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封高誠帶領邊小琪，步入三樓一個近100平方米的大包間。
這個包間的地面鋪著柔軟的淡色中式純棉地毯，朵朵傲霜凌雪的紅梅綻放其上。正對餐廳門的牆上是一扇密閉的全玻璃落地大窗，垂著乳黃色的簾紗。清一色的紅木座椅圍繞著一張能容納十幾個人就餐的紅木餐桌，餐桌上方懸垂著一組六盞中式方形古典燈。左右牆壁上的幾個壁燈造型各異，小巧玲瓏。角落里的中式落地燈古樸端莊，透灑著柔和、溫暖、金黃色的光。一組近2米高、錯落有致的假山上，流水淙淙，四周環繞著一米高、郁郁蔥蔥的翠竹。貼著淡黃壁紙的右面牆壁上掛著一個橫匾，上書“闡幽探賾”四個俊朗而又飄逸的草書大字。橫匾下擺放著一張紅木茶幾、兩張單人紅木沙發和一張四人座位的紅木沙發。顧正陽正坐在沙發上品茶。
包間里飄蕩著旋律典雅、韻味雋永的音樂。邊小琪听出這是一首流傳兩千多年的《高山流水》古琴曲。曲子正在訴說著“伯牙鼓琴遇知音”的故事。整個包間的氛圍古色古香、古樸含蓄又不失高貴典雅，讓人的心能馬上安靜下來。邊小琪沒想到封高誠這樣一個相貌平庸的人竟能如此有心和雅興，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顧正陽見邊小琪她們走進包間，從沙發上起身，坐到主陪座位，又微笑著邀請眾人入座。
邊小琪安排張𠠬和俞傳分別坐在顧正陽左右兩個座位。秦科挨著俞傳坐，林海東挨著張𠠬坐。顧偉亮挨著林海東坐，董明樓挨著秦科坐。她自己坐正對著顧正陽的副陪座位。她左邊是田歌，右邊是鄭雨桐。靳晨挨著田歌坐，傅思琛挨著鄭雨桐坐。陶建民挨著靳晨坐，黃瓊挨著傅思琛坐。十四個人把紅木餐桌圍坐得滿滿當當。
專為這個包間服務的一位旗袍服務員打開兩瓶茅台酒，用八個分酒器給在座的八位男士分別倒上二兩白酒，八個人把各自眼前的小酒杯斟滿。另一位旗袍服務員打開兩瓶紅酒，盛在醒酒器里醒了一會兒，然後，分別給六位女士眼前的高腳杯里倒上三分之一杯紅酒。
今天晚宴的菜品是淮揚菜加杭幫菜︰清炖蟹粉獅子頭、大煮干絲、三套鴨、水晶肴肉、松鼠鱖魚、梁溪脆鱔、紅燒獅子頭、西湖醋魚、東坡肉、龍井蝦仁、八寶豆腐、宋嫂魚羹、叫花童子雞、板栗燒肉、糖醋排骨、油爆河蝦、糖醋咕老肉、油燜春筍。
服務員就把琳瑯滿目、香味四溢的十八個菜端上餐桌。顧正陽給眾人推薦各個菜品，讓她們先品嘗菜肴，然後再喝酒。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品嘗過這麼正宗的淮揚菜和杭幫菜，于是，便都不說話，埋頭大快朵頤起來。顧正陽看她們很喜歡這些菜品，非常高興，微笑地看著她們。
田歌品嘗著松鼠鱖魚，小聲對身邊的邊小琪說道︰“姐，這個松鼠鱖魚的樣子看著好看，但不如我媽做得味道好。”
邊小琪點頭說道︰“我覺得也是。一比較，才知道蔣大夫的松鼠鱖魚真是一絕。”
（二）
十分鐘後，顧正陽端起三錢容量的小酒杯，微笑著說道︰“年輕人，來，我們一起喝一杯。我很高興能和你們坐在一起，喝點小酒，聊聊天。除了政治話題以外，關于家庭、婚姻、社會、工作、學習、理想、企業等等，什麼都可以聊。不要顧忌年齡、財富和地位的差距，可以暢所欲言。我也想听听你們年輕人的真實想法。”
喝完一杯酒後，秦科見大家都不吱聲，率先說道︰“顧總，感謝您請我們吃這麼地道的淮揚菜和杭幫菜。借此機會，我想了解您這麼多年做企業的心路歷程，您所經歷過的酸甜苦辣，還有您對我們年輕人有什麼樣的寄語和期望。”
顧正陽又看了秦科一會兒，說道︰“小秦，我也是出身于晉省的一個農民家庭。小時候家里非常窮，吃不飽，穿不暖，也念不起書。我做夢都想過上好日子，能活出個人樣來。有幸趕上改革開放的好政策，我聯合幾個人，靠著挖煤，掙得我人生第一桶金，擺脫了貧窮。人的欲望是無窮的。我又想做一番更大的事業，便看上了房地產這個行業，所以，就跑到北京來了。由此，我認識了邊小琪，接著，又認識了你們這些年輕人。”
“我現在已經住上了豪宅，坐上了豪車。在很多人看來，這是很榮耀和體面的事情，但她們並不知道在這背後我要付出多少操勞和辛苦。我表面看起來很光鮮，實際每天承受的壓力很大。你們不在我的位置上，還體會不到這些。我每天一覺醒來，就要面對企業必須掙錢的焦慮。要給員工發工資，要還銀行貸款和利息，要繳納房租和水電費。跟各級政府官員打交道，跟供應商磨口舌，跟銀行談貸款，事事都要費心費力。你可能會說，既然干老板這麼辛苦，不干不行嗎？我實話實說，還真不能不干。為什麼？因為人一旦走上創業這條路，除了企業破產倒閉，很難回頭。如果一不小心，出現決策失誤，企業會面臨嚴重的危機，甚至倒閉，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因此，我必須硬著頭皮，即使提心吊膽，也要繼續往前沖。我現在就像一匹馬，被套上了韁繩，已經由不得我自己了。”
