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朝時，蕭承煦因貪污賑災錢糧款一事，彈劾江陵府尹劉明泰。
此番南下治水，蕭承煦發現整個江東的官員沆瀣一氣，貪墨之風極重，其中以劉明泰為甚。
若嚴懲劉明泰，則其他眾官員定也不敢再輕舉妄動，有殺一儆百之功效。
蕭啟翰听了此條彈劾卻著了慌。
劉明泰素來與他交好，也是他在江東拉攏人脈發展勢力的關鍵人物，若徹查劉明泰，興許還會牽連到他。
思及此處，他從群臣之列中走出，向啟元行禮道︰“陛下，劉明泰一向廉潔奉公，淡泊寡欲，此事定有誤會，還望陛下明察。”
“無須查了。”啟元蹙起眉頭打斷了他:“劉明泰貪贓枉法一事，朕在江東之時就已經證實了。”
蕭啟翰心中一驚，沒想到小皇帝隨蕭承煦出宮走一趟，竟平白對他多了如此多的信任。
他轉了轉眼珠堅持著說:“就怕有人顛倒黑白，誤導陛下！”
啟元不為所動，冷眼覷了蕭啟翰一眼:“肅王的意思是，朕不辨是非，輕信于人了？”
蕭啟翰慌得額上冷汗冒了一層，訥訥道:“臣絕無此意。”
“貪官污吏，必須嚴懲！”啟元將堂下的眾臣環顧了一遍，轉頭問蕭承煦道:“攝政王，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
“陛下！”蕭啟翰又出言提醒，被啟元硬生生搶斷:“肅王還有何話說！”
蕭啟翰硬著頭皮繼續辯解:“劉明泰與攝政王政見不合，滿朝皆知，臣不信攝政王會秉公執法，還望陛下將此案交由三司處理。”
啟元滿臉厭惡地低眸不看他:“攝政王是奉先皇之令監理朝政，處置貪官污吏本就是他分內之事，況且，朕信得過攝政王，相信他會秉公處理。”
蕭承煦聞言欣慰地朝啟元合手拜到:“臣，定不辜負陛下的信任！定會秉公處理，絕無私心！”
蕭啟翰見兩人相視默契一笑，恨恨地閉了口。
當日下午，王府長史何邵勇向蕭啟翰報告:攝政王已下令五日後將劉明泰斬首示眾。
蕭啟翰氣得一拳砸在桌面上，憤憤地大吼:“什麼貪贓枉法！若是細查起來，江東道的官員又有哪個是清白的?單先從劉明泰一人下手，分明就是沖著本王來的！”
“好不容易在江東布下的棋子，就這麼被他給拔除了，真是可惡！”蕭啟翰咬著後槽牙，心中打起了盤算。
“殿下，相比劉明泰一案，還有一件事對殿下更為不利。”何邵勇立在旁邊沉聲提醒道。
“你是指，陛下近來對蕭承煦的態度?”
何邵勇謹慎地點了點頭:“之前，陛下跟攝政王水火不容，雖然攝政王大權在握，可隨著陛下年歲增長，親政之期漸近，陛下必然會拉攏殿下以抗攝政王，這樣一來，殿下將來大有可為。”
何邵勇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可是如今，陛下不知何故，忽然對攝政王言听計從，信任有加，若此局不改，殿下只怕再無出頭之日。”
蕭啟翰听了此話，一下子惶然無措起來:“那先生可有方法應對此局啊？”
“若想應對此局，必先弄清楚陛下到底因何故改變，或許殿下派人去江東打探一下?”
