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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君,前方就是甘陵了。”
古道西風卷起枯黃菽葉。听到潘鳳所言,劉正勒馬駐足,抬眼看了一眼,原來是甘陵到了。
昨日盧植見劉正心神不寧的,反而幾次三番又來找自己謀劃他的“謀反大業”,一氣之下責令他前往甘陵籌措糧草。既然這個學生自己不好管教,那就扔給他爹親自教導。
不得已,劉正只得率領百十人前往甘陵國。因張 等人有軍務在身,只能帶著名義上還是自己賓客的鞏簡與劉虞部將潘鳳一同來甘陵尋父親劉虞,並押送糧秣回廣宗前線。
一路之上,鞏簡依舊沉默如初,雖然他已將身世告知了劉正,劉正也已經派人去了遼西,去尋他那位名叫公綦稠的哥哥。
不過遼西與巨鹿相隔千里,即便一切順利,往返也需三四個月之久,並未找到公 家的人,也不知道公 樸的大兄是否原諒喝酒誤事的弟弟,故而現在劉正仍稱呼他為鞏簡。
與鞏簡的惜字如金不同,潘鳳是個憨直爽利的河北漢子,性情直率,有話直說,從不遮掩。加之他本就是甘陵人,一路上向劉正講述著甘陵的風俗往事,兩人相談甚歡。
話說這甘陵國,位于冀州東部與青州交界之處,今年初也有黃巾霍亂各縣。不過國中損失有限,大部分黃巾被盧植給堵到廣宗去了,小部分也被劉虞就地剿滅,而潘鳳便是那時脫穎而出進入劉虞視野的。
此後甘陵國不再是前線,便開始休養生息,不僅補種了一季菽,沒有耽誤今年的春種,而且還獲得了豐收。劉虞是治才,整個甘陵國快速地開始恢復生氣。
談起劉虞,甘陵人潘鳳發自肺腑的崇拜。他由衷慨嘆,若劉相國要是能早些時日到甘陵,那甘陵國絕不會被黃巾荼毒。若是劉相國能做到冀州刺史,那冀州想必也不會像今天這般赤地千里滿目瘡痍了。
“少君不愧為相國之子,虎父無犬子,可罵死張角!”
在被派到廣宗做劉正親隨時,潘鳳心中頗不情願。劉正一個十七歲少年,佔了父親老師的名望,才做了六百石縣令而已。
但劉虞是他的主君,主君有令,他不得不從。況且廣宗是前線,潘鳳也有些想建功立業的心思,這才前往廣宗。
可到了廣宗之後,發現劉正全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不僅被盧植看重,麾下還有張 、鞏簡、關羽、張飛等猛將,其武藝本事都要強過自己,方知道天外有天。
不過潘鳳是個樂天知命的人,也不與其他人爭搶什麼。想著幾日後皇甫嵩來了,他潘鳳能撈到一些軍功也就罷了。卻沒想到劉正進了一趟廣宗居然罵死了張角,便死心塌地認劉正做了少君。
“張角是病亡,不是我罵死的。”劉正無奈地解釋道,這已是他不知第幾次對潘鳳說這句話了。
但在漢軍之中,仿佛劉正罵死張角是眾人親眼所見一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劉正實在是懶得再多做解釋,只能由他們去了。
而且劉正現如今心思也不在潘鳳身上。自被盧植痛罵,劉正一直在想他應該如何做才能救下廣宗城內十萬黃巾。他無法說服盧植,而且比盧植更加強硬的皇甫嵩馬上就要到了,廣宗黃巾的命運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父親劉虞身上。
看著甘陵境內官道兩旁正在晾曬金黃豆莢的農夫,他們錯過了春耕,只能補種一些豆類,耕種的農田也不過只有四五成的樣子。但比起千瘡百孔、民生凋敝的巨鹿郡,至少今年冬天甘陵國的百姓不會凍餓而死。
又行了一會,終于抵達了甘陵城。看到城門上的“甘陵”二字,劉正想到了甘陵國的由來。
這甘陵國更為士人熟知的名稱是清河國,在先皇桓帝時,才被改為甘陵。
只因當年漢沖帝駕崩,朝臣本欲立當時的清河王劉蒜為帝,但遭大將軍梁冀阻撓,立了更年幼的劉纘,即漢質帝。
