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六合看著徐天成的目光,充滿了殺機。
    他那張看似平靜的臉出現了裂痕,震驚、錯愕、以及一絲被戳中心事的惱羞成怒,在他臉上一閃而過。
    他妻子的死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痛,是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是他權傾一方也無法彌補的遺憾!
    這些年,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過分毫,今天被徐天成如此輕描淡寫地,一語道破!
    “徐天成,你什麼意思?想要告發我嗎!”
    褚六合強行壓制著心頭的驚濤駭浪,試圖維持最後的體面。
    徐天成搖頭說道︰“我什麼意思難道還不夠明白嗎?”
    “你利用我女婿,當然了,也可以說是我未來的女婿,讓他去麒麟這潭渾水里幫你沖鋒陷陣,幫你當那把刀,去查那些見不得光的陳年舊案!”
    “你真當我這個師傅是死的嗎?”
    徐天成卻根本不給他辯解的機會,再次爆出一個驚天猛料。
    “還有!陳秀珠的弟弟,或者陳秀珠本人,已經死了吧?”
    褚六合不為所動。
    徐天成冷笑一聲︰“是你讓手下人處理干淨的吧?嫁禍給譚日月和趙峰那兩個蠢貨,讓他們以為是自己失手。”
    “這種下三濫的借刀殺人之計,這種殺人滅口的手段,你騙得了我嗎?”
    “欺負我兒家里沒大人嗎!”
    褚六合被徐天成這石破天驚的一連串指控,懟得大腦一片空白。
    他整個人都僵在了椅子上。
    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紫,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想反駁,卻發現徐天成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釘子一樣,釘在了事實之上。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牆上的掛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每一聲,都像是一記重錘,敲在褚六合的心髒上。
    良久,徐天成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六合啊,你就是心思太重了。”
    徐天成嘆了口氣︰“你有沒有想過,你妻子的事情,一旦真的驚動了軍方,會釀成什麼樣的後果?”
    褚六合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當然想過。
    但復仇的火焰,早已將他的理智燃燒殆盡。
    徐天成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無論真相如何,這件事都會被定義為‘地方與軍隊的嚴重沖突’,到那個時候,為了平息事態,為了所謂的大局穩定,你,李平生,甚至包括我,所有牽涉其中的人,都會成為被犧牲的代價!”
    “你以為,你能為你妻子報仇?”
    “不,你只會把你自己也一起搭進去,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徐天成的每一句話,狠狠扎進褚六合的心里。
    是啊,他怎麼忘了,有些勢力,是不能輕易觸踫的禁區。
    “不能報仇,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褚六合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絲絕望的顫抖。
    “這件事,不是不能查,但不是現在,更不能用這種方式。”
    徐天成伸出三根手指︰“我向你保證,三年,三年之內,我會讓李平生去查。”
    “用一個最穩妥,最不會引起震動的方式,給你一個交代。”
    褚六合猛地抬起頭︰“我……憑什麼相信你?”
    “呵呵。”
    徐天成搖頭︰“現在你不相信我還能怎樣?你有的選擇嗎?”
    “當然,也憑另一件事,從現在開始,李平生不是我徐天成的人,也不是你褚六合要利用的棋子。”
    “他是,我們的人。”
    “我們的人?”
    褚六合咀嚼著這四個字,眼神變幻不定。
    “沒錯。”徐天成靠回椅背,給了他一個台階,“眼下,興陽縣出了變故,我們的人’遇到了麻煩,需要我們一起來解決。”
    “幫他,就是幫我們自己。讓他站穩了,我們未來的路,才能走得更穩。”
    “你覺得呢,褚書記?”
    徐天成把問題拋了回去。
    他沒有強迫,沒有命令,只是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提供一個選擇。
    一個讓褚六合從剛才的崩潰和尷尬中,體面走出來的選擇。
    褚六合沉默了。
    是啊,自己之前的想法太狹隘了。
    總想著把李平生當成一把刀,用完即棄,卻從未想過,可以將他培養成一個堅實的盟友。
    “好,好一個我們的人”
    褚六合緩緩點頭︰“興陽那邊,我會處理。不過,關于李平生的職務問題,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開發區太小了。”
    “不小了。”徐天成搖搖頭,“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讓他先在興陽做出點事業來,把開發區這塊硬骨頭啃下來,這既是成績,也是資歷。”
    “做出事業之後呢?”褚六合追問。
    “去他該去的地方,做該做的事情。”
    徐天成目光銳利如刀︰“我覺得,呵呵,需要掌握基層情況的,應該下去歷練的,是你。”
    褚六合徹底愣住了︰“我?為什麼是我需要掌握基層?”
    徐天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這一路走來,最危險的一次經歷是什麼?”
    褚六合思索了片刻,有些不確定地回答︰“應該是……幾年前在部委,為了一個項目和另一個派系博弈?”
    “那次博弈,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項目被搶走,我被邊緣化一兩年。”
    “然後呢?”
    “然後……憑借家里的關系,總能東山再起。”
    “沒錯。”
    徐天成點了點頭︰“這就是你致命的短板,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危險!”
    “因為你從來沒有真正在鄉鎮或者縣級這樣的基層待過,你沒有經歷過我們這種,從底層官場一步步屠殺上來的歷練!”
    “屠殺,你懂嗎?”
    徐天成的兩個字,讓褚六合的心猛地一顫。
    他的政治生涯,就像是在一條被精心鋪設好的軌道上行駛,雖然也有風雨,但軌道本身,是安全的。
    而徐天成所描述的,則是在一片布滿地雷的沼澤地里,赤腳前行。
    “六合,你的背景,是你的優越之處,但也是你的弊端。”
    徐天成也只是提醒︰“你有家族的提攜,所以不覺得文獻,所以缺少了共情。”
    “你無法真正理解官場的掙扎,你也無法預判一個看似微小的風險,會如何發酵成一場滔天巨浪。”
    “就好像,你對待李平生。”
    一番話,振聾發聵!
    褚六合呆坐在椅子上,久久無言。
    他一直以為,自己缺的是機會,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缺的原來是根。
    “天成老哥,我受教了。”
    這一聲“老哥”,叫得真心實意。
    徐天成笑了。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之間才算是真正達成了協議。
    一個遠比任何口頭承諾都更加牢固的,核心共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