“江東?”蕭啟翰為難地咬了咬牙:“不行，如今整個江東全是蕭承煦的人，咱們不僅打听不出什麼，反倒會打草驚蛇。”
“不過有一個人，”蕭啟翰忽然靈光一閃:“他或許知道點內情。”
蕭啟榮剛悻悻地從合元殿出來，就得了啟翰的召見。
啟榮隨宮人走進啟翰等待的偏殿，朝啟翰一拱手道:“大皇兄。”
啟翰見他面色不好，心中已猜到了幾分緣由，故意刺探他道:“啟榮，平日這個時候你不都陪著陛下嗎？”
“別提了。”啟榮撇了撇嘴:“原來一直是我陪著六哥，現在他身邊天天跟著個蕭啟煥，根本都不召見我了，今天好不容易記得帶上我，我們三個還沒出門呢，攝政王就來了，六哥就只顧著要跟他比武討教，把我丟在一邊了。”
啟榮滿肚子的苦水總算找到人發泄:“六哥和九皇叔父子治水回來，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和他們父子倆好的不得了，做什麼事都先問問他們倆的意見，對他們言听計從的，我看吶，現在就是九皇叔要他的皇位，他也會雙手奉上。”
“是嗎？”蕭啟翰眼珠轉了兩轉:“啟榮，陛下這次回來，可有說起他在江東有什麼遭遇沒有？快跟大皇兄好好說說。”
啟元正在自己寢殿前習練舞劍動作，小林子忽然走上前來稟告:“陛下，肅王來了。”
“他來做什麼?”啟元心中嫌惡:一定又是來說九皇叔的壞話的。
蕭啟翰已坐在正廳等候，見啟元進來，忙站起來笑著行禮。
“大皇兄免禮。”啟元兀自走到上座︰“大皇兄今日來找本王，用意何在？”
“自陛下從江東歸來已經兩月有余，臣事務繁忙，一直沒來得及單獨來探望陛下，是臣的疏忽。”蕭啟翰也重新落座︰“听聞陛下此去江東，收獲不少啊？”
啟元滿腹狐疑︰“大皇兄若有什麼事，直說即可，不用這麼拐彎抹角的。”
“和若萱郡主也玩得很開心吧？”啟翰沒頭沒尾地問了這麼一句。
“大，大皇兄怎麼會知道若萱…”蕭啟元一下子害羞局促起來。
“臣也是無意之間從啟榮口中得知，陛下在江東與心悅之人重逢的事。”啟翰臉上笑容更深︰“陛下也長大了，立後之事也要準備起來，現如今看來，這位若萱郡主就是陛下心中的人選了？”
“不瞞大皇兄，朕正有此意。”啟元一下子想起在江東與若萱嬉戲打鬧的場景，心中一下子又歡喜又羞澀。
“可依臣看來，有人偏偏不想讓陛下如願。”啟翰諱莫如深地看向啟元。
“陛下一離開江東，若萱郡主就被送到了廣陵郡的外祖家，而且臣听聞…”蕭啟翰轉了轉眼珠︰“董易之和攝政王許諾，若萱郡主從此再也不會回到京城。”
“本來攝政王已經將董易之從京城調離，豈料陛下在江東與若萱郡主再次重逢，攝政王只好讓若萱郡主走得再遠一點，好讓陛下再也見不到她。”
“九皇叔？”啟元詫異地瞪大了眼楮︰“他為何要這麼做？”
“這其中緣由，臣也無從知曉。”蕭啟翰眼看魚兒上了鉤︰“應是不想讓陛下像他當年一樣，愛了不該愛的人吧。”
“若萱哪里不好，朕憑什麼不該愛她！”啟元急得兩眼冒火︰他可是非要娶若萱不可的！
“九皇叔憑什麼這麼做！他當年又愛錯了誰？”啟元急切地向蕭啟翰詢問。
“陛下居然不知道？”蕭啟翰故作震驚，假意為難道︰“臣失言！陛下就當臣從未提及過此事。”
“大皇兄，你跟攝政王明爭暗斗多年，朕知道你心里一直不服他，所以處心積慮地說這麼一番話來騙朕，朕也不是小孩子了，會不知道你的用意嗎？”啟元冷哼一聲，可心里已經在 地跳︰“就算…母後和九皇叔曾經有過感情…可那也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九皇叔常去找母後，都是為了商議國事和對朕的教導，你莫要混淆視听顛倒黑白。”
蕭啟翰恨恨地咬了咬牙，啟元真是被蕭承煦下了蠱，這樣居然都沒有激起他的憤怒。
不過，一計不成，他還有一計。
“陛下，臣素來與攝政王不合，這是事實，臣不做辯解，但臣還得提醒陛下一句，當下來看，攝政王是在兢兢業業代陛下處理國事，可隨著陛下年歲見長，他的兒子，也同樣在長大。”