但才過了不到一年,劉纘便因罵梁冀為“跋扈將軍”而被梁冀毒殺,變成了漢質帝。朝臣再議皇位時,又選了劉蒜。但當時曹操的祖父、大宦官曹騰厭惡劉蒜,從中作梗,梁冀最終立了河間王一脈的劉志為帝,是為桓帝。
而後地方謀反,又把劉蒜推出來當作招牌想立為皇帝。結果事敗,劉蒜受到牽連便自殺而死。如此,桓帝劉志才立了與自己同為河間孝王之後的劉理做了甘陵王,清河國就此變成了甘陵國。
一想到了曹騰便想到曹操,不知道此次與皇甫嵩一同北上的曹孟德有無隨行。而想到了曹操,劉正又想到如今跟著朱�y的孫堅不知如何了。
正當劉正胡思亂想,盤點著天下英雄時,經潘鳳提醒,他們已經到了劉虞在甘陵的官衙。
門子是劉虞的老人,自然認得劉正,見是少君來了,連忙將劉正請進了府里。劉虞還在外面處理政務,不在府上,劉正只能干坐在等自己父親回來。
環顧四周,自己父親的府衙,幾乎與盧植的行軍大帳一樣輕簡。自黃巾亂起後劉虞便開始不加餐飯,上次在廣宗見時,劉虞操勞政務下已經清瘦了許多。
劉正此刻無心處理軍糧之事,遂將盧植的軍令交予鞏簡,令其自行聯絡。
而劉正見劉虞四壁皆空的房中幸好還有幾把劉正所制的長腿交椅,便舒舒服服坐下。見書案上放著一本《六韜》,想著自己父親平日不通軍務,如今卻研讀起了兵書,不禁莞爾,隨即也摸起昏昏沉沉就翻閱了起來。
時間已至午時,劉正翻著《六韜》正昏昏欲睡時,劉虞匆匆回來了。
只見劉虞慌張地進來,見到劉正後也不說話,先是上下檢查仔細打量著劉正有無缺胳膊少腿,見劉正全須全尾平安無恙。才放下心來,對劉正罵道︰
“你不知那廣宗是龍潭虎穴,為何敢貿然入城勸降!勸降之事交給盧子干便是了,你又何須出頭逞能!你又如何罵死了張角?”
對于劉正突然來甘陵,劉虞已經接到了盧植的信,不過信上只說劉正是來督運糧草的。而方才見到來尋自己的潘鳳,又與他眉飛色舞說了另外一個驚天消息,劉正竟然被盧植派進了廣宗勸降張角,而張角竟然被劉正給罵死了!?
“盧子干怎敢!”聞此消息,舐犢情深的劉虞差點罵出了聲,盧植身為師長,怎麼敢將還未加冠的劉正往廣宗城里送。再者說了,勸降此等大事,如何能放心交給一個才十七歲的孺子!
正當劉虞一邊急切地往回趕,一邊心中暗罵盧植時。突然反應了過來,他以為自己听錯了,反問潘鳳是誰罵死了張角?當準確得知是自己兒子劉正後,劉虞再次急躁起來。
張角死了他知道,冀州刺史郭典郭君業已經派人通知冀州各處郡國,但是被劉正罵死的?
劉正見父親對自己如此關切,滿是感激。劉虞是個好的父母官,也是一個好父親。但為了避免父親誤會,只得將已經說了無數遍的話對著劉虞又說了一遍。
自己如何進到廣宗,如何見到張角,當時張角病入膏肓,已然命不久矣,踫巧死在自己面前而已,絕對不是他罵死的。更何況真相是他不僅沒有罵張角,反而夸了張氏兄弟。
听著劉正所講,劉虞漸漸平靜了下來。劉正說的事情有驚無險,遠沒有劉虞胡亂猜測的那般凶險。不過接下來劉正所說的,就又將劉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劉正從廣宗出來勸說盧植要領兵進城清君側!要不是劉虞十分了解劉正,他都差點動了要揭發兒子意圖謀反的念頭。畢竟他還有一個兒子可以承嗣,可不能讓劉正斷了他們一家子的性命。
與在盧植面前一直好學生形象不同,雖然在劉虞身邊的時間可能與盧植差不多,但劉虞比起盧植更了解劉正。誰讓他生了一個半歲能言,一歲識字,十歲便領著家中奴僕開鹽田創產業的妖孽兒子呢。
照劉正所言,就像是劉虞已經能安然坐在那把與禮相悖的高腳高背胡椅上一樣,劉虞是對“先進事物”的接受度閾值越來越高了,而劉正自一出生便已經一次次挑戰了劉虞的閾值。他了解自己次子,劉正從來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冷靜下來的劉虞看著眼前還沒被盧植梟首示眾的劉正,盧子干一定沒有接受劉正計劃,還有意把劉正派到了自己這里,看來自己剛才不該罵盧植的。
“你老師如何說?”
