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趙志勇從招待所出來,徑直回到家。
“老二回來啦~”趙父臉色有些發黃,坐在客廳的沙發里,身上蓋著一條棕黃色的毛毯。
京州市雖然在長江以北,卻沒有暖氣,到了冬天,濕冷難耐。
趙志勇叫了一聲“爸”,脫了呢子大衣掛在門口。
趙父等他過來,淡淡道︰“見到人了?”
趙志勇知道他爸指的是寧衛東,點頭道︰“見到了,的確不同凡響。”
趙父嘆口氣道︰“多事之秋啊~”
對他們家來說,寧衛東越是不同凡響,越是意味著麻煩。
感嘆之後又道︰“他怎麼說?”
趙志勇道︰“看意思似乎要繼續干,下午葛錚直接到火車站。”
趙父挑了挑眉︰“葛錚?”
趙志勇點頭。
趙父道︰“倒也正常,畢竟立春在這,他一來就慫了,在你大伯那兒也交代不過去。”
趙志勇皺眉道︰“爸,你是說他就是做做樣子?”
趙父搖頭︰“不能這麼說,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還沒見過你這個堂妹夫不好下結論。”
趙志勇道︰“爸,你想見見他?”
趙父抿了抿嘴唇,緩緩道︰“先不急,我準備過兩天去京城看病,順便跟你大伯見一見。”
趙志勇一愣,之前他並沒听說他父親要去京城。
趙父稍微解釋一下︰“听說去年協合醫院引進了一台阿美莉卡的x光機,好像叫什麼ct的。”
趙志勇知道,趙父身體不好,主要因為有一顆彈片壓迫神經,常年受到疼痛困擾,尤其是這半年,口服藥不管用,已經開始打針了。
如果有希望做手術,是最好不過的。
同時,趙父此舉也等于躲了出去。
“爸,那我……”趙志勇問道。
趙父道︰“我走之後,你可傾盡全力幫他們。”
趙志勇一愣,旋即就明白了,他爸去京城看病太是時候了。
趙父這一走,不管事後出什麼狀況,都有回旋的余地。
而趙家二叔在京城,真到關鍵時候隨時能跟趙父通氣,進可攻,退可守。
……
另一頭,寧衛東次日一早趕到漢東省機械局的辦公大樓。
帶著王元平,順著樓前的階梯走上去。
進門先到收發室︰“同志,請問吳秉軍吳局長的辦公室在幾樓?”
收發室里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同志,詫異的打量寧衛東,皺眉道︰“你找吳局長?”
寧衛東微笑道︰“我們是京城來的,先前通電話聯系過,您可以問問。”
這人一听是京城來的,立即換了顏色,又听打了電話,連忙問道︰“同志,您貴姓?”
寧衛東道︰“免貴姓寧,京城機械部東意公司的。”
那人連忙抓起電話說了幾句,又跟寧衛東道︰“請稍等。”
大概半分鐘,一名三十多歲,穿灰色中山裝的人順樓梯小跑下來。
遠遠就伸出手︰“您是寧衛東同志?”
寧衛東跟他握了握手,對方自我介紹是吳秉軍的秘書,請寧衛東到樓上。
“寧同志,我們領導上午有個會。”陳秘書把寧衛東二人讓到三樓的一間接待室,態度熱情誠懇。
寧衛東笑呵呵道︰“沒關系,來之前我岳父就說了,吳叔跟他是老戰友,讓我務必尊重,等一等是應該的。”
陳秘書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寧衛東心里也不在意吳秉軍是真開會還是假開會,反正他今天來也沒打算順利。
雖然趙父跟吳秉軍是老戰友,又是一個系統的上下級。
但在漢東,情況明顯比預料的更復雜,趙父能不能調動這位老戰友怕也不好說。
安排好寧衛東,那位陳秘書從接待室退出去,轉身來到旁邊的辦公室。
屋里吳秉軍坐在辦公桌後面,低著頭正在簽字。
听到門聲抬頭看了一眼,就又低下頭,問道︰“他怎麼說?”
陳秘書道︰“他說可以等您。”
吳秉忠挑了挑眉,扣上鋼筆帽道︰“態度怎麼樣?”
