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長時間?”
“兩刻鐘,不……應該是接戰不到兩刻鐘,金賊兩翼潰敗了。”
山坡上,辛棄疾與李乙真金並肩而立,俱是無言以對。
哪怕金賊兩翼已經疲累,但這個崩潰速度也太特麼快了吧。
辛棄疾漫不經心的說道︰“你猜金賊中軍能堅持多久?打個賭,兩刻鐘以內如何?”
“既然辛郎君有如此雅興,俺就跟了,俺就壓兩刻之外。但說句實話……”李乙真金搖頭︰“俺心里也摸不準,金賊中軍雖然有兩千多步卒,與忠義軍渡河人數相仿,但戰力明顯差遠了。嘖嘖,兩千金軍竟然蝟集在一起,橫陣寬度連劉大郎那一千人都比不上,這真是……”
辛棄疾莫名嘆氣︰“也就是說,忠義軍能夠在野戰中,輕易擊敗人數超過己方的金國鎮防軍?”
李乙真金撓了撓頭皮︰“也不算是輕易吧。咱們天平軍畢竟是墊了刀頭的,俺就不信,如果一開始金賊就傾盡全力去打忠義軍,他們也能應對得如此輕松。”
說著,李乙真金再次掰著手指算道︰“僕散達摩精銳甲騎三百,臨沂鎮防軍兩千,女真騎兵兩千,那一伙子豪強也能湊個五千。好家伙,臨沂全力出兵,竟然能有這麼多兵馬。”
算完之後,李乙真金也嚇了一跳︰“若金賊全力出兵先去攻忠義軍,想必以劉大郎的本事,也會手忙腳亂的。”
辛棄疾靜靜听完,又輕聲說道︰“金賊不是傻子,那他們為什麼不這麼做,而是先出兵馬來打我們天平軍呢?”
李乙真金也終于嘆氣︰“自然是因為金賊沒有以萬眾敵忠義軍數千眾的把握;卻有以數千眾凌我天平軍十萬眾的成算。”
辛棄疾點頭︰“這就是了。”
李乙真金猶豫片刻,終于出聲︰“忠義軍終究是友軍,他們越強越好,辛郎君為何如此憂愁?”
辛棄疾指了指戰場以西的倉城︰“因為天平軍也需要其中的糧草物資,若是忠義軍過于強盛……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好談了。”
話說到這里,辛棄疾就不方便往下說了,畢竟這麼平白腹誹盟友,而且是剛剛幫了天平軍大忙的盟友,實在是過于不厚道了。
但李乙真金是個精細人,如何不明白辛棄疾話中的意思呢?
站在忠義軍的立場上來說,如果我有與金國正規野戰軍決戰的實力,而你們天平軍竟然連金國地方部隊的突襲都擋不住,那我為什麼還要把你當作盟友,而不是附庸呢?
你天平軍想要尊重,可憑什麼?尊重從哪里來?
尊重是從雙方實力對比出發的!
所以作為天平軍高層,辛棄疾此時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忠義軍如此能戰,則金賊可破,收復中原有望;憂的是在這天下大勢中天平軍會處在什麼位置,難道只能伏低做小嗎?
就在辛棄疾患得患失之際,遠處的戰場又有了些許變化。
當兩翼全部崩潰之時,僕散達摩的選擇其實就已經很少了。
他能做的,無非就是選左中右三路,孤注一擲的打出去,擇其一而破陣而已。
僕散達摩手中還有一百余精銳甲騎,雖然萬分艱難,但戰爭本身就是不講道理的,戰場上更是充斥著各種偶然性,只要有生力軍,只要能堅持下去,就不怕翻不了盤。
萬一一陣妖風吹過,把忠義軍的大旗全都吹斷了呢?
當然,作為主將,這種事情想想就行了了,真正的勝負結果,還得戰陣上有手中刀槍說話。
僕散達摩深深吸了一口氣︰“王雄矣。”
“末將在!”
