謝謝大家!!”
    陳默說完,將右手中的證書遞到左手,立正身軀抬手敬禮。
    啪啪啪啪
    又一輪更加熱烈的掌聲響起,盡管很多新兵听得有些雲里霧里,可這並不妨礙他們覺得有道理,並且很想鼓掌的勁頭啊。
    程東也在一旁鼓掌,只不過他的神情多少帶點尷尬。
    “怎麼了?”指導員霍林山注意到連長的臉色有些不對,他撇了撇嘴低聲道:“覺得不好意思了?”
    “看看人家秀才的覺悟,再看看你,一開始還看不上人家,你的思想就是有問題,偏見。”
    “听到新兵感謝你了,老臉掛不住了吧?”
    “滾滾滾。”
    程東被說得有些惱羞成怒,抬腳踢了下老搭檔,帶頭再次鼓掌。
    他尷尬就是因為陳默開口提起“秀才”這個稱呼,其實一開始,這種外號真不是什麼好話。
    部隊里面,尤其是偵察連這種地方,秀才代表的是手無縛雞之力,多少還帶點“書生誤國”的那種迂腐。
    在老野這種一線單位,比較厲害的外號都是那種像穿甲彈,坦克,鐵頭,飛毛腿之類的,一听就知道不好惹。
    表彰大會結束。
    連長宣布解散後,老炮帶著八班的人昂首挺胸的回到宿舍。
    這班副被授予訓練標兵的熱乎勁,還沒下呢。
    眾人又發現,中午時還沒掛上的內務紅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鐵皮櫃跟前的牆壁上。
    “乖乖,咱班真是第一啊?”楊大力走進宿舍,瞪眼看著內務紅旗,又看看陳默手中的訓練標兵紅旗。
    咧嘴笑道:“咱們班兩個紅旗了啊,要是我也能再爭一面,那就是三面紅旗,光是想想都美啊。”
    “這麼算的話,如果我也能爭一面,那就四面了。”
    馮俊嶺在旁邊咂了咂嘴,他不是說俏皮話,而是真這麼想。
    老炮對于新兵之間這種溝通,向來不怎麼管。
    年輕人嘛,愛貧嘴,活潑點都是應該的。
    只要訓練積極,思想不出問題就不會管太寬。
    他走到鐵皮櫃旁拿出自己的會議本,隨即拍了拍手道:“行了行了,趁著晚飯前,先開個班會。”
    “等會班副負責把標兵旗掛宿舍,榮譽證書放好,這是你在部隊獲得第一份嘉獎,以後要再接再厲。”
    “是。”
    陳默快速點點頭,其他人也搬著馬扎聚到一塊。
    “今天班會就說兩點。”老炮翻開手中的本子,表情認真道:“第一點,就是前兩天跟你們都說過,新年之前要換裝,你們也會提前授餃。”
    “最近咱們連里,可能會過來不少單位的人,來觀看訓練成績,還有各班的表現。”
    “你們自己可以酌情一下,他們過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提前摸一摸誰的訓練表現好,各單位會根據花名冊,提前定你們下連後的去處。”
    “踫到這些人,你們可以不搭理,也可以問得詳細一些,如果拿不定主意來找我詢問都行。”
    “現在義務兵改為兩年制,也就是說接下來自己想好要去的單位,至少要呆兩年,如果有需要也可以來找我,我幫你們找人。”
    老炮這番話,說得真可謂是相當真誠了。
    他也確實有這個能力,把八班以後下連的人都給安排到想去的單位。
    只是可惜,很多新兵壓根抓不住這種難得的機會。
    因為他們听不懂。
    目前楊大力他們,還尋思著下連能跟陳默一塊呢。
    但凡誰私下找老炮說聲想去公務班,想去駐訓場,甚至跟隔壁班的呂軍一樣,去干休所。
    以老炮的性子,大概率不會拒絕,並且會幫忙。
    按陳默的猜測,像老炮這種情況,八班很可能是他從軍生涯中,帶的最後一屆新兵班了。
    以後新兵再入營,根本不會讓這種資歷的老兵出來帶新兵,屬實是大材小用了。
    “第二點我先前也說過,體能周,戰術周過後,咱們這邊的訓練安排會進行統一。”
    “也就是各項訓練都要接觸,為競賽做最後的沖刺,從明天開始出操一律打背包,帶槍。”
    “訓練各方面嚴格扣及格成績,各班會分開練,哪項科目不達標,就重點抓哪一項。”
    “行了。”
    老炮合上會議本,起身道:“班會就這麼多內容,班副把內務旗掛起來,然後帶隊去飯堂吃飯。”
    “解散。”
