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臣

第169章 丑時將至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後彰 本章︰第169章 丑時將至

    雨聲依舊,雷聲漸遠。保州刺史廖騰的背影倉皇,他保存妥當的膳單和賓簿或許正是揭開謎團的關鍵。

    而在傘下的沈暮白,依舊站在成簇的尸首旁,目光如炬,冷靜得令人膽寒。這些面目全非的尸首,都是廖騰的家丁家眷,那哭喪的悲痛聲此起彼伏,從四面八方傳來。

    不久前慘遭滅門的廖家,此刻正準備將冤死的親人們進行最後的入殮,肅殺一片。陳�看向目光銳利的沈暮白,倒平添了幾分疑惑,她絲毫沒有被周遭自帶的悲痛所蒙蔽,那過于無情的眼神,沒有溫度一般。

    沈暮白站立著,環顧周圍,掃過供桌上的香燭和紙錢,又落到想要沖過來跪拜在尸首前卻被廖騰守衛們攔在外圍的親親戚戚們。隨後,她轉身看向身旁的陳�,再度強調要求,冷聲道。

    “我要查看廖府的進食記錄和登門拜訪的冊子,勘驗是否食物中有貓膩。”

    她像是生怕他不太清楚他此舉為何,專門補充。

    離遠了的廖騰狼狽不堪,正在雨中回頭,向他們揮了揮那幾本完好無損的膳單和賓簿,然後奔跑過來。他表面鎮定,實則雙手顫抖不已。沈暮白倒也不好判斷,廖騰是緊張還是因為這陰濕的天氣讓他如此。

    廖騰恭恭敬敬地親自將賬冊呈給沈暮白,低頭道。

    “大人……請看。請一定為小的……全家討回……公道——”

    他的聲音明顯發抖,面色灰敗,額頭上和天上雨滴一起落下的,還有不斷滲出的豆大的冷汗。

    沈暮白立即接過他手中的賬冊,除了膳單就是賓簿,有厚厚幾本。皆是書頁微黃,墨字娟秀。

    膳單記錄廚下所備飲食細目,賓簿則記來客之身份及投帖之時辰,專門用于記載每位登門拜訪者的信息,通常包括姓甚名誰、身份官職、來訪目的、進出時間等等。如若賓客攜禮而來,也會記錄禮單價值,方便日後的人情往來。

    在她翻閱之間,只見字跡明朗,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申時,某大人至,羔羊兩席,炙鴨四盤,魚羹六盞,果饌一匣,清釀六壺。”

    “酉時,某縣丞至,清湯兩碗,酒漿一盞,薄餅一疊。"

    “戌時,某學士至,粉羹一盅,茶果一盤,花釀半壺。”

    ……

    這些都以朱墨分列記載,並且賓簿上能找到對應的每位登門者的名諱,甚至連馬車車夫的模樣也偶有筆錄。上書的條目,除開來者的到訪時辰,還有極為細致的錄入,譬如“某學士受訪時未解冠,目似惶恐,禮謙于外。”

    沈暮白隨意翻看了幾頁,表情淡然,未外露任何情緒。此時此刻,眾人屏息等待,原本就肅穆的此地,更加死寂一片。

    廖騰立在沈暮白和陳�跟前,和先前將他們拒之門外的霸道不同,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滿頭大汗不住地往鬢角滑下,他卻連抬手拭去的動作都不敢有,只是死死地盯著沈暮白,這個�皇子面前“小隨從”的一舉一動。

    他的雙手因過度緊張而攥得發白,袖口顫動,似在強忍某種無法宣之于口的情緒,那雙日漸渾濁的眼楮隨著沈暮白的視線波動而上下游移,充斥著焦慮與不安,甚至還透出幾分被窺破秘辛的慌亂感。

    異常安靜,只有賬冊紙頁隨著風自由翻動的“沙沙”聲在回蕩著,每一聲都在刮著廖騰的心。他的呼吸越發急促,但又刻意壓低,生怕驚擾到皇子殿下。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幾次欲開口,卻都硬生生將話咽了回去。

    突然,沈暮白停下所有動作,“啪——”一聲卻將這些賬冊全部合上。

    這不禁讓廖騰渾身一震,雙膝一軟,幾乎要跪下去,幸好勉強撐住。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更加驚恐,喉結上下滾動了幾次。

    反而是沈暮白先發聲,冷冷道。

    “廖騰,我有話要問你。”

    沈暮白的眸子看向廖騰,廖騰像是被識破了什麼一樣,不住地在自己五髒六腑里頭打起鼓來,七上八下的。

    他喃喃自語。

    “他……可是發現了什麼——”

    見面前的人並未回應,廖騰下意識地往前挪了一步,雙手合十,語氣近乎哀求。

    “大人,小的一家冤屈至極,還請明察,務必為我等還一個清白!若是大人看出了什麼,還請賜教,小的願意肝腦涂地……”

    別別別。

    沈暮白對于這種老油條的話已經見怪不怪,總是往夸張里說。

    只見廖騰那面容愈發蒼老,因緊繃而顯得極為憔悴,額頭的皺紋仿佛深深刻入了他的頭蓋骨,臉上血色盡褪,慘白異常。目光中蘊含的是難以言喻的復雜,既有對真相暴露的恐懼,又有一絲破釜沉舟的狠厲。廖騰甚至伸出一只手來,試圖靠近沈暮白手中的賬冊,這一動作卻因遲疑和膽怯而僵在半空。

    這一刻,他如同一個站在懸崖邊緣的人,既害怕真相將他推入深淵,又渴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咬緊牙關,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似乎想用這點疼痛來壓制心底的翻涌。他的身形微微佝僂,一個被徹底擊垮的人,又如何在徹底的絕望中強撐起一絲倔強呢?

