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武平軍第一猛安是絕對與大部隊脫節了。
這也不怪阿里刮,畢竟兩淮打得這麼順,金軍如入無人之境,如果還怕被宋軍包圍聚殲,會被人送女子襦衫嘲笑的。
阿里刮原本只是在清掃和州,守住金國淮西大軍的退路,然而在經過一番探查後才猛然發現,采石渡口竟然架設了浮橋,以接應潰軍。
也不知道應該夸當涂官員反應快還是罵他們蠢,你建立浮橋能守著住嗎?
阿里刮率本部猛安抵達時,所看到的就是二百多民壯守著橋頭的局面,不由得大喜,二話不說就順著浮橋上了河心洲,又沿著第二道浮橋殺到了大江東岸。
劫掠屠殺了一圈周圍村寨後,阿里刮一面派遣軍使告知自家總管完顏阿鄰,自己已經立下了不世之功,一面在東采石建立營寨,分成大小營,防範宋軍的反撲。
雖然這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淮西宋軍已然喪膽,即便有幾千潰軍在金軍大營以東五里的采石鎮集結,阿里刮也覺得毫不在意。
刀都捅進肚子里了,獵物難道還能反抗嗎?
當然,此時阿里刮也是有些煩惱的。
“什麼?回里不還沒有回來?”阿里刮在帳中听到匯報後,將榻上掠來的婦人踹到一邊,三下兩下的披上了衣甲,大步走出了帥帳。
前來匯報的漢兒謀克亦步亦趨的跟著,低聲回道︰“回里不帶著三十多人出去兩個半時辰了,已經到了換班輪崗的時候,但現在還是毫無動靜。”
營寨望樓之上,阿里刮一手扶著腰帶,一手摸著光溜溜的頭皮,環顧四望。
四周一片寂靜,別說人聲馬聲,就連蟲鳴鳥叫的聲音都沒有。
漢兒謀克低聲詢問︰“將軍,咱們要不要再派一些探騎……”
阿里刮瞥了這漢兒謀克一眼︰“韓風,俺知道你的佷子也跟著回里不出去了,但越是這樣,越不能慌亂。”
“然而咱們周邊……”
阿里刮打斷了韓風︰“若是回里不他們沒有遭遇危險,只是耽于玩樂,那過會兒應該就會回來了,到時候你親自去執行軍法,打他五軍棍。
可若是回里不他們遭遇了不測,那現在既是全軍出動,難道就能將他們變成活人嗎?”
說到這里,阿里刮思量片刻,復又言道︰“若是回里不那三十多人連一個報信的都逃不回來,而且如此悄無聲息,那宋狗的戰力不容小覷。你說派遣多少人是好?遣人少了,說不得就會被埋伏在周邊的宋狗直接吞掉,若是遣人多了,大營還守不守了?”
韓風有些不甘心的說道︰“那就這麼算了?”
阿里刮搖頭︰“總管昨日傳來的消息,說最遲後日,大軍就會抵達,咱們要做的只是守住浮橋,只要過了後日,對面那五千宋狗,還不是任咱們拿捏?俺保證,到時候會讓你殺個痛快!”
韓風艱難點頭。
阿里刮見已經說服心腹謀克,放下心來的同時也是憋了一口氣,不由得看向采石鎮的方向,狠狠說道︰“這四五千宋狗從淮西一路潰散過來,前幾日只敢當縮頭烏龜,現在卻敢來掃蕩俺的周邊了,應該是來了個說話管事、有擔當的奢遮人物。”
韓風依舊有些不服氣的說道︰“五千宋狗……哼……區區五千宋狗,太尉,與我五個謀克,五百兵馬,俺現在就去宰了他們,將那奢遮人物的頭顱砍下來奉到軍前,獻與太尉!”
話聲剛落,阿里刮的馬鞭就輕輕落在韓風的頭盔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阿里刮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剛剛俺說了那麼多,你都當耳旁風了嗎?俺再說一遍,什麼五千宋軍,什麼奢遮人物都不重要,甚至咱們第一猛安都不重要。重要的從來都只是這座浮橋,這個渡口!你明白嗎?!”