“永安王？”啟元心中一驚。
他其實心中清楚，無論是才學還是見識，他是樣樣輸給比他還小兩歲的啟煥。
“永安王跟朕許諾過，待朕親政之時，他定會盡心輔佐朕。”啟元自己說著，都感覺越說越沒底氣。
蕭啟翰一眼看穿了他心中擔憂。
“許諾？他老子都對陛下陽奉陰違，那鬼機靈的小子，會對陛下說實話？”啟翰一步步走到啟元面前︰“臣斗膽提醒陛下一句，你我與永安郡王初識之時，他可還不叫蕭啟煥。”
阿俞。
啟元忽然打了個寒戰。
他們在演武場上初識之時，他是那個自請來為他倒茶，永遠不肯抬頭叫人看清面龐的燕王府小家奴。
“陛下難道沒有想過，蕭承煦為何要他稱病蒙騙先帝？若是他沒有野心，為何這樣處心積慮地保護自己的繼承人？”
啟元一時說不出話。
“想必現在陛下心里也清楚了吧？他蕭承煦根本就是覬覦皇位，所以才將自己有繼承人一事掩藏的嚴嚴實實，好不叫先帝生疑。”
啟元心亂如麻地支支吾吾︰“不是這樣的，九皇叔他一直對朕很好，啟煥也是個好弟弟，朕不信…”
“這麼多年來，攝政王真的對陛下傾囊相授了嗎？”蕭啟翰鍥而不舍地為啟元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持續施壓︰“他為何對陛下百般打壓，讓陛下覺得沒法做個好皇帝？他那個親兒子，又被他教養的如何？”
“夠了！朕不信！朕一個字也不信！”
啟元暴怒地拂去桌上一切︰“這都是你一面之詞，你分明就是在構陷攝政王！”
“陛下若不肯信這些話，臣請陛下隨臣回憶一件事。”蕭啟翰一聲冷笑。
看來，必須拿出最後的殺手 不可了。
“陛下登基之前，為何會忽然被攝政王帶走？他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好心，要帶陛下打獵散心嗎？”
“不然他是要做什麼？”啟元咬了咬牙，他的心慌得厲害，他莫名覺得蕭啟翰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當年先帝遺詔的內容，他蕭承煦早就知曉，可他當時一心想要搶奪王位，于是軟禁了陛下，要拿陛下做他的擋箭牌。”
蕭啟翰一字一句說得泰然自若︰“若不是當年賢貞皇太後設計救出陛下，臣等又拼死守住城門，讓他蕭承煦狼狽落敗，現在坐在這尊位上的，可就是那心懷叵測的亂臣賊子，而如今日日跟隨陛下左右的永安王，已經是我大晟的太子了。”
“九皇叔當年，要奪皇位？”啟元瞳孔一縮，身上一陣陣發冷。
“陛下，永安王聰慧過人，你我有目共睹，以他的才干和見識，又怎會沒有野心，是做未來的帝王，還是願意一輩子只做一個小小的旁支郡王，陛下，換你做他，你心中會如何選擇?”
啟元癱軟在羅漢榻上，冷汗順著額角流了下來。
“大皇兄，那朕，朕應該怎麼辦？”啟元沒了主意，無措地盯著蕭啟翰︰“朕還是覺得，萬一九皇叔沒有反心…”
“陛下若還是不信，不妨試探一下攝政王。到那時，陛下便知臣所言是真是假。”
蕭承煦正與朝中大臣商討政事，忽然得到啟元急召。
“不知陛下急召臣過來，是有何事？”蕭承煦風風火火地走進合元殿，見啟元已心神不寧地站在堂前等待他。
“朕有一事，想和九皇叔相商。”啟元抿了抿唇，暗自把心一橫︰“劉明泰雖然罪惡滔天，但還是有不少大臣為他喊冤，朕以為，應該延期行刑。”
啟元抬眼盯緊了蕭承煦的面龐，忐忑地揣摩著他的神色︰“等事情都查清楚之後，再行刑也不遲，這樣，還能堵住悠悠眾口。”
蕭承煦沒有注意到啟元神色中的緊張，不以為意道︰“所謂大臣喊冤，不過是蕭啟翰的鬼把戲而已，陛下無需理會，劉明泰貪墨一案，證據確鑿，罪無可恕，還請陛下按期處斬。”
“可朕已經答應他們了。”蕭啟元心中怒火漸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