    時間一天天過去。
    很快來到1月31號,按訓練周來計算的話,也就是他們新兵二連開訓的第六周。
    這段期間。
    訓練安排,就跟老炮在班會上強調的情況差不多。
    訓練章程依舊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但各班不會再統一拉共同的科目。
    為了接下來的競賽安排,各班班長根據班里新兵訓練情況,分開科目練習,哪個科目成績不理想。
    就抓住這個科目死磕到底。
    八班也不例外,前幾天一直練習跑障礙,投彈以及拉單杠,把班里眾人折騰的夠嗆。
    因為綜合練習可不是之前掌握要領,學會就行啊。
    就比如四百米障礙跑,按要求是必須跑進一分四十秒,達到及格標準那就萬事大吉。
    如果誰達不到。
    那慘了,老炮會盯著你一直跑,一上午能讓跑三十多趟。
    差點把心髒都干冒煙了。
    知道三十多趟什麼概念嘛?差不多合算下來連休息帶重新跑,八分鐘一趟。
    大冬天北風呼呼的吹,硬是能把人跑到頭頂冒白煙,渾身熱氣騰騰跟特麼要修仙似的。
    投彈那就甭提了,及格成績三十米,老炮取個平均值,每次投彈距離不能低于35米,只要有一次不達標。
    那妥了,做好手臂掄圓了,連續投一個小時的準備吧。
    練一上午下來,手臂能酸到握不住筷子。
    引體向上更狠,要求是連續不間斷,期間可以選停三秒拉夠十五個算及格。
    但誰做不夠,或者堅持不住,腰帶直接當做繩子把人手臂吊到單杠頂端,一吊至少三個小時起步。
    好不容易這三項及格後。
    八班就整體進入據槍期,立姿,站姿,跪姿輪番上陣,反正除了早操是跑步外,白天訓練據槍,晚上夜訓時還是據槍。
    按老炮的話說就是,瞄不瞄不要緊,能不能瞄準目前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兵,首先要學會拿槍,保證槍在手中幾個小時,能做到手不抖,腿不晃,眼不花,才有資格接觸打靶。
    31號上午十點。
    陳默他們跟往常一樣,正手持著81杠,練習立姿射擊動作。
    81杠屬于最廢手的一款槍,咱也不知道規定是從哪傳過來的,練習戰術動作時必須把槍搞出動靜,也就是拍下彈匣。
    一天訓練下來,如果拍的勤,能拍上百下,彈匣是沒事,可手每次都能腫成豬蹄。
    哪怕練習立姿據槍,也必須左手反著托住彈匣,槍托頂住肩窩,右手握住握把
    眼看著堅持了快一個小時,老炮還不見人,楊大力壓低聲音道:“班副,你還能堅持住不?”
    “我真快不行了。”
    “再挺挺吧。”陳默咬著牙,滿頭冷汗的回應著,不咬牙不行啊。
    八班別的兵立姿據槍都是用子彈帶,在槍管的位置掛兩塊磚頭。
    唯獨他與眾不同,槍口的位置硬生生掛了七個水壺,那家伙,從高排到低,最底下那個幾乎挨著地了都。
    那沒辦法,表現好的兵,就要有不一樣的特權。
    這七個水壺,只有一個是陳默自己掛上去,剩下三個都是老炮掛的。
    至于那三個,有兩個是程東巡視時觀察了一會,覺得秀才還沒到極限,所以掛了兩個。
    最後一個是指導員掛上去。
    “班副,你真能挺啊,七個水壺都還能堅持,要是換我怕是早就不行了。”楊大力咧著嘴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因為他也難受。
    朱改團舔了舔干澀的嘴唇,他歪著腦袋使勁眨眨眼:“真不知道這日子啥時候到頭啊,你們說打個槍而已,天天掛這玩意有啥用啊?”
    “馬上要競賽了,不讓咱們打槍,拿什麼贏人家。”
    “現在讓你打,能打到靶子上嗎?”
    眾人正發牢騷呢,壓根沒注意什麼時候,老炮已經走到了他們身後。
    突如其來的聲音,突然在耳旁響起,朱改團嚇得差點把槍甩出去。
    其他人也被這聲音嚇得心髒“咚咚”亂蹦,額頭上呆毛根根豎起,緊緊閉上嘴巴沒敢吭聲。
    “說啊?”老炮背著手繞到隊列前:“不是想打槍嗎?問你們能不能打到靶子上,怎麼不說了?”
    問話時,當老炮看到陳默槍上掛那一串水壺時,他也愣了一下:“誰掛上去的?”