劉正看著劉虞竟然如此淡定,看來自己父親也沒自己想的那般忠君愛國。其實他不知道,比起向洛陽那位已失天下民望的君主效忠,劉虞更愛他的兒子。
“老師不同意……”劉正將盧植的反應對劉虞說了,“皇甫公不日即到巨鹿,他在汝南便有濫殺之名,屆時攻下廣宗,城中百姓斷不可幸免。父親,還請去廣宗城勸阻皇甫公殺俘!”
劉正此時想著勸說盧植起兵已經無望,便欲讓劉虞立即去廣宗,勸說盧植不可過多殺傷。其實盧植本身也不會大開殺戒,但即將到來的皇甫嵩不同。皇甫義真邊郡將門出身,篤信一個人頭便是一個功勞,劉正听聞,豫州黃巾已經被皇甫嵩築砍得人頭滾滾成京觀了。
“此言不用多說,我定會去廣宗,與盧公一起勸告皇甫義真不可濫殺。”
與盧植相同,劉虞也猜出了劉正勸說盧植清君側的初衷便是解救廣宗城內的十萬黃巾,但官是官匪是匪民是民。官要救民,就得殺匪!不過劉虞不會再去寬慰劉正,有些事情得讓他自己去體悟。
“你這幾日且留在甘陵,糧秣讓鞏簡運回廣宗去。明日你與我去拜會甘陵王,等皇甫義真到了,你再隨我一起去廣宗城。”
劉虞不理會劉正,答應兒子一定會去廣宗幫助勸說兩位持節的中郎將保下廣宗城中普通百姓性命。便強行將兒子留在了甘陵,想必這也是盧植送劉正來甘陵見自己的初衷。
劉正如何不知,但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听從父親安排。此後劉虞又與劉正說了一些家常,在徐州郯縣糜氏已經被他正式聘為夫人,而糜竺也送了一份賀禮。又言這冀州有幾家士族想要嫁女兒給劉正大兄劉和,若是劉正知道這些士族底細,也與劉和參謀參謀。
劉正心不在焉地听著,只听到了一個“無極甄氏”。劉正這一日一直神魂顛倒,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
而劉虞政務繁忙,見劉正心不在焉,只說了一會便讓劉正去找管家理出一間屋子出來先住下,下午他再去和鞏簡交代運糧之事。
而當劉虞送兒子去休息,自己回到書房坐在交椅上拿起了那冊《六韜》。竟然不自覺地回憶起了劉正勸說盧植起兵去洛陽清君側的計劃。
此計不好!其一,盧子干只是北軍中郎將,對于北軍五校僅有臨時指揮權,讓他們跟著盧植起兵去洛陽清君側,難度甚大。至于郭典、皇甫嵩,不給他們足夠的好處更不可能與盧植同謀。
其二,決不可與黃巾合兵,否則與黃巾一起去攻洛陽,足以讓天下騷動。各地漢室宗親與士族,只怕拼死也要去洛陽勤王。
劉虞想著此計要是自己來定,應該先攻廣宗,廣宗黃巾要麼殺絕,要麼俘虜。而後攜大勝之勢進京朝見天子,盧植帶領北軍大勝黃巾,于北軍中威望如日中天,北軍將士必然對盧植俯首听命。僅需于路上暗中串聯,控制北軍幾部就好,在洛陽城中暴起發難。
如此,便無須再應對洛陽八關的守軍,只要解決洛陽城中執金吾與少數守軍即可,也可少些殺傷。屆時以強兵威壓洛陽,控制天子、中樞公卿和皇甫嵩等人,再……
想到此處,劉虞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終于發現了自己在做什麼?不禁冷汗連連,嚇得扔掉了手中書卷。
他這是在謀逆啊!怎麼可能?自己竟然在順著劉正的思路謀逆?
劉虞不知道的事,其實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潛移默化接受了劉正那“大漢將亡、人心思亂”的定論。
劉虞可能是這世上最了解劉正的人。而越是了解一個人,就越像那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