顧正陽又和大家喝了一杯酒，接著說道︰“你們這些年輕人，趕上了好時代，有機會讀書。我很羨慕你們。能考上名牌大學，證明你們都是聰明人。你們學了這麼多知識，一定是心氣很高，不服這個，也不服那個；想干這個，又想干那個。我支持年輕人有想法，有斗志，但你如果沒有充分的思想和心理準備，不能承受創業的壓力和失敗，千萬不要去擅自創業。你們一定要審時度勢，謹慎而為。”
“在一個他人搭建的平台上，發揮你的聰明和才智，幫助他人把事業做大、做強，你不但能獲得很好的報酬和待遇，而且也實現了你個人的抱負和理想。所以，我認為做一個優秀的打工者，未嘗不是一件更好的工作。”顧正陽又說道。
眾人都靜靜地听顧正陽說話，頻頻點頭。
顧正陽又邀請大家喝了第三杯酒，接著說道︰“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人幫。在當今社會，靠一個人單打獨斗，已經不可行了。必須聚集一幫志同道合、又有能力的人，才能把事情做好。”
“你們在座的如果有想加入我正陽集團的，我表示熱烈歡迎。我是個粗人，沒有念過幾天書，所以，很羨慕你們讀這麼多書。讀書多不代表你能力就強。年輕人不能好高騖遠，不能空談，必須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向前走。為企業分憂解難，做出讓你的上司滿意的成績來，對得起自己的內心，對得起企業的栽培。不知道你對我說的是否滿意？”顧正陽最後笑著對秦科說道。
“顧總，您推心置腹，讓我受益匪淺。謝謝您，我敬您一杯酒。”秦科真誠地說道。
顧正陽喝了秦科敬的一杯酒後，又說道︰“我需要更多有知識、有能力的人來幫助我，所以，我不會任人唯親。再過幾年，隨著社會發展，我的頭腦可能會落伍，但只要你的想法有說服力，我會堅決支持你。邊小琪總監雖然年輕，但她聰慧、果敢、有想法、有魄力，所以，我必須倚重她。我的兒子顧偉亮今天也坐在這里。如果他不能腳踏實地、勤勤懇懇做事，整天只知道渾渾噩噩、不思進取，我絕不會袒護他，也容不下他。我說到做到。”
（三）
邊小琪听顧正陽談到自己，笑著說道︰“顧總，您這麼看重我，我必須加倍努力，才能對起您對我的厚望。剛才秦工虛心請教您，您傾吐了這麼多肺腑之言，我感到很受益，也備受鼓舞。您是一位長者，又是一名成功的企業家。今天能當面聆听您對我們年輕人的關懷和鼓勵，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謝謝您。我敬您一杯酒。”說著，她端起高腳杯，一飲而盡。
“顧總這麼平易近人，我們大家都不要拘謹。酒可以不喝，但話一定要說出來。”邊小琪又對大家說道。
“顧偉亮應該還沒有體會到您的良苦用心。我想在您的激勵下，他一定能不辜負您的期望。顧偉亮，你說是不是？”邊小琪看著顧偉亮，適時地說道。
“顧總，我以前不懂事，讓您失望了。我以後會努力的。”顧偉亮見邊小琪提到自己，趕緊站起來，對顧正陽說道。
“顧偉亮，你光說好听的沒有用。我要看你的實際行動和表現。你要向在座的青年才俊好好學一學。她們都是你的老師。”顧正陽嚴肅地說道。
“顧總，作為一個哲學專業的博士生，不容易找到合適的工作，所以，我畢業後留校。我留校其實也是權宜之計。今天希望您能給我的職場指點迷津。”張𠠬說道。
顧正陽看著張𠠬，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小張博士，你的工作很受人尊敬，也讓很多人羨慕。我不懂哲學，但我認為哲學就是研究人性的學問，所以，你一定非常識知人的本性。你可以選擇做學問或走向社會，關鍵是你真正想要什麼。我覺得你必須遵從你自己的內心。你是名牌大學的博士，學歷和背景都很好。在中國目前的經濟大潮下，你走向社會，去經商或從政都可以考慮。以我的經驗來說，企業缺少高級且具有現代管理思維的人才，政府更需要很多勇于為國為民奉獻的官員。如果你先走向仕途，只要勤勉為政，使用好手中掌握的權利，造福企業和百姓，那你一定會前途無量。幾年後，你如果再想下海，會易如反掌，因為企業非常看重既有能力又有資源的人才。反之，你如果直接下海，可能會比較艱難，需要付出幾倍的努力。我估計你早有自己的主意了，只是想到我這里再求證一次而已。我的話可能對，也可能不對。你三思而後行。”
“謝謝顧總。”張𠠬看著顧正陽，點頭說道。