“咱們哪怕將那些宋狗全都殺光,漏過來十幾人,將這浮橋燒了,將這渡口毀了,咱們也是完敗。可哪怕第一猛安死個七七八八,你我的腦袋都被砍下來當球踢,只要能堅持到總管大軍前來,那咱們也是立下不世之功,明白了嗎?明白了就去整軍!”
韓風狼狽而走。
“慢著。”阿里刮復又叫住了韓風,摩挲著下巴問道︰“現在營中有多少擄來的漢人女子?”
韓風想了想︰“沒有細細數,大約三百多個吧。”
“包括俺帳中的,都殺了。”阿里刮下令。
“是!”韓風拱手得令,轉身離去。
阿里刮依舊站在望樓上,望著東面采石鎮的方向,心中盤算著什麼,仿佛剛剛的命令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另一邊,當劉淮帶著戰利品回到采石鎮,真的看到淮西潰軍的時候,心就涼了半截。
這些潰軍其實都是青壯,而且還基本上都有兵刃,少數人還穿著盔甲,並不是徹底喪失了武裝。
事實上,宋軍在兩淮被打成了這副德行,如果不是精銳兵馬,根本不可能有氣力逃到江南。
而且到了江南之後,太平州本地官吏也沒有餓著他們,給這些潰軍送了兩次糧草。太平州一方面還指望他們御敵,另一方面也真的害怕這些潰兵發起瘋來,開始劫掠周邊。
這些潰兵甚至還保留著一些編制,似乎在這短短幾天之內,又在內部通過結義、拉攏、勾兌迅速開始了抱團,形成了一副不是軍事架構,卻能管點用的組織關系。
劉淮甚至看到有軍官……或者說大哥模樣的人因為軍士沒有及時保養兵器而出言呵斥。
然而劉淮還是覺得這些淮西潰兵不堪用。
原因也很簡單,士氣實在是太低落了,整片小鎮中都透露著一種頹廢的氛圍。
如果不能將他們的士氣鼓舞起來,那即便是將這些人驅趕到戰場上,也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場。
當然,如果能充滿革命主義樂觀精神,劉淮也可以換一種說法,只要將他們的士氣鼓舞起來,那立即就能組成一股精兵。
如此安慰著自己,劉淮先是讓百余飛虎軍在鎮中尋了地方歇息,隨後就帶著張白魚來到此時已經被虞允文征作中軍的一處巨大院落。
“這是什麼味?”與虞允文見面之後,劉淮剛剛行禮,就覺得一股惡臭傳來,皺眉問了一句,隨即反應過來︰“是尸臭?”
虞允文有些疲憊的坐在椅子上,脫下了身上的舊皮甲︰“正是尸臭,采石鎮被金賊屠了一遍,老夫到的時候,尸首已經被收攏起來,卻是沒有掩埋,雖然冬日氣溫低,卻已經發臭了。
現在老夫已經將大多數尸首合葬,氣味卻是一時間消不了。”
時俊扶刀侍立在虞允文身側,猶如一個帶刀侍衛一般。
劉淮聞言也只能點頭嘆氣︰“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兵災兵災,受災的終究還是百姓。”
虞允文同樣嘆氣,隨即揮手說道︰“不說這個了,大郎,老夫只是個能紙上談兵的文人,你且說說,接下來該如何作戰?”
劉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虞舍人可曾召集軍官召開軍議,與諸位將官商議該如何去作戰嗎?”
虞允文點頭︰“有的,除了身側的時統制,還有王琪、張振、戴皋、盛新四名統制官,手下各自大略有一千兵馬。卻都是淮西潰兵,士氣低落。前日老夫還想要召集熟識水性的軍士,從上游放火船以燒掉浮橋,諸將都因為士氣低落而搪塞過去,並沒有成行。
大郎,金賊佔據了這條浮橋,相當于將一把刀子扎在了大宋腹部,只要再向前一些,大宋就危在旦夕了,不可不拔除。”
劉淮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虞舍人,還好因為士氣低落沒有成行,至今沒有毀掉浮橋,否則現在局勢就徹底難救了。”
虞允文原本在整理長髯,听聞此言,手一哆嗦,直接拽下來數根胡須,疼得嘴角不自覺抽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