陳秘書道︰“這……應該算是謙和,沒有任何不耐煩。”
吳秉忠抿了抿嘴唇,嘆口氣道︰“老趙這是給我出難題啊~”
說著抬手看了看表︰“你半個小時以後叫我。”
陳秘書立即應了一聲,退出去。
寧衛東這邊,在接待室坐著,隨手從旁邊的報紙架上拿了一疊報紙看。
王元平也頗安靜的坐著。
不知不覺就過了半個小時。
忽然房門“ ”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打開。
寧衛東一抬頭,看見一個五十來歲,穿著一身深藍色中山裝的人。
“吳叔~您好!”寧衛東立即站起身,他從趙父那里看過吳秉軍的照片,雖然是十幾年前的,卻也不難認出。
更何況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也不會是旁人。
吳秉軍哈哈笑道︰“寧衛東!老連長在電話里可把你這個女婿快夸上天了。”
寧衛東迎上去握手︰“我爸在家也沒少提起您,說跟您是過命的交情,當年在豫西戰場……”
吳秉軍一臉緬懷,仿佛回憶起了過往的崢嶸歲月。
“一晃我們都老啦~”吳秉軍搖頭感嘆,轉又拉住寧衛東︰“別站著,快坐下說。”
寧衛東再次落座,說了一些閑話才進入正題︰“吳叔,您在漢東有二十年了,這邊究竟什麼情況,您給指點個迷津。”
吳秉軍也沒裝糊涂,靠在沙發背上用手摩挲著木質的扶手,嘆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前一陣立春到漢東來,到家里來,就跟我說,當時我就擔心……漢東這個地方情況很復雜啊~”
寧衛東听出吳秉軍的顧慮,立即道︰“吳叔,您放心,來之前我爸特地跟我說,一定不要讓你為難。”
吳秉軍挑了挑眉,心說如果真不讓他為難,寧衛東壓根兒就不應該來。
現在既然來了,怎麼可能不為難。
不過這話他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到時候怕是要跟趙家反目成仇。
吳秉軍略微沉吟,反問道︰“听說你昨天來,跟葛錚見過了?”
寧衛東點頭,心說一個個的都不是省油的燈,昨天葛錚到火車站接他,竟然都知道了。
不過吳秉軍能坐上省里部門的一把,要是沒些本事早就完蛋了。
吳秉軍“嘖”了一聲,索性開門見山道︰“想必葛錚已經說了情況,你還想試試?”
寧衛東道︰“吳叔,您可能不了解我。其實我這個人最與人為善,但立春大哥在南平縣,從京城到地方,是來干什麼的,大家心照不宣。可他們這是干什麼?毀人前程,簡直欺人太甚!”
吳秉軍臉色不大好看,听出寧衛東的一語雙關。
寧衛東繼續︰“吳叔,您給評評理,偌大一個漢東就容不下立春哥?”
吳秉軍一時無言,他心里很清楚情況沒寧衛東說的這麼簡單。
但有些話他不能挑明了說,索性保持沉默。
寧衛東也沒再繞彎子︰“昨天我跟立春哥見面,他們縣里剛定了調子,不允許我們建電子廠。我還偏就不信這個邪……”
吳秉軍微微皺眉,心里暗自叫苦。
寧衛東把這件事說成了意氣之爭,就是逼著他表態站隊。
到了這一步,扯上趙立春的前程,沒什麼道理可講,只看屁股往哪邊歪。
寧衛東道︰“本來跟我們合伙的黎援朝說,可以用兵工廠的名義……”
“黎家?”吳秉軍一凜,他雖不在京城,但一些渠道還是有的,知道京城的一些情況,自然听說過黎援朝。
也明白寧衛東的意思,擺明告訴他,他不是唯一選項,今天先來找他,叫他一聲吳叔,是給他面子。
吳秉軍面無表情,等寧衛東說完,沉吟幾秒道︰“你有什麼想法?”
寧衛東一笑︰“簡單,他們縣里不是說,不準我們廠子落地嘛~我們公司只是掛在部里的集體企業,縣里擋得住我們,可擋不住您。”
吳秉軍道︰“你想讓我用局里的名義?”
寧衛東反而擺手道︰“不用,您是省局,他們不配。”
吳秉軍詫異。
寧衛東分說道︰“您隨便挑個信得過的省管廠子,走正規程序在南平縣開個分廠,應該不難吧~”
吳秉軍目光深深注視面前青年。
剛才寧衛東說不讓他為難,現在看來還真說到做到,這對他來說的確不為難。
寧衛東接著道︰“吳叔,您放心,這件事產生的一切費用由我們公司承擔。另外,事成之後,我給局里建兩棟家屬樓。”
吳秉軍心頭一動,可別小看這兩棟家屬樓。
雖然機械局是省管單位,吳秉忠這個一把手是正經的地級干部,但單位的住房也是老大難。
單位的錢是有數的,眼瞅著這三五年都沒富裕。
寧衛東真要能建兩棟樓,到時候吳秉軍捏在手里,給誰不給誰……
剛才吳秉軍只把寧衛東當成一個麻煩,此時寧衛東的屬性卻變了。
有趙家的關系,又沒讓他直接出面,只需出一個正規的名義,還能白得兩棟樓房。
吳秉軍飛快在心里權衡。
風險有,但不大;難度不高,反正他只負責出個名義,最終成與不成跟他無關;收益,兩棟家屬樓。
只一個動念,吳秉軍就有了答案︰此事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