田歌听顧正陽說到資源一詞，插話道︰“顧總，企業家看重資源，說白了就是需要人脈和關系。如此下去，必然會發生官商勾結和權利尋租的腐敗。這是百姓最憤恨的現象。難道企業家就不能正道經營了嗎？”
見田歌直言不諱，顧正陽笑著說道︰“小田記者，目前的確存在你所說的現象。企業家也想正道經營，但一邊是企業要發展、要掙錢，另一邊又有很多人為因素羈絆。在這種兩難的情況下，企業家必須靈活應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不損害大多數人的利益就是我的底線。我也痛恨腐敗。要杜絕腐敗發生，關鍵是要有好的制度來約束。企業如此，社會也是如此。你是記者，是無冕之王，你的監督也是改善社會環境的一支很好的力量。在這方面，你應該大有可為。”
田歌听了顧正陽的話，思考片刻，又說道︰“顧總，您已經腰纏萬貫，吃穿不愁了。你現在繼續辛苦做企業的動力是什麼？您掙的錢肯定幾輩子也花不完。您想沒想過給社會做點有意義的事情？您是不是也想把企業傳給自己的下一代？也想千秋永固？您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
顧正陽看著田歌，哈哈大笑道︰“小田姑娘，你問得好！你不愧你的職業，一連串問題都很犀利。”他思考了一會兒，笑著說道︰“我們今天就是閑談莫論。小田記者可不要把我說的話寫到報紙上。”
田歌笑著說道︰“顧總，我今天只是想听听您的心聲。沒準您會是我將來寫作小說中的人物原型呢。我有自己的職業操守。您請放心，但說無妨。”
“我要把企業繼續做下去，一方面，因我個人的虛榮心，想流芳百世。這個想法人人都會有，不算奇怪。另一方面，掙錢交稅和養活員工是企業家最基本的責任，這可以算是我對社會的一份責任心吧。此外，我以前的確沒有要捐助社會的想法。邊小琪總監說服了我，所以，我也要回饋社會。我很快就會做到這一點，你也能很快看到這一點。”顧正陽說道。
“企業家不是聖人。他有把企業傳給子孫後代的想法，也無可厚非。中國歷代王朝持續最長的也不過才300年，所以，想讓企業千秋永固，很難做到。古往今來，富不過三代的實例比比皆。想要一個企業存活並發展下去，必須依靠有頭腦、有遠見、有魄力的職業經理人來經營。創業難，守住企業也難，想要讓企業發展成為一個百年老店，就更難了。”顧正陽感慨道。
“我可以給後代留下足夠生活的錢財，但要依靠她們把企業做大、做強，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所以，一定也不會去這麼做。不知道我的話能不能讓田記者滿意？”最後，顧正陽笑著對田歌說道。
“顧總，感謝您直言不諱。我也是第一次听一位企業家能如此敞開自己的心扉，還能如此公私分明。我願意一直跟蹤正陽房地產公司的發展。您是否會介意？“田歌笑著說道。
“非常歡迎小田記者的監督和直言，沒準我們會成為忘年交。除了你和邊小琪總監，我手下的其他人沒有一個敢跟我討論剛才的話題。”顧正陽哈哈大笑道。
邊小琪笑著說道︰“顧總，您貌似沒有讀過多少書，其實您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只有到了峰頂，才能體會登山的艱難。相比之下，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您的經營、用人和治家之道，讓我想起一代晉商翹楚喬致庸老先生。”
顧正陽笑著說道︰“小琪，我豈敢跟喬老先生攀比？一個人經歷的事情多了，遭遇的挫折多了，也就讓他變得成熟了。你們都很年輕，有試錯的機會，但要學會反思和自省。那位大人物說過，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
顧正陽又對坐在自己右側的俞傳說道︰“小俞博士，你是怎麼想的？”
俞傳笑著說道︰“顧總，不瞞您說，我對從政和經商都沒有興趣。我很喜歡搞研究、搞技術。可能的話，我會一直在大學里待著，教書育人。”
“你的想法沒有什麼不對。只要你喜歡，你有興趣，就會不覺得累，就會有成就感。把學問和技術做到深入和極致，將來一定會有用武之地。房地產關系到目前的民生，都說能輝煌二十年，我也認為應該沒有問題。相比房地產企業，我認為憑技術立足的企業會更長久。”顧正陽說道。
秦科插話道︰“顧總，看我們東面隔海相望的鄰居，它的房地產發展歷史已經證明了您的觀點。”
邊小琪說道︰“盛極而衰。得居安思危。”
顧正陽對邊小琪和秦科點點頭，說道︰“我們必須與時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