    廖騰手足無措起來,聲音陡然拔高,“大人是看出什麼端倪了嗎?請務必為小的家人伸冤!”

    他急切地向前一步,靠近沈暮白,難言之隱呼之欲出。沈暮白攥著手里的賬冊,卻往後退了兩步,勢必要與這廖騰拉開距離。

    陳�見狀,眉頭微蹙,壓低聲音向沈暮白叮囑,“不如把膳單和賓簿給我,我來瞧瞧。”

    沈暮白拒絕,于是抬手將賬冊藏到身後,掃了廖騰和陳�一眼,語氣不容置喙。

    “誰都不許踫!”

    廖騰聞言,這“小隨從”連皇子都不怕,難道是什麼厲害角色?他終于徹徹底底失去了最後的理智與自持,猛地伸手向沈暮白身後去搶。

    “若是看不出什麼來,我今日便要將它們都埋了!”

    目光如刀的沈暮白,手一揚將賬冊握得更緊,冷冽無比。

    “這是夜宴圖滅門案的關鍵憑據,你豈敢動手?!”

    被打回來的廖騰臉色鐵青,左進右搗,被身手極好的沈暮白輕巧躲了過去。他無比氣餒,只好直起身子,厲聲說道。

    “大人是否在故弄玄虛?如此大事,怎能這般兒戲?”

    兩人劍拔弩張,眉目里都是憤怒。沈暮白只是冷冷一笑,微微努嘴,話音輕卻如同利刃。

    “廖騰廖大人,敢問您膝下五子三女,如今為何不見其蹤?他們似乎都不在此地吧?”

    此話一出,霎時鴉雀無聲,眾人紛紛愣住,特別是廖騰,他臉色瞬間由蒼白轉為灰黑,像是中了邪一樣。

    沈暮白邊說,邊將目光往下,最後停留在棺槨和尸首上,緩緩道。

    “我發誓查驗尸首,尋求真相,但卻在此過程中發現,這里能夠存放孩童大小的棺槨數量和尸首數量全然不對應!廖大人,您未及笄的子女為何不見蹤影?難道你隱瞞了什麼?”

    強作鎮定的廖騰,嘴唇上下打起顫來,他拿著多年在官場上的經驗,使勁讓自己保持平靜。

    “你!這……是我的家事,大人未免管得太寬了!這般滅門血案,大人卻出此不敬之言,實在讓小的心寒。”

    沈暮白並未理會,繼續步步緊逼。

    “如果我沒猜錯,你的子女必然被你的夫人或家丁帶著出去,早就逃出生天了吧?”

    隨即,廖騰臉色愈發難看,張口結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他轉頭看向陳�,再看向沈暮白,咬牙切齒道。

    “你若再說胡話,休怪我不客氣!哪怕你是朝廷派來的,我也不怕!”

    眼見廖騰此時情緒激動,一觸即發,沈暮白的嘴角卻放了下來,突然松了語氣。確保他不會突然攻擊自己,沈暮白才走近廖騰身前,淺聲道。

    “刺史大人,你若想剩下的家人平安,今夜丑時去郝府見我。”

    說完,沈暮白恢復了平靜,她脊背筆直,挺拔無比,再故意放聲道。

    “諸位,請先為逝者送行吧!死者為大,我們不便打擾。”

    隨後,她攥緊手中的賬冊,給了侍衛長陸寧安一個眼神,他便跟在她身後,推著陳�的輪椅,徑直離開。

    廖騰望向沈暮白一行人離去,臉上的肌肉止不住地抽搐,眼皮狂跳,最終一語不發。他強忍著怒意,轉身繼續主持完成這次入殮下葬。

    回到郝府,陳�給了眾人一個眼神,眾人馬上退下,只剩下他和沈暮白了。他一臉疑惑,看著她主將膳單和賓簿隨手放在幾案上,終于忍不住發問。

    “你怎麼就篤定廖騰會听你的?“

    沈暮白並未急著回答,走去窗欞處,開窗通風,讓風直直地灌了進來,當風拂過她的衣袖,聲音低沉而平靜。

    “丑時,廖騰必定會來。他知道是誰要害他全家。”

    陳�皺眉。

    “所以你剛才那番話,是在試探他?”

    她轉過身,盯著他看,眼角分明是在嬌嗔著、責怪著。那些想要數落面前這個男子的話語,她張口就來。

    “你說我是仵作神手一事,還真是害我不淺!我能怎麼辦?方才只能見招拆招了!”

    沈暮白腳下慢慢在房內踱步,繼續說著,“我索要記錄不過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我觀察到,準備安葬的尸首中並未包括他膝下的八名子女。他分明知道有人要來取他性命,卻故意留下無辜的家丁和廚子等人做替罪羔羊!而他的家眷早已被轉移!”

    他亦點頭,若有所思。

    “也就是說,廖騰他事先知道這一切,但迫于威脅不得不犧牲部分人,換取家眷的安全。可他們即使逃了,又能逃到哪里呢?你料定他會赴約,是因為”

    話未說完,陳�抬眸,卻見沈暮白背手望向窗外,眉宇間浮現出痛苦和悲戚,而不是識破真相後的志得意滿。

    “沈暮白?”

    陳�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她沒有回應,只是輕聲嘆息。

    “無辜的人,究竟要犧牲到何時……”

    在他眼里,她的身影此時格外孤單。他能做的卻只是默默坐在輪椅上,不知該如何安慰。那雙想要伸出去撫慰她的手,又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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