“你在此主持大陣。”說罷,僕散達摩招呼身後甲騎跨上戰馬︰“兒郎們,隨我來!”
百余甲騎翻身上馬,這些堪稱金國中堅力量的騎兵在經歷奔襲、死戰、撤退、纏斗等一系列戰事之後,雖然皆是疲憊,卻依舊保持著相對旺盛的斗志。
經歷了半日稍稍修整之後,這支甲騎隊伍再次跟著自家主君出擊了。
而僕散達摩選擇的攻擊方向,並不是北側的忠義軍甲騎,而是南端的張小乙。
這並不是因為僕散太守良心發現,在何家軍崩潰的時候想要過去援護,而是因為由于何家軍崩潰速度太快,連帶著張、石、魏三將所部也產生了一定的混亂。
若是能趁機將忠義軍左翼擊潰,那麼就可以卷著潰軍沖擊忠義軍槍陣以此來達到翻盤的目的。
而且最妙的是,忠義軍甲騎幾乎全都在北側,陷入了混戰狀態,一時間根本無法支援過來。
趁這個空檔,將騎兵的戰力與速度優勢發揮到極致,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下,還是有些勝利的希望的。
僕散達摩的計劃不能說是天衣無縫,也只能說是死馬當活馬醫,破罐子破摔了。
騎兵牽馬步行的時候,還可以在步卒中隱藏,而騎兵一旦奔馳起來,百余騎足以產生浩大的聲勢了,滾滾煙塵連遮掩都遮掩不住。
劉淮見到那面僕散大旗伴隨著滾滾煙塵向南移動,猛然一拍手︰“就是此刻了!”
說著,他打了個呼哨,向身後一揮手。
五十名牽馬前行的甲騎翻身上馬。
“跟著我的飛虎旗,此戰,定沂州事!”劉淮舉起長矛,向著身後的甲騎奮力吼道︰“殺賊!”
“殺賊!”
“殺賊!”
簡單的戰前動員完畢後,劉淮一馬當先,從槍陣後率騎兵躍馬而出,直撲已經脫離步卒顯露身形的金軍甲騎。
僕散達摩見到飛虎大旗向著自己撲來時,猛然意識到自己在臨戰前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因為金國是以騎兵立國,所以從數十年前至今,除了面對岳飛的時候,其余時間里,可能騎兵對決打不過敵人,但騎兵一定是管夠的。
其中含義就是斥候一定是管夠的,而且是管用的。
其中原因再簡單不過,因為金軍騎兵自幼騎馬射箭,有著漁獵的習性,論個人騎術勇武,自幼拿鋤頭的漢人如何在馬術能比得過女真人呢?
所以金軍將領對戰場形勢的把握,要比敵人全面得多。
而此戰,僕散達摩依舊有著慣性思維,認為女真騎兵雖然失敗了一次,但對戰場信息掌控依舊是全面的。
但他萬萬沒想到,在此時此地,忠義軍的騎兵竟然處于壓倒性優勢,不僅僅結陣時能輕易擊敗女真騎兵,斥候在個人騎術武勇方面,也不遜于已然疲憊的女真騎兵。
這就導致了僕散達摩根本沒有算到,劉淮還在槍陣之後隱藏了幾十甲騎,他還一直以為忠義軍所有騎兵都已經到北端與女真騎兵拼命去了。
