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午時,也就是在辛棄疾等人從費縣出發的同一時間。
劉淮回到了他忠誠的忠義大軍前軍。
他在這一路上對兵災這個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不僅僅是軍隊有組織有紀律的掠奪與殺戮才可以被稱作兵災,一支被打散的小股游勇,甚至一個已經化為土匪的兵卒都會造成超出想象的危害。
劉淮親眼看見一名兵痞將火把扔進谷倉里,輕易的用一個動作毀掉了這一家一年的收成;也親眼見到只是一小隊騎兵就將一座村子所有村民驚得停止了生產生活,狼狽逃難。
劉淮一開始還在試圖以個人勇武去管一管,但斬了幾名女真人之後,他就立即明白了。
這種規模的惡性事件,不是他這區區幾人能解決的。
能解決集體事件的也只有集體。
就連天平軍這種草台班子都可以算作可以依靠的集體,更別說更勝一籌的忠義大軍了。
而且,劉淮從來都是統兵大將,軍政團體的首領人物,而不是行俠仗義的游俠兒。
所以,劉淮近乎強迫著自己將零星兵災放之腦後,沿著浚河一路東行,最終越過了已經戒嚴的臨沂城。
在經歷兩次與斥候的纏斗後,劉淮終于遇到了忠義軍的探馬,並被引著渡河,回到了前軍此時的駐地︰勾家渡。
勾家渡是沂水東岸最為繁華的渡口,位置正對著沂州倉城的外渡,可以說從這里渡過沂水後,就可以直接擺開陣勢,進攻倉城。
在那里堆著無數用于供給南征金軍的糧草輜重,忠義軍早就已經眼饞許久了。
“統制郎君!”副統制李火兒見到劉淮,既驚且喜︰“你回來了。”
劉淮點頭︰“這一趟折騰的夠嗆,我先去中軍,去見父帥稟報。”
李火兒拱手以對︰“統制郎君莫急,都統說了,若你回來,就將前線軍事一並托付于你,只需讓人回報一下即可。”
“龐如歸,管崇彥。”劉淮當即下令︰“你二人將一路發生之事,事無巨細,都將與元帥听。不要添油加醋,也不要有所遺漏。”
待兩人抱拳而去後,劉淮又讓已經累得夠嗆的羅懷言去找他兄長歇息去,然後才向李火兒細細打听起這幾日的軍情。
小半個時辰之後,劉淮才感嘆了一聲,自家便宜老爹果真寶刀未老,自始至終甚至都沒有親自出馬,就把沂水沭河防線搞崩潰了。
感嘆完畢,就听李火兒繼續指著平鋪在桌子上的簡略輿圖說道︰“此時前軍所在的位置並不好,因為雖然兩個女真莊子崩潰,將何家莊孤立,且由都統親率中軍監視圍困。但南邊的崔蛤蟆依舊沒有屈服,依然在等待何伯求回援。所以,右軍張小乙在前軍之南,以對崔蛤蟆。”
劉淮摸了摸下巴,同樣指著桌子上的輿圖︰“也就是說,前軍此時正東邊有何家莊,南邊是崔蛤蟆,西面則是沂水,沂水對面是臨沂城。
前軍與右軍就在這半包圍中。
其中何家莊由被前軍與中軍夾住,是也不是?”
李火兒點頭︰“正是如此。”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劉淮搖了搖頭,心說這是什麼五花肉局勢︰“這幾日,有金賊渡河嗎?”
李火兒想了想︰“一個兩個的肯定是來往不斷的,這些莊戶兵民不分,別說屠戮,就連扣押也不可能。但俺可以打包票,上下三十里內,絕對沒有人大規模渡河,這種聲勢絕對遮掩不住。郎君為何要這麼問?”
劉淮言簡意賅的說道︰“金賊集中精銳,卻攻打天平軍去了,我恰逢其會。金賊先勝後敗,到最後被這邊的消息弄得慌了手腳,損兵折將,狼狽退回來了。嘖,這些殘兵敗將能去哪呢?尤其是那兩個女真狗,莊子都沒了,還能這麼沉得住氣嗎?”
說到這里,劉淮昂然說道︰“不管了,召集前軍諸將與右軍統制官張小乙,前來軍議。”
片刻之後,右軍統制張小乙,副統制李秀,前軍統領官張白魚、石七朗、羅慎言、王世隆也紛紛到齊,見到劉淮還沒有寒暄,劉淮已經開始正式軍議。
“我意明日渡沂水,攻臨沂。各部準備如何?士氣如何?能不能戰?敢不敢戰?還有什麼問題,今天都要說清楚。先說渡橋。”
感受到氣氛的嚴肅,李火兒迅速起身,肅然以對︰“浮橋所用的木板與小舟已經備好,今日夜間趁天黑開始架設,明日吃完早飯,就可以架設好四條浮橋,前軍兩千人馬,右軍一千五百,可以在半個時辰內,全員過河。”
劉淮點頭︰“馬軍如何?”
