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走到已經平靜下來的李秀面前︰“我知道你有怨氣,我也有,但軍議是讓你宣泄怨氣的地方嗎?一邊論軍事,一邊拔刀互砍,咱們是正經的北伐軍,還是什麼地痞流氓?”
李秀臉頰突突抽動片刻,抖了抖膀子,掙脫了王雄矣與周行烈的鉗制,拱手說道︰“統制郎君,俺……俺知錯了。”
劉淮點頭︰“知錯就好,小乙哥。”
張小乙站起來,拱手以對。
“把李三郎打下去,親自打他五軍棍。”劉淮冷然說道︰“這次處罰,並不是因為李三郎辱罵宋國楚州通判,而是因為他擾亂軍議,明白嗎?”
“喏!”
張小乙與李秀同時應諾,兩人到了圍幛外,張小乙拿過一桿長槍,就讓李秀站著,打了對方五下。
眾將都知道張小乙與李秀的關系,不可能下狠手,也知道劉淮此舉是將此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也就沒有多勸。
劉淮環視一圈後,復又將目光投向了身前的徐宗偃,發現對方已經沒有數月前的趾高氣昂,渾身塵土,滿眼疲憊,臉頰已經深深凹陷下去,就連那標準的文士長須此時也缺了半邊,似是被火燎了。
有心想要嘲諷幾句,但想了想,劉淮復又覺得無趣,直接走到魏勝身前,先是行了一禮,隨即就坐到了右手第一個位置上。
陸游有些擔憂的望了劉淮一眼。
剛剛李秀喝罵徐宗偃的時候,魏勝就在跟他說,忠義軍現在內部對立已經十分嚴重了,真正能彌合雙方的,也只有劉淮一人。
因為如同何伯求這些山東本土勢力,是相信劉淮有割據的野心,所以會心向山東。
然而如同魚元、雷奔這等忠義軍老人,也同樣相信劉淮不會放棄兩淮家鄉不管。
除了這兩撥人之外,忠義軍中,還有很大一批人相信劉淮的戰略能力。
尤其是依舊沒有被排斥在外,依舊可以參加軍議的辛棄疾等人,在那一個混亂之夜後,他們對劉淮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畢竟,在這個時代,能看懂戰局的人很多,但能以天下為棋盤,從政治的角度分析明白天下戰略之人,那就太少了。
所以,如果要南下兩淮,必須得有劉淮的支持才對。
就在李秀行刑完畢,揉著屁股落座之後,陸游捧著文書站了起來。
“此次大軍議,由海州知州,忠義大軍都統魏公主持,參與軍議者共計四十人。
其中,地方官員共計六人,
沂州通判何伯求,沂州軍轄張丑,莒州通判羅谷子,海州通判陸游,胊山縣知縣高敞,臨沂知縣崔蛤蟆,
軍官共計三十三人。
前軍有統制官劉淮,統領官張白魚、羅慎言、石七朗、王世隆,副統制李火兒于陳島統軍未至。
中軍有副統制魚元,統領官雷奔、王雄矣、龐如歸、尉遲明月、周行烈。
右軍有統制官張小乙,副統制李秀,統領官符公遠、焦橋、傅大石。
左軍有統制官董成,副統制梁千歲,統領官朱七九、華天凱、龍權。
後軍有統制官張青,副統制開趙,統領官劉異、李機、李仔、鄭雲。
此外,還有天平軍大將,辛棄疾、李鐵槍、賈瑞、蕭盆奴。
無法參與決議,只作為旁听人員,還有武成軍總管呼延南仙,武興軍百夫長梁遠兒。”
長長的名單念完,陸游稍稍喘了一口氣。
其實從這份名單就可以看出很多事情了。
就比如沂州土豪,有許多人轉職當了地方官,這並不是說軍中已經不缺人手,而不要他們。
而是因為地方更需要穩定,需要由他們來溝通地主富戶,畢竟就算作為征服者,忠義軍可以用刀子打地盤,卻不能用刀子來治理地方。
對土豪劣紳的審判是有必要的,但不可能將所有小地主都殺光,這樣只會將他們都推到金國懷里,良家子會組團跟忠義軍拼命的。
拉一派打一派才是正理。
再比如各軍的戰力,中軍就很明顯人數要膨脹的多,足有五名統領官。
前軍則是一直大勝,所以軍官依舊是老幾位,沒有人向上遞補。
右軍則是經歷了一場傷亡重大大戰,犧牲了一名統領官,到現在還沒有補上。
左軍人數較少,只有三名統領官。
最典型的就是後軍了,張青依舊是後軍的統制官,但明顯已經脫離了東平軍的指揮體系,麾下兵馬進行了大換血,原本屬于東平軍的兵馬被收了回去,開趙等山東義軍被一股腦的塞了進來。
這無異于一個信號,張青以後就是純粹的忠義軍統制官了。
這也不意外,因為張榮最出彩的四兒子張白魚,正在劉淮麾下當統領官,此時再送出去個老將,以及許多大浪淘沙後的老牌山東義軍,也就理所當然了。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張榮在給自家兒子加籌碼,讓張白魚在忠義軍中有更多話語權。
玩政治的心都髒,誰知道呢?