    “報報告,是連長和指導員。”陳默艱難的開口。
    “瞎鬧。”
    老炮皺了皺眉,把水壺全部取掉後擺了擺手:“你們也休息吧。”
    此言一出。
    八班隊列瞬間倒塌,一個個放下槍使勁的揉著手臂,盡管最近一直練習據槍,可動不動就一個小時起步,他們根本沒法適應。
    陳默手抖得也跟賣冰棍的老太太似的,蹲在地上,用力的揉著肩膀。
    七個灌滿水的水壺啊,他們用的這種87式水壺雖說自身重量輕,可灌滿水差不多有三斤重,合起來有二十多斤,陳默都不知道自己這半個多小時是怎麼瞄的。
    看著眾人都在修整,老炮干脆盤腿往地上一坐:“剛才問你們的,以為我開玩笑?”
    “今天連里要組織射擊,連里沒實彈,偵察連那邊已經開始往這邊運輸子彈。”
    “等下各班,每人先配發五顆子彈打靶,用來校槍,校槍是臥姿一百米胸環靶。”
    “現在趁著靶場還沒人,可以去練習練習瞄準。”
    “去吧。”
    听見老炮說要打槍,原本坐在地上揉著手臂的眾人先是一愣,相互看了一眼。
    都有些懵。
    主要是剛才還在抱怨沒機會打槍子,這幸福來得也太突然了吧?
    “班長,真的要打槍?”楊大力傻不愣登的開口問道。
    “怎麼,需要我再好好跟你解釋解釋?”
    眼瞅著老炮右手摁地做勢要起身,老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急忙後退。
    反倒是陳默從容的多了,他左右扭頭看看訓練場,開口問道:“班長,靶場在哪?”
    “咱們沒靶場。”老炮抬手指了指連部東邊道:“你們從那邊過去,汽車連有打靶的地方。”
    “進到汽車連右轉一直走,就能看到西北角那里的空地。”
    “連里已經有人過去畫線,你們去吧。”
    位置都這麼精準的說出來,肯定沒問題啊。
    陳默拎起槍咧嘴大聲道:“全體都有,列隊。”
    “目標汽車連,齊步走。”
    “壓二一,壓二一。”
    一群人背著槍,邁著步子離開訓練場。
    等陳默扭頭看不到老炮時,他揚了揚手中的長槍笑道:“兄弟們,沖啊,目標靶場。”
    “沖啊!!”
    一眾新兵猶如脫韁的野馬,在連部前的大道上狂奔。
    天天據槍,練到做夢時都在吐槽據槍難受。
    如今終于能動真格了。
    連陳默都忍不住輕吐一口氣,帶著人沖向汽車連。
    新兵連和汽車連,連接的入口處,有一站一坐兩個哨兵正在執勤。
    看到他們這幫新兵蛋子涌過來,連眼皮都沒抬,看都沒看就給放行。
    起初,陳默還以為只有他們八班這麼特殊,可以提前看地形呢。
    沒成想。
    等他們抵達人家汽車連的靶場後,不到五分鐘,整個新兵二連各班幾乎都到齊了。
    那家伙,個個齜牙咧嘴,臉上的笑意比過年的豬都難壓,還沒到過年呢。
    氣氛整得比過年都喜慶啊。
    八班來得早,也確實佔住了好位置,幾人趴在老兵提前用白灰畫的線跟前,伸著槍在那瞎幾把瞄。
    這靶場線是畫好了,可靶紙什麼的都沒裝呢。
    陳默沒那麼大的興致,他只是坐在地上,懷里抱著槍。
    听朱改團在那里,給八班的人講解射擊要領,至于經驗打哪來的,咱也不知道。
    反正听著什麼“改變瞄準點”,“放緩開槍速度”,“全程隨鳥而動”听起來像是獵槍打鳥得來的經驗。
    一個人講,六個人听,五個人當真,還很嚴肅的在那點頭捧哏。
    陳默听了一會,他咂了咂嘴。
    起身挪挪位置,盡量坐得稍微遠一點,主要是朱改團教學完畢後,馮俊嶺也開始上場,講解自家鳥銃的使用方法。
    要不怎麼說藝高人膽大呢,還都是新兵蛋子呢,射擊這種事有人敢教就算了,竟然還有人敢听。
    屬實是有點不太尊重81杠。
    陳默這邊正坐著無聊時,遠處的新兵突然開始躁動,人群朝著一處聚攏。
    他跟著起身朝遠處張望。
    看到有十幾個老兵拿著靶紙過來,其中還有三名老兵,每人懷里抱著沒多大的綠色木箱。
    那種帶著年代感,並且箱子表面隱隱約約印刷著很多白色小字。
    一看就是子彈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