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自部落化改制到漢化時,中樞機構也發生了一些變化,準確的來說就是施政方式全盤照搬了漢家制度。
具體到中樞就是分為三省︰尚書省、門下省、中書省。
而到了完顏亮時期,為了大權獨攬,他將負責決策的中書省與負責審議的門下省撤銷,只剩下尚書省,加上事實上負責軍事的都元帥府,直接就可以把持文武二柄。
尚書省由九名高級官員組成,都可以被冠以宰執,相公之類的稱呼,但是經常不滿員。
在遼東大發神威的尚書左丞紇石烈良弼,還有此時跟在劉淮身邊的尚書右丞李通就是尚書省中的高級官員。
而在尚書省為首之人就是尚書令。
尚書令是文官之首,位高權重至極,所以並不常設,在歷史上自完顏亮之後就長期空置,成為了給予衰老重臣加官的榮譽。
但此時完顏亮南征,只留下個半大孩子監國,主少國疑,也不得不把大權給了出去,任命張浩為尚書令,輔佐太子監國。
也因此,如果按照明朝的說法,尚書令張浩才是金國真正的首輔。
但這位尚書令在完顏亮南征之後,原本保養得當黑多白少的頭發就開始變得花白,而得知完顏亮在巢縣大敗之後,頭發更是一夜就變得雪白。
此時張浩正在政事堂中批閱文書,而他的身邊參知政事敬嗣暉、左丞相蕭玉正在焦急的打轉。
到最後,敬嗣暉終于忍耐不住,劈手奪過張浩手中的文書︰“張相公,到了如今,你如何還能安下心來寫這些東西?!”
張浩沒有動怒,只是伸出手來︰“這是南陽那里催糧的文書,若是今日再不發出去,大軍可真的要餓肚子了。”
“你,唉!”敬嗣暉長長嘆了一口氣,將文書放了回去,又在原地跺起腳來。
蕭玉雖然也是焦急,但眉宇間還算平靜︰“該如何是好,還得張相公拿個主意啊!”
張浩將剛剛那份文書攤開,搖頭笑道︰“老夫能有何主意?你我都被困在這汴梁城中,哪里都無法借力,談何破局之法?”
敬嗣暉上前幾步,低聲說道︰“我听聞張相公的族兄守素公自渦口來信,他是如何說的?”
張浩似乎並不意外,直接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來︰“與元忠說的別無二致,無非是殺掉太子,擁立曹國公罷了。”
敬嗣暉剛剛接過信件,還沒有來得及看,就有走馬郎君前來稟報︰“戶部梁尚書回來了,此時就在政事堂之外!”
這下子不只是敬嗣暉與蕭玉,就連剛剛還表情淡然,與文書較勁的張浩也豁然起身。
梁球身為戶部尚書,自然能任意進出政事堂,他直接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然後癱坐在了椅子上,咕咚咚灌了一壺的茶水。
“梁尚書……你這是……這是……”張浩見狀也有些張口結舌起來。
梁球喘著粗氣說道︰“別多問,我先長話短說。在巢縣大戰後,我充作使節去了一趟宋國建康城,見到了陛下,也見到了趙官家與宋國的那些宰相將軍。”
說著,不顧其余幾名宰執都已經目瞪口呆,梁球再次灌了一頓茶水,方才說道︰“陛下還好,沒有缺胳膊少腿的,只不過被看管的很嚴,難以脫身的。”
敬嗣暉嘴唇蠕動,良久之後方才說道︰“巢縣之戰……如何……如何會……”
梁球直接擺手︰“都已經盡力了,完顏阿鄰和韓棠都是實打實在戰場上戰死的,淮東三萬戶的那三千精銳也全軍覆沒,沒有花哨,純粹在硬踫硬中被打敗了,多說無益。”
蕭玉癱坐在了椅子上,喃喃說道︰“如此說來,豈不是除了投靠曹國公,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梁球搖頭以對︰“這倒是未必,因為宋國似乎有些將陛下放回來的意思。”
三名宰相微微一愣,他們都是有七竅玲瓏心的人物,立即就反應了過來。
“宋廷想要的是……”敬嗣暉渾身劇烈顫抖著,緩緩說出了那個猜測︰“他們想要在大金,也就是遼東曹國公繼承大統,卻還沒有完全得到各地效忠的時候,將陛下放回來。從而,從而讓大金再次內戰一場!好毒的計策!”
