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日清晨。
溫敦渾玉從床榻上醒來,鼻尖縈繞著的血腥味讓他不由得皺了皺眉。
這群夯貨殺人在行,卻是一點都不細心。
為什麼要在屋子里殺人?為什麼不能拖出去殺?
殺了人後,也不知道打掃趕緊,任由血流滿地,過了一夜原本的腥味都已經有些發臭了。
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法只在他腦中轉了一圈,就徹底煙消雲散了。
畢竟是戰時,畢竟是兒郎們的一番心意,還要如何?
真要尋摸個縣城,找個地主大宅,溫敦渾玉也不可能住進去啊!
懷著稍稍的起床氣,溫敦渾玉帶著親衛走出了這個小小的村落,在四周巡視的過程中,他復又發現,那些還沒有被殺掉的村民,竟然有好幾種不同的口音。
“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溫敦渾玉用佩刀托起一名女子的下巴問道。
這名女子周身上下沒有寸縷,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此時蹲在地上,想要在周圍一圈大男人目光中盡量護住身體,卻又在刀尖的逼迫下,不得不站起身來。
“特黯先……”
女子含含糊糊的說道。
“什麼?”溫敦渾玉皺眉。
還算有些姿色的女子一只手護住上半身要點,一只手指了指嘴巴。
溫敦渾玉才注意到,這女子嘴角還在滲出血來,不知道是因為金軍干事時嫌她聒噪割掉了她的舌頭,還是打碎了她的牙。
“你近前來。”溫敦渾玉用刀尖撥了撥女子的頭。
女子溫順的向前,聲音卻依舊細小含糊。
“再近一點。”
女子終于走到了溫敦渾玉馬旁,臉上扯出一絲微笑,隨即就猛然拔出了別在頭發上的木簪,不顧脖子被刀尖劃出血口,狠狠刺向了溫敦渾玉。
“吱……”
木簪劃過鐵甲,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並沒有給重甲騎士造成任何傷害。
在溫敦渾玉冷漠的表情中,女子全身迅速失去了氣力,握著脖子倒在地上。
鮮血從女子的指縫中噴薄而出,不多時,女子就停止了掙扎,失去了氣息。
“有罪!”
到這時候,才有甲騎下馬,一刀將那女子首級切下。隨即跪在地上,口稱有罪。
溫敦渾玉覺得百無聊賴,也不想知道這些百姓都是從哪里來的了,直接指了指被圈在一處空地上的近百村民。
“一個不留,都殺了。”
說罷,溫敦渾玉拍了拍盔甲上不存在的灰塵,徑直撥馬離去,任由身後傳來哭喊嚎哭聲。
歇息一夜之後,金軍大約恢復了一些氣力,再次組織起來,向著忠義軍大營進發。
剛到巳時,溫敦渾玉就接到了開路先鋒僕散東傳來的消息。
“什麼叫與車陣作戰,需要大軍支援?”溫敦渾玉皺起了眉頭︰“他僕散東吃飽了撐得跟什麼輜重車隊作戰?他們今日的目的只有忠義賊大營!讓他速速解決!”
軍使滿頭大汗︰“非是尋常輜重車隊,其中能看見的軍兵大約有一千二百上下,還有大約有一百甲士披甲行軍。
但他們是在行軍途中,具體有多少人真不好說。那些賊人將大車一圍,其中軍兵向外放箭,著實堅固,俺們將軍率軍沖了幾次,不止一無所得,甚至還傷了許多兒郎。
俺家太尉覺得這其中得有幾百正經兵馬,都是去支援賊軍大營的。如果放著不管,可能會出大事的。”
溫敦渾玉在馬上晃了晃。
這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幾種情況之一。
在正面應對蒙恬鎮國猛攻的時候,忠義軍竟然沒有盡全力,甚至身後還有援軍未至。
但事到臨頭,難道還有什麼可選嗎?
難道要回身與追上來的天平軍作戰嗎?
如此死地,唯死戰而已!
溫敦渾玉想到這里,目光也變得狠厲︰“會蘭成!率領馬軍壓後,我自領步卒突前!”
會蘭成想要勸說,卻見溫敦渾玉已經策馬而出,揮手點了幾名步軍將領,隨即跟隨那名軍使,向前沖去。
還沒有戰場,溫敦渾玉就听到震天的喊殺聲,抵近之後發現戰斗已經進入了白熱化。
僕散東已經帶隊沖殺了一陣,此時披膊上還插著幾根折斷的箭矢,在猛安大旗之下,有氣急敗壞之態。
“哪怕有幾百戰兵,第七猛安一千人如何拿不下區區車陣?甲騎為何不步戰?”
溫敦渾玉抵達之後,先是斥責了僕散東一頓。
僕散東嘿然︰“阿玉,你自己去看看吧,這車陣有些不一般。對了,把你的披風與盔纓留下,賊人在車陣中有些勁弩,專是為了狙殺軍官。俺已經沒了一個本部行軍謀克了。”
溫敦渾玉薅下盔纓,扔下披風︰“我帶來五個步卒謀克,任你驅使,務必速速攻下。”
僕散東想要說什麼,然而卻只能長嘆一聲,拱手應命。
溫敦渾玉不理解身為老將的僕散東為什麼會是這個反應,卻也來不及多想,就帶著幾個親衛向前。
繞著車陣兩圈之後,溫敦渾玉終于明白了。
這特麼根本不是車陣,這是木城!
這是平地起的一座城!
首先是這大車,並不是普通的兩輪車。
兩輪車是左右不穩的,數十輛兩輪車連起來,就會有縫隙。而有縫隙,就會有機會。
而這些四輪大車堪稱四平八穩,左右相連整整齊齊,竟然沒有絲毫縫隙。
其次類似偏廂車之類的戰車,因為是雙輪,所以載重量與尋常輜重大車差不多,也無法做得高大。而這些四輪大車不止高大寬闊,甚至還拉著一塊蒙著牛皮的厚重木板。
算上厚重木板的高度,整個車體竟然有近兩人高。
弓弩手隱藏在其後向外放箭,金軍弓箭手竟然連像樣的反擊都沒有,一時間只能舉著盾牌挨打。
這特麼是犧牲了機動性,來換取防御力,專門為了克制騎兵沖陣而制作出來的加強般偏廂車!
金軍不能用攻車陣的方法來攻打,而應該拿出攻城的手段來!
想到這里,溫敦渾玉頂著亂飛的箭矢,回到了猛安大旗之下。
“這不是攻車陣,這是攻城!”溫敦渾玉大聲吩咐道︰“去伐木作飛梯!甲騎環繞車陣射箭!拿出些油料來,做些火箭,攻城的時候再一起放箭!”
立即有軍士向周圍樹林中沖去,然而僕散東憂色卻是依舊。
這麼折騰下來,什麼時候能攻下這車陣?哪怕攻下了這里,兒郎們是不是已經疲累了,還能不能攻忠義賊大營?
而且這里是賊軍腹地,身後還有追兵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竄出來,而且也不知道周遭還有沒有其他援軍,在這種情況下,死磕車陣,真的是明智的嗎?
然而當僕散東看到溫敦渾玉血紅色的眼楮後,終于明白。
從他們接下抄後的任務後,他們就都沒得選了。
為今只有死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