張白魚連忙拱手說道︰“那兩個女真莊子戰馬著實不少,前軍大約分到了七百匹,然則軍中騎術嫻熟的騎士太少。
在女真莊子里起事的漢兒也有不少參軍報仇的,他們中大約有五百人原本是女真騎奴,騎術還可以,卻依舊在訓練,不能听從旗鼓號令。
明日能出動的,還是三百甲騎。”
“步卒如何?”
石七朗、魏昌、羅慎言、王世隆各自對視一眼,還是魏昌出言︰“步卒自然是妥當的,一路上連戰連勝,賞罰分明,而且打下來的地方都開始分田,兒郎們全都憋著一口氣。”
雖然魏昌還不到二十歲就把大多數人都比自己大的士卒稱為兒郎有點好笑,但誰也沒有覺得有什麼怪異。
這年頭階級分明,人身依附明顯,他的魏勝親子身份,本身就是金字招牌,忠義大軍所有人都會認。
劉淮點頭以示認可︰“我的意思是,由我親率甲騎渡河,為第一鋒。
羅大郎、王五郎軍中長槍多,為第二鋒。渡河之後迅速結堅陣。”
羅慎言與王世隆拱手應諾。
“阿昌集中全軍硬弩,為第三鋒,與羅大郎、王五郎作配合。”
“石七郎的刀盾手為第四鋒,以策應全軍。”
“李火兒在最後,為忠義大軍前軍壓陣。”
張小乙剛要說話,卻見劉淮已經將目光投了過來,連忙拱手。
“小乙哥,右軍要在前軍渡河時,為我守住後路。”劉淮正色說道︰“也就是說,無論何家莊或者崔蛤蟆有多少人撲過來,右軍都得頂住,不能亂了前軍的軍心。”
“除非中軍來援,接手勾家渡,否則右軍就只能不動如山!”
“此事責任重大,小乙哥萬勿輕視。”
張小乙听到前面還欲言又止,但听到後半句何家莊與崔蛤蟆可能全軍來攻時,不由得欣喜異常,連連點頭,心中說可算有立功的機會了。
頗有些聞戰則喜的狀態。
天可憐見,前幾日與張丑作戰時,張小乙右軍的長槍手雖然依靠軍陣就把張家莊的莊戶嚇到崩潰,但是成也結陣,敗也結陣。
為了在戰時維持陣型的完整,根本不可能派人去捉俘虜,這也就導致了,明明右軍的功勞最大,受到的賞賜最多。但具體到個人時,大頭全特麼被石七朗與張白魚這倆貨的屬下拿了。
尤其張白魚麾下的一個牲口,隨身備著五張漁網,一個人就捉了七個俘虜,直接算是上獲頭功,不止被魏勝當眾表彰,更是在軍功簿上記了一筆,以後無論升遷還是分地,都能十分靠前。
所有人都知曉魏元帥與劉統制屬于一個吐沫一個釘的好漢,說有好處就會給好處,所以上下也都紅了眼。
張小乙的麾下早就憋著火想要大戰一場了,他們不怕打硬仗,就怕不打仗。
劉淮見輕易說服了張小乙,環顧帳中諸將︰“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被梁山好漢們言傳身教過的張白魚迅速補充道︰“上游要多派小船,多設鉤拒,防止敵人用火船燒浮橋,斷我軍後路。”
石七朗也出言︰“還有攻城器械,打造了一些雲梯撞木,讓我們第四鋒帶過去。
如果金賊真的膽大到出城浪戰,擊敗這些賊人後,就順勢攻城,最起碼要把快快倉城攻下來,否則這些賊廝肯定要燒糧。
如果金賊不敢出城,請大郎允俺親率刀盾攻城。”
劉淮想了想,點頭應允。
群策群議之下,一個渡沂水作決戰的計劃迅速完善起來。
“既然沒有遺漏了,將記錄文書發往中軍一份,父帥應允後,明日巳時,全軍渡河進攻倉城。”
“不管金賊有千種手段還是萬般本事,他自可以使出來,我自一路去,攻他必救,此戰必成,沂州可平。”
劉淮說罷,用力錘了下桌子,忠義軍諸將皆是朗聲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