至于天平軍那三名大將,自然也是有些說法的。
辛棄疾與李鐵槍自然不用說,這次耿京親自趕來會盟之時,對二人的功勞大加贊賞,並當場許諾了副都統與總管的官職,讓兩人有些哭笑不得。
至于耶律興哥實在是太特殊了,他的契丹部族很難拆山頭,所以耿京即便整軍粗糙,卻也沒有動他們,只是依舊讓契丹部族作為外樣而存在。
在經歷了一場私下交心後,耿京繼續將辛棄疾與李鐵槍二人留在了忠義軍,並且調撥過來一批輪換兵馬,由賈瑞統軍而至,讓他們繼續听從魏勝的調遣。
至于耶律興哥,他麾下的契丹兵馬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遠離部族,留下一名副將蕭盆奴後,就帶著繳獲來的牛羊戰馬回到了費縣,準備接下來的對兗州及東平府的戰事了。
這倒不是耿京有什麼大無畏的國際主義精神,而是狗頭軍師張安國給耿京出的一舉數得的錦囊妙計。
其一,可以繼續讓辛棄疾與李鐵槍兩大山頭游離在外,這也不是說不要這兩個人及其數千兵馬了,而是要在耿大頭領打過幾次大仗,地位穩固之後,再從容將他們召回,彼時對誰都好。
其二,忠義軍與東平軍這架勢肯定是要南下助宋了,天平軍所在的位置就決定了他們不可能全軍南下,卻也不能不讓趙官家小瞧了他們的忠義。
所謂功大莫過于救駕,忠義軍南下兩淮,可是在宋國朝廷眼皮子底下打仗。天平軍哪怕收復了汴梁,功勞也比不上眼前賣力之人啊。
所以,天平軍也必然要出兵的,也要讓趙宋官家見識他的忠肝義膽。否則那封奏疏豈不是白署名了嗎?
其三,即便耿京沒有什麼戰略眼光,卻也知道絕對不能讓金國在兩淮站穩腳跟,對山東實行大包圍。形勢到了那般,山東義軍真的只有魚死網破一個下場了。
其四,還能坑魏勝一筆軍械糧草,這倒不是因為耿京貪婪無度,而是一縣之地實在是養不起天平軍如此多的人,他接下來除了要在泰安建立霸府統治外,還要跟盤踞在東平府的石盞斜也死磕,的確是需要這些物資。
這些小心思確實有些用處,卻是太拙劣了,以至于人人都能看出來。
在劉淮看來,如果他是耿京,就會明明白白告訴辛棄疾與李鐵槍,就是要拆他們的山頭,就是要讓他們在外面避風頭,就是要讓他們南下為天平軍立功。
我的左右虛位以待,等到你們二人得勝歸來的時候,你們依然能按照功勞等高位,獲得相應的政治地位。
現在遮遮掩掩,反而有些小家子氣。
至于天平軍賈瑞,可以說他是監軍,但更多的是因為這廝是個狂熱的大宋擁護者,言必稱聖上,動輒咱們大宋如何如何,鬼知道他經歷過什麼,塑造了這麼個性格。
正如歷史上那般,此次賈瑞堅決要南下,誰勸都不好使,也因此,耿京就干脆將其派出來,並且為辛棄疾補齊了三千兵馬。
至于呼延南仙與梁遠兒,那就更簡單了,因為他們到現在為止,其實還沒有被吸納入忠義軍的體系。
就如同王雄矣一般,只有在並肩作戰幾次之後,才會有正式的接納。
投名狀嘛,無論是土匪還是正經大軍都是通用的。
就在劉淮正在環視諸將,並認真記錄每個人的時候,陸游繼續開口︰“兩淮局勢,徐通判知之甚詳,還請徐通判為我等講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