然而到了騎兵突陣白刃加身之時,僕散達摩的凶性也同時被激發了出來。
“隨我一起,宰了這賊廝!”僕散達摩揮舞長矛,帶領甲騎稍稍回 ,向著那飛虎旗迎去。
兩股騎兵就在兩大團步卒之間,正面撞在了一起。
與想象中的彗星撞地球不同,雙方甲騎速度都沒有提升到極速,兩面同時喊殺,聲勢雖足,卻幾乎以一種慢步小跑的速度開始了接戰。
然而,即便沒有急速相撞,緊接著開始的混戰簡直如同絞肉機一般,殘酷血腥異常。
雙方騎兵甫一交手,就迅速發現對方盔甲厚重嚴密,手中的輕捷武器迅速失去了作用後,他們紛紛拋下長矛,拔出鐵 、瓜錘、頁錘開始互相錘殺起來。
無論忠義軍還是金軍都殺紅了眼,硬頂著對方的錘頭揮舞鈍器,往往這邊剛掄圓了瓜錘將敵人打落下馬,後心也挨了一鐵鞭,慘叫聲還沒有出口,偷襲者又被友軍用鐵 錘殺于馬上。
這種以傷換傷的打法迅速給兩方帶來了巨大傷亡。
劉淮揮舞厚重的長刀,將擋在面前的金軍甲騎砸落下馬,勒馬沖到僕散達摩面前︰“哈哈,又是你爺爺我,飛虎子劉淮,乖孫兒,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說罷,劉淮依舊不講武德,根本不听對方回話,掄圓了長刀就砍了過去。
僕散達摩此時也認出來劉淮,但他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好奇為什麼這廝會到此地,而且成了統軍大將,也不是因為敵人辱罵而激發了凶性,而是想要退縮逃跑。
這也不是說僕散達摩立即喪膽,而是因為之前那次雨中突襲時,僕散達摩以近乎全盛狀態去廝殺,正面交手竟然也敗下陣來。此時肋下傷口還在作痛,一只胳膊使不上力氣,就根本不敢再與劉淮決生死了。
然而僕散達摩此時已經撤不出來了,雙方親衛已經廝殺在了一起的情況下,他將後背亮給劉淮,只有瞬間死路一條的下場,一時間只能扔下長矛,拿出圓盾瓜錘,勉勵招架。
雖然劉淮優勢盡顯,但在騎兵混戰的整體上,忠義軍還是落于下風的,因為騎兵想要以少勝多,需要的是以快打快,此時絞肉機般的肉搏戰,拼得就是誰人多了。
然而如果算上步卒,忠義軍左翼人更多!
“捉住何伯求了就行了,別他媽捉那些莊戶了,何家莊在咱們手里,害怕跑了這些人不成?”
石七朗顧不得上下尊卑,捉著張小乙的胳膊就是一陣輸出︰“張統制,大陣已經接戰,統制郎君已經入陣,咱們不能散!”
張小乙喘著粗氣點頭︰“你說的對,咱們先去助統制郎君。”
“不妥。”魏昌此時也是氣喘吁吁,渾身塵土︰“張統制,你的是槍陣,轉向困難,就由石統領跟俺一起,去助大兄。你應該列陣轉向後,從南側壓向金賊中軍。”
張小乙連忙點頭︰“正該如此。”
幾句簡單交談完畢,魏昌對著身後神臂弓手大聲下令︰“扔下弓弩箭矢,分十個人看著,其余人拔刀隨俺來!”