“好毒的計策!”敬嗣暉仰天咆哮。
這就是陽謀了。
無論是誰,只要跨過這一步,就是退無可退不死不休了。
是完顏亮能放棄回到故國?還是完顏雍能放棄登基稱帝?
都不可能的!
到時候完顏亮掌握關中與半個河南地,完顏雍掌握幽燕加遼東,哪怕如僕散忠義、徒單貞、完顏轂英這些大將都中立,雙方也能將整個金國打成熱窯。
原本這三名宰執都是完顏亮的死忠,還期盼著自家陛下能回來,現在看來,完顏亮還他媽不如直接死在巢縣了呢!
關鍵時刻,還是張浩保持了冷靜,他直接揮手說道︰“想要辦成這件事,需要掌握好時機,太早不成,太晚也不成,趙構那廝,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是絕對沒有這個能耐的。”
敬嗣暉與蕭玉想了想趙構過往的戰績,立即就吃了一大顆定心丸。
這話說得可太他媽對了!
但梁球還是有些憂慮︰“宋國的宰相與將軍還是有幾個能人的。算了,不說這個了。”
剛剛張嘴,梁球就揭過了這個話題,正色說道︰“我听聞太子死了,誰殺的?”
蕭玉聞言嘆了一口氣︰“還有誰?烏古論元忠那廝啊。他身為曹國公大女婿,如何不為自家岳丈出頭?”
梁球心中一驚,隨後又好奇問道︰“既然做下了這等事,你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就算不是你們下的手,到時候怎麼脫得了干系?還不趕緊投靠曹國公?”
敬嗣暉搖頭,癱坐在椅子上︰“要是這麼簡單也就罷了。太子並不是斬首後被驗明正身的,元忠那廝也沒有這個膽子。在前日東宮失火,太子被燒成了焦炭。”
“圍著東宮的就是烏古論元忠的人,此事大約也就是這廝做下的,本來到了此種境地,我們這些老臣也就是哭一哭,並且將皇後送回娘家恩養罷了。”
“但僅僅過了一天,元忠就說死得不是太子,定是有人將太子藏匿了,想要大搜全城,簡直是荒謬。”
“也因此,全城勛貴官員人人自危,都在擔心這是元忠奉曹國公之命來清洗朝堂來了。”
說著,敬嗣暉連連搖頭,唉聲嘆氣。
梁球點頭。
這就說得通了。
因為此時能堅定向太子完顏光英動手之人,也只有烏古論元忠了,而且這廝也率兵圍住並且燒毀了東宮,無論如何事情到了這一步應該就算是完了,汴京中的官員勛貴也都算是認命了。
但烏古論元忠竟然又說太子被藏匿,要大搜全城,實在是太像借此株連的起手式了。
汴梁城中人人自危不是假話,各個勛貴官員以私兵自保,防備烏古論元忠的同時也在互相防備。
而在周圍沒有大軍可以拉攏的情況下,烏古論元忠根本沒有辦法做成任何事。
他但凡想用手中那幾百兵馬先去誅殺一門,其余人都會聯合起來對付他,就算惹不起完顏雍,也會將其軟禁起來,不讓他再繼續胡搞亂搞。
烏古論元忠不是無智之人,不會在這個階段搞亂汴梁。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這廝還真有可能發現了蛛絲馬跡,完顏光英還沒有死,只是被某位重臣藏起來了。
想到這里,梁球微微眯起了眼楮,看向了政事堂中的三名宰輔。
有能力,有意願,有智謀做出這種事的,也就是面前這三人了。
“梁尚書,你帶了多少兵馬回來?”蕭玉想到一事,有些焦急的詢問。
現在這種人人自危,人人猶疑的情況下,整個汴梁城都變成了大軍營,而且以坊市為單位,互相糾集在一起,互相防備。
但私兵卻不是很多,最多的也只是那幾個女真勛貴加起來的近千甲士罷了。
在這種局面中,多一些甲士,就會多一些生存的希望,說句難听的,哪怕實在活不下去,要投靠宋國,不也得需要甲士在路上護衛嗎?
“只有二百罷了,而且都很疲憊。”梁球淡淡說道︰“我會將他們帶到政事堂左近,護衛皇宮與皇後。”
敬嗣暉心中怦然一動,隨後點頭︰“我現在就將家小都帶到政事堂這邊來,尋屋舍安置。”
現在越多兵馬越好,而且皇後還在皇宮之中,總能有個聚兵的理由。
梁球卻擺了擺手說道︰“先不忙,我先去找一趟元忠,勸一勸他,可千萬別誤了他岳丈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