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河在海外的出名,在國內的媒體看來,突然且毫無征兆。
而且奇葩的是,東南亞、日、韓、新加坡四大區域的熱度具備著截然不同的理由。
2000年中,正是東南亞從97年金融危機里逐步恢復過來的時間點。
復甦的經濟給民眾帶來一種具備著強烈傷痛記憶的希望,也讓各國內的精英階層開啟了一種反省。
這種反省十分復雜、矛盾、微妙,硬要形容,大體上是對西方的警惕、對民族意識的重視、對獨立自主的渴望、以及對米國爸爸的依賴和畏懼,綜合到一起,所形成的一種十分別扭的“覺醒”狀態。
真的完全覺醒了嗎?
並沒有。
可那種基于民族主義的自立自強之渴望,分明的從每一個細節里透露出來。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方星河的“文化力量”滾滾而來。
《時代》亞洲版在印尼、泰國、馬來、越南、菲律賓五國的銷量,加起來總共只有4萬本,平時大體上是這個數字。
這一期,最開始時仍然是差不多的銷量,可能因為方星河封面上那張臉而多出來一些,兩三千本,波動微乎其微。
但是,隨著中英文雙版本的采訪被各國精英們進行解析,進而在報紙上引發討論,銷量開始緩慢爬坡。
泰國作為危機中心,被割得元氣大傷,靠著出口和旅游業的高增長,也並未能夠挽救銀行業的崩潰。
極高的失業率讓泰國國內這兩年充斥著怨氣和對西方金融資本的仇視。
時任泰王的拉馬9世開始強調“自足經濟”,而首相川力派則把努力的重點放在了金融體系改革上面,但是三年任期一晃而過,情況並沒有明顯改善,民間的不滿越演越烈,這直接為明年民粹政府的上台埋下了伏筆。
方星河的采訪內容,堪稱是完美切合了泰國民間的情緒,導致一經翻譯成泰文,在報紙上剛剛開始討論,就引發了巨大的熱度。
著名的佛教思想家、文化保守主義者素拉•司瓦拉作為“入世佛教”運動的倡導者,曾經多次批評西方消費主義和文化殖民,第一時間就從多種角度盛贊方星河的思想。
首先,他對方星河講的那個“天主教與龍華寺”的小故事大加贊賞,認為華夏的佛教在入世方面做得非常成功,已經成為底層文化中極其重要的一元。
其次,他極度支持方星河關于“信仰應該自由地滿足精神需求”的論述。
再次,他引用了方星河那段對于文化力量的詰問——
“它到底是形于外,亦或者化于內?它到底是一種可以描述的主義,亦或是一種不可強名的精神?它到底是尼采的權力意志,亦或者是馬克思的斗爭戰場?”
並加以本土化改良——
“我們有著不同的國情,佛教是我們文化力量的根源,西方的那一套既不適合我們的民族特性,也不符合我們長期以來追求的心靈平靜。
我和其他佛法大師在關于菩薩道的理解上有一些分化,但在這一點上具有完全的共識。
即︰我們的行為可以世俗化,但精神世界必須超脫。
泰國的文化根源從來不是西方的什麼主義,而是由佛法引申出來的智覺,緣起性空,我想通過社會行動消除苦難的外在根源,他們通過四聖諦斷除無明,這不是我們文化力量的分裂,只是同一種文化力量在不同實踐路徑下的外化區別。
尋根溯源,泰國的民族精神既在佛里,又在覺外,便如同方星河所言︰我即是自己的佛。這也未嘗不可……”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思想,他盛贊了方星河的方法論。
“相信、貼近、實現,雖然方星河持有著和我們截然不同的信仰,但他已有一顆光明佛心。
出于一顆佛心提出的文化戰爭,是在沖突中踐行慈悲,此善大焉。
我們也必須要在符合佛法的前提下,對西方的文化侵略實現有效抵抗,保護我們的傳統藝術、語言和宗教等等一切構成文化力量根源的寶貴財富……”
……
當“光明佛心”這個詞兒從泰國報紙上被翻譯回國內之後,別說大小媒體懵嗶,就連國內的佛學界都懵嗶了。
不是,你們入世佛教這麼猛的嗎?這個詞兒都敢濫用?!
其實國內的佛學界對方星河沒啥意見,學的是武當派功夫又如何?沒入道籍,那就不代表宗教。
甚至,方星河對龍華寺的友善,也讓佛學界特別欣喜。
但是他們萬萬沒想到,國內的佛學界沒出來蹭熱度,隨便文化爭論怎麼發酵都死死閉嘴不發一言,結果是海外的佛教把小方供上了佛龕。
這下子,他們不想吭聲也不行了,因為媒體的采訪已經追到了那幾位佛學大師面前——大師,入世佛教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像整個東南亞的佛團都在聲援方星河?