自古以來,弓弩手都是膀闊腰圓之人,而到了北宋末年,弓弩手作為軍中精銳,更加被看重,他們甚至能披上稍短的步人甲,身上除了背負弩矢弓弩,甚至還要帶上雙手長兵,以作混戰。
忠義軍雖然在北伐途中經歷了一些整編,但基礎的老底子還是魏勝從宋軍那里帶來的一套,所以神臂弩手皆是身著重甲,手持麻扎刀的鋒銳之士。
在魏昌的命令下,神臂弩手放下神臂弩,手持麻扎刀,以零散的陣型,猛然撲向混戰中的金軍甲騎。
石七朗帶著刀盾手緊隨其後。
這種稀稀拉拉的陣型,如果面對已經沖鋒起來的女真甲騎,那純純是找死。但騎兵的優勢有一大半在速度上,停下來的騎兵在成規模的步卒面前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手持麻扎刀的忠義軍上砍騎士,下砍馬腿,間或將金軍兵刃打掉,三三兩兩一起將其拽落下馬。左右摁住,掀開頭盔頓項後一刀梟首。
相對于這區區百余金軍甲騎,石七朗與魏昌所部加起來人數足有七倍之多,很快就幾乎將騎兵戰團半包圍了起來。
然而就算情況已經到了如此惡劣的時候,金軍甲騎竟然還沒有潰退。
但金軍中軍是真撐不住了。
原本被忠義軍的槍林橫陣正面壓來,就已經很讓人難受了,更別說其中還有一個打起仗來會發瘋的王世隆。
這廝在奪回王家莊後,就似乎被打開了一個了不得的開關,每戰必爭先,而且連最愛的馬兒都不怎麼騎了,天天琢磨著親率甲士破陣。
此時王世隆就干脆將統軍職責交給副將,而他直接率幾十重甲親衛,手持大斧長刀從槍陣的縫隙中殺了出去,直接頂著金軍的長槍一路砍殺入陣,幾乎在一瞬間就將面前金軍殺得潰散。
而張白魚也沒有閑著,他在擊潰女真騎兵後,雖然下令勿要追擊,但騎兵作戰過于混亂了,已經有不少甲騎追出了數里。
張白魚見狀,干脆以自己那面白魚符旗為標志,召集起來數十騎後,根本是連等都不願等,直接從金軍北端向南奔馳恐嚇踐踏。
南端的張小乙也完成了對右軍的整隊,數百槍陣如一面傾軋而來的高牆一般,再次緩緩的向金軍中軍推去。
金軍中軍在經歷一場堪稱完美的半包圍之後,終于支撐不住。
不知是誰先喊的‘我軍敗了’,一陣喧嚷與慘叫突然在金軍中軍正中爆發,原本還有抵抗的金軍一時聳動,卻又一齊回望,見到甲騎戰團中那面僕散大旗倒下後,所有人終于徹底失措。
金軍的潰逃先在督戰隊中產生,隨後就是後備民夫,然後整個中軍竟如同被熱水燙過的螞蟻窩,四散奔逃起來。
自相踐踏,死傷無數。
劉淮狠狠的啐了一口,倒持長刀,稍作歇息。
剛剛若不是那僕散達摩的親衛拼死來援,護住他向後逃去,今日就真的說不定將其斬殺于此了。
劉淮有心想追上去直接將這廝剁了,然而回顧四面,自家甲騎隊列已經混亂,而且他也知曉,僕散達摩一人之生死根本算不得什麼,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石七郎!帶你的人趁亂進倉城,平息混亂。”劉淮對石七朗高聲下令︰“阿昌,你跟著去,知曉如何做嗎?”
石七朗與魏昌同時點頭,魏昌更是拍胸脯做了保證︰“大兄,俺們絕對不會讓倉城壞上一點!”
說罷,數百人再次列隊,去搶奪倉城的大門。
劉淮遠遠望著,當石七朗率軍突入倉城,並把住倉城大門時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並且放下心來,隨即其人復又高聲下令。
“傳令李火兒收攏部隊,救治傷員。”
“傳令王世隆、羅慎言整肅槍陣,以行軍隊列。”
“傳令張白魚率甲騎與我匯合。”
“回報父帥,我軍已大破賊人,今日就在臨沂城下扎營立寨!”
一串命令說罷,劉淮帶著飛虎大旗繞過倉城,向西面的臨沂城進發。
而在山坡上觀戰的李乙真金將懷中還沒有焐熱的金釵扔給了辛棄疾。
金軍中軍自接戰到崩潰,竟然真的連兩刻鐘都沒有堅持住。
為了閱讀體驗,今天兩章一起放出,晚上沒有了。
唉,我這碼字廢人寫得太慢,得多寫一些留些存稿了。
尤其八月二十號之後老陳會很忙,當然了,像什麼《黑神話》之類的游戲,老陳更是听都沒听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