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委辦公室。
    辦公室里沒有開燈,顯得有些昏暗。
    傅國生獨自一人坐在辦公桌後,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吱呀——”
    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面輕輕地推開了。
    傅國生甚至沒有抬頭,只是有些不耐煩地吐出一口煙圈。
    “不是說了,下班前不要來打擾我嗎?”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然而,門口的人並沒有離開。
    一陣平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緊不慢地朝著他走來。
    傅國生終于皺起了眉頭,緩緩地抬起了頭。
    當他看清來人的臉時,他的瞳孔猛然收縮,急忙站起身。
    “李助理,怎麼是您?”
    李平生緩步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拉開了對面的椅子,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我來找你聊聊心事。”
    “心事?我有什麼心事?淨扯淡。”
    “沒有嗎?”
    李平生搖頭說道︰“老傅,你是裴幼薇的人,我不放跟你明說,裴幼薇跟我有一腿。”
    傅國生沒有說話,意料之中。
    “所以,我就有理由,有義務幫你解決問題,你當我是朋友嗎?”
    傅國生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李平生沒有給他思考和辯解的時間。
    “到底被誰,抓住了你什麼把柄?”
    傅國生的額頭上,瞬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怎麼會知道?!
    他怎麼可能知道?!
    李平生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告訴我,能幫上你的,我絕對出力。”
    李平生也不廢話,開門見山,直接將自己的態度擺在了桌面上。
    這是試探,也是承諾。
    傅國生臉上的血色,在一點點地褪去。
    他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牙齒和嘴唇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辦公室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許久,許久。
    傅國生才緩緩地搖著頭︰“你……幫不了的。”
    李平生盯著傅國生,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說說。”
    沒有多余的廢話,沒有虛偽的安慰。
    只有兩個字。
    是一種來自盟友的,不容背叛的強勢。
    傅國生被他這股強大的氣勢所震懾,搖頭說道︰“我殺了人,你也能幫忙嗎?”
    傅國生癱軟在椅子上,雙眼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仿佛靈魂已經飄離了這具疲憊的軀殼。
    李平生看著傅國生,有些意外。
    他預想過很多種可能。
    貪腐,受賄,或者是被抓住了什麼見不得光的男女關系。
    這些,都是官場上常見的把柄。
    可他唯獨沒有想到,會是“殺人”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的分量,太重了。
    重到足以壓垮任何人,足以讓一切權謀算計都變成一個笑話。
    “說說,具體情況。”
    李平生的聲音依舊保持著鎮定。
    傅國生有些意外,因為李平生……
    沒有驚愕,沒有恐懼,沒有鄙夷。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靜。
    “大概是一場醉駕。”
    傅國生講述了一個故事︰“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在鄉下工作,還沒調到縣里來。”
    “我母親……那天來縣城看我,給我送自己做的醬菜。”
    傅國生說到這里,聲音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回去的時候,就在縣城外的國道上,被一輛車撞了。”
    “開車的人,喝得爛醉,他撞倒了我母親之後,沒有停,他怕擔責任,又倒車,從我母親身上……碾了過去。”
    “來來回回……等到警察趕到的時候,現場……連一處完整的……都找不到了。”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聲音已經哽咽得不成樣子。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李平生沒有說話。
    人間慘劇。
    對于傅國生來說,那又是怎樣的一種切骨之痛。
    傅國生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那個醉駕的人,當場就被抓了。”
    “證據確鑿,事實清楚,一審,判了死刑。”
    “我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傅國生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可是我沒想到,在二審的時候,不知道他家里走了什麼門路,請了什麼樣的大律師。”
    “說他在獄中,有重大發明創造,屬于重大立功表現。”
    “死刑,就這麼改判成了無期。”
    “然後,又過了幾年,無期變成了有期。”
    “再然後……”
    傅國生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李平生。
    “他就出來了。”
    “完好無損地,從監獄里,走出來了。”
    李平生的瞳孔一震。
    他能想象得到,當傅國生得知這個消息時,是何等的憤怒與絕望。
    “我去找過很多人,去鬧過,去求過。”
    “沒用的,“所有人都告訴我,一切都是合法的,是符合程序的。”
    傅國生笑著,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
    “合法?”
    “我母親被碾成一灘肉泥,這就合法了?”
    “殺人凶手因為所謂的‘發明’就能減刑出獄,這也合法了?”
    “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也不懂那些復雜的法條。”
    傅國生猛地將手中的煙頭摁進煙灰缸,像是要將滿腔的恨意都摁進去一樣。
    “我只知道,殺人,就要償命!”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嘶吼︰“既然沒人能給我一個公道,那我就自己去討一個回來!”
    “我花錢,找了人。”
    “在他出獄的第三天,讓他也嘗了嘗,被車碾過來,碾過去的滋味。”
    “痛快!真他媽的痛快!”
    傅國生狀若瘋狂,大聲的喊著。
    秘密已經說出口。
    傅國生整個人都輕松了,願意怎麼樣怎麼樣,他不管了!
    李平生沉默了。
    他看著傅國生,眼神復雜。
    許久,他才緩緩地點了點頭,輕輕地吐出了幾個字。
    “那我就能理解了。”
    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卻像是一股暖流,瞬間擊中了傅國生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他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這個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中年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嗚嗚嗚,痛啊,現在想起來我還很痛啊!”
    傅國生放聲大哭,壓抑了多年的哭聲,終于從他的指縫間,嗚咽著泄露了出來。
    李平生沒有去安慰他。
    他知道,此刻,傅國生需要的,只是一個宣泄的出口。
    他就那麼靜靜地坐著,任由這間昏暗的辦公室里,回蕩著一個男人絕望的哭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