確實,除了泰國之外,像什麼越國的一行禪師、斯里蘭卡的鄉村禪師、緬甸和菲律賓的文化左翼,都在借由方星河的文化力量進行反思。
听起來好像挺離譜的,其實真就是恰逢其會。
原本在這個年代,各國也都在“反西方”。
這些學者的共同點在于強調本國主體性,反對將西方模式視為唯一發展路徑,更加反對文化侵蝕。
這些國家學術界的反西方論述常與反威權、反全球化或本土文化復興交織,並非單一維度的“排外”。
恰好,方星河的觀點既有民族性,又有中立理性。
他在後面講的那段話︰“近現代以來,思想上仰慕西方,心態上傾向西方,行動上學習西方,都不是錯。非但不是錯誤,甚至是對我們走獨立道路的一種極好補充……一旦這種聲音徹底消失了,那反而是我們最危險的時刻。”
被多方廣泛接受。
因為東南亞的反西方浪潮本身就不激烈,額,也不是不激烈,而是一邊反一邊親,很擰巴。
或者也可以形容為,此刻,整個亞洲都是這樣的擰巴。
核心原因是在經濟上拒絕不了全球化浪潮,不可能回到故步自封的本土保護主義道路上,但又有著迫切的保護文化自主性的需求,所以只能尋求一種溫和改良。
方星河的思想核心,正是“在文化上獨立,于文化領域堅決抵抗,但在科技經濟等領域繼續學習合作”。
這是一條已經被歷史證明了絕對行之有效的正確道路。
而方星河把道理講得很通透,又自帶一種因為絕對自信所產生的強悍感染力。
這種感染力,是道理得到廣泛認可的關鍵。
一個畏畏縮縮毫無魅力的人,講的東西再怎麼正確,都得不到承認。
可方星河以他充滿迷惑性的顏值、充滿侵略性的眼神、充滿煽動性的言辭,征服了太多持有同樣觀點的人。
這就像是一個正確的人振臂高呼,應者雲集,使得影響力倍數放大了。
于是,由他引發的東南亞民族主義大爭論,一日比一日激烈。
必須鄭重說明的是,並非沒有人反對他。
比如泰國傳統佛教的大禪師,阿姜摩訶布瓦,他曾經批評過現代佛教的“世俗化傾向”,這一次也忍不住批評了兩句方星河與素拉。
“方星河小友並無佛性,反而極具魔心。
何為正念?
觀照而非評判。
接納緣起,轉化執取為慈悲,否則,倘若一生執取‘否定’,臨終時只能看到此生最頑固的執念投射——一具被概念折磨的肉體。
應以空性破除孤立,以利他消融對立,思之曰︰本無‘爛肉’可剩,亦無‘人’之可得。
若能如實觀照五蘊的升起滅去,停止對自我的編導,則每一步否定或認同,皆成通向覺醒的台階。
但若一味執妄,則怒便成獄,喜而困身,終不得解脫也。”
……
入世佛教和傳統佛教的論戰持續了很久,大師們立論之後就沒有再發言,然而徒子徒孫們就掐得熱火朝天。
入世佛教極其喜歡龍華寺的世俗化融入,更喜歡方星河的方法論,略微修改就能作為教派現實實踐的外部支撐——華夏這種文明古國都在這樣做,我們作為東亞霸主文化圈里的一員,為什麼不能與時俱進呢?
然後傳統佛教就炸了毛,圍繞著佛法一頓辯經。
其實那篇批評,以及後續的爭論,壓根就沒有傳到國內,但是真實展現出來整個東南亞對于“文化戰爭”的敏感程度。
各國面對著不一樣的環境,也有不同的情況。
越國南北分裂,南方仍然堅持西化,北方高舉“追溯民族正統”之大旗。
馬來內部因為民族意識難以凝聚,幾大主體民族各有立場,並且在“意識”問題上矛盾激化,產生了影響深遠的抑華趨勢,而華人則以更加堅決的態度誓死捍衛文化立場。
印尼情況最糟糕,正處于軍政府向民主轉型期間,本期《時代》一邊受到焚毀封禁,一邊受到借題發揮。
李家坡經濟復甦強勁,但上層精英對“文化力量”議題態度曖昧,不听不聞不討論,民間頗有默契,整體持批駁態度。
緬甸最離譜,某位高舉民粹大旗的軍閥的喉舌媒體借由方星河的文化力量社評高喊出一個聳人听聞的口號——
“我們需要一位領導人,一位具備遠見卓識的領導人,一位有勇氣把他的敵人的骨頭碾碎成渣的領導人,現在他來了,他就活在今天,他將帶領他的人民走向民族獨立、文化覺醒、人民有尊嚴的最終勝利!”
……
其實這些細節跟方星河有個屁的關系?
沒有。
國內媒體對于東南亞各國國內的政治經濟報道都沒有幾篇。
國內媒體只專注于寫一件事︰“方星河登封的本期《時代》雜志在東南亞銷售火爆,銷量數倍增長,各國精英紛紛夸獎方星河是一位具備了‘東方文化力量根源意識的新生代代表人物’。”
至于是不是真的夸了,到底是夸獎多還是批評多,國內百姓完全不得而知。
就這樣,總共十幾萬冊《時代》雜志撒到近10億人口的東南亞,居然變成了“方星河征服東南亞”,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這件事的本質是經濟主權的喪失所導致的文化主權焦慮,由此激活了東南亞各國本土化運動的進一步興盛,正好被方星河的采訪所點燃。
方星河只是一個引子,是他的東方大國背景提供了最基本的敘事價值,然後由他的煽動性發揚出最大的影響力。
比如吉特•普密薩和頌吉•賈圖西皮托等學者,其實一直都在反思和批判西方文化霸權。
有沒有方星河,人家都在奔走,都在改革。
但是,他也確實在東南亞的精英階層里實現了知名度破圈。
多家東南亞報紙稱他為“來自神秘東方古國的文學天才”,甚至有部分“華奸”的吹捧遠比國內過分得多。
“他的著作具備著深刻而又幽邃的思想價值,在現實性、藝術性、批判性等等方面領先我國現代文學一整個時代。”
“方星河是一個哪怕在霸主級文明里也相當罕見的千古奇才。”
“啊!不愧是我們的宗主國!只有在這樣延續五千年仍舊璀璨的古老文明里,才能誕生出像方星河這樣貌似潘安才比太白的頂級天才!”
額,有句題外話——發出上述感慨的北越記者當天就被人把家里玻璃砸得稀爛,結果他非但不悲傷,反而沾沾自喜,認為自己戳破了“部分土著狹隘的劣等民族自尊心”。
相關報道,從18號開始,被陸陸續續搬回國內,方粉們又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