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尸堂?
尸毒?
謝安腦海中本能浮現出這五個字。
忽然間謝安那顆休閑安逸了幾天的心,忽然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拉的繃直。
梅花怪圍攻陳府的場景,謝安至今還歷歷在目。
因為一個梅花怪,陳府沒了,白羽堂損失慘重,還讓韋典這樣練成了重山刀的高手,被迫策馬離開,絕望而去。
更何況,梅花怪還只是煉尸堂的一個小人物罷了。
真正的煉尸堂,想必是十分可怕的。
雖然謝安沒見識過煉尸堂的實力,但從李長春這個老祖留下來的仙寶,以及李長春親傳弟子唐老太爺曾經大殺賊寇之舉……
加上官府和衛所屢次剿匪失敗,損失慘重……
以上種種……都可管中窺豹。
念及此,謝安登時變得十分警覺起來,以過人五感打量周圍,並未發現異樣後,謝安才收回目光重新打量陳遠的尸體。
淒慘的死狀,讓謝安很難將這尸體和平時那個閑散熱心的陳遠聯系在一起。
好好的一個朋友,說沒就沒了。
哪怕謝安心思再穩健,看的再開……此刻也感到很不是滋味,一股翻腸倒胃的難受,還有一縷憤怒。
殺人者,也太凶殘了。
不給人一個痛快也就罷了,還把陳遠的尸體搞成這般恐怖的模樣,叫陳遠的子女如何下葬啊?
死後都不叫人安生。
愣神了好一會兒,謝安才做好心理建設,問詢旁邊陳雷︰“陳館主,尸體可曾移動過?”
陳雷見了陳遠的尸體,都忍不住一陣後怕,聲音也虛了幾分︰“發現尸體的是我武館的一個學徒,當時我就在附近。他來報我時,我第一時間趕過來看了。並未移動尸體。
對了,李賀看過之後,已經第一時間去縣城請仵作來,順便報官。”
謝安頷首,沒再多問。而是仔細查看四周,試圖確認這是不是案發現場。
但是很快謝安就失望了。
由于陳遠死的格外蹊蹺,毫無任何線索留下。無法通過尋常手法確定此地是否為案發地,還是殺人者拋尸于此。
而陳雷和李洪明幾個人都滿含期盼的看著謝安,希望謝安發現個什麼端倪出來。
其實謝安習武時間不長,對于應變這般場景並無太豐富的經驗。甚至未必比得上陳雷這個老武者。可畢竟謝安頭頂著香主的名號,大家便覺得謝安的經驗肯定遠遠比他們豐富。
毫無頭緒的謝安,本想問問陳雷的意見,可是抬眼看到陳雷驚慌無措的樣子,就知道問了也是白問。索性回到陳遠的尸體旁邊,重新檢查尸體。
既然無法確定案發地,那就從尸體上入手。
全身上下並無掙扎過的痕跡,應是一擊斃命。
隨即,謝安開始仔細尋找陳遠身上的傷口。
謝安雖然不是什麼捕快,但前世好歹也是個偵探迷,一度在起點中文網沉迷推理不能自拔。基礎的邏輯推理能力還是在線的。
造成這樣的慘狀,肯定有傷口。
光是中毒……可達不到這個效果。
首先就無法解釋陳遠全身的血液跑哪里去了,另外……若是中毒,哪怕再厲害的毒素,也很難瞬間致死,死者生前至少會有所掙扎,或者求救自救行為。
可眼前的陳遠,卻很“安詳”的躺在地上,毫無掙扎跡象。
若是個尋常死者,找個傷口不是難事。但陳遠皮膚都變黑了,而且起了大面積的褶皺,就跟經過數年風干的干尸一樣,找個傷口非常費勁。
謝安瞅了半晌也沒找著,便沖大家招手,“不怕的都過來幫忙,仔細看看陳遠皮膚上有什麼傷口。若能找到傷口,死因也就好確定了。”
李洪明和陳雷自是沒多想就湊上來幫忙,並不懼怕那可怕的尸體。
陳河捏著鼻子,隔絕掉干尸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子惡臭味,也湊了上來。
打著拐杖跟來的賀春利湊近看到陳遠的淒慘死狀後,明顯露出很害怕的表情,整個身子都緊緊縮在一起,面色蒼白無比,本能的後退了兩步。
謝安看出賀春利的驚懼,“你年紀小,見過的死人少,就不必過來了。”
賀春利卻沒有繼續後退,而是硬著頭皮,打著拐杖哆嗦往前,“陳掌櫃待我好,特別是師傅不在這一年,掌櫃的多次照顧我。如今掌櫃慘遭橫禍,我……我想看看能做點什麼。”
“那便過來吧。”
謝安贊賞的點了點頭,隨即低頭去查看陳遠的尸體。
都說人多力量,說的一點沒錯。
六雙眼楮,效率遠好過謝安一雙眼。
眼尖的雨荷立刻就發現了端倪,“你們看脖子左側。”
謝安定眼看去。
隨著雨荷用根枯木撩起尸體左側脖子的一塊褶皺皮,一排壓印隱現而出。
雨荷順勢做出分析,“應該是有人……有東西一口咬住了陳遠的脖子,然後吸干了他全身的鮮血,最後迅速化作了黝黑的干尸。”
嘶!
眾人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背脊發涼。
陳河更是嚇得直跳腳︰“有東西……不是人干的啊?”
雨荷面色平靜,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她分析道︰“雖然有些江湖邪門功夫需要靠吸食人血作為滋補。但人吃人血……不會吸的這麼干淨,也做不到。”
大家都感覺在理。
雖然人的脖子處有根輸血的大動脈,一口咬破頸總動脈可以大口吸食他人的鮮血。但怎麼吸都不可能把人吸成干尸,連膚色都變黑了,還散發出惡臭難聞的味道。
“那,就是妖魔作祟?大陰山的妖魔跑出來了?”陳河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聲音都沙啞了。
而陳雷和里老並未反駁,同樣露出驚悚的表情。
謝安在心頭思忖起來。
他在此地生活了三十年,知道這個世界是真有妖魔邪祟的。
其中青烏縣老一輩,口口相傳……就說大陰山有妖魔。故而嚴禁青烏縣的采藥人,獵戶……深夜入山。
誰也不知道這座橫跨八百里,作為大乾朝國境線的大陰山里面到底潛藏了什麼妖魔邪祟。
不過謝安在烏橋鎮生活的三十年時間里,卻是未曾見過妖魔的。
非但謝安,其實絕大部分鄉民對妖魔的了解都是從祖輩那兒听來的,並未親眼見過。
難道真是妖魔?
可是……陳遠尸體上的氣息,分明和身中尸毒丸的韋典很相似啊。
尸毒丸……
尸毒是關鍵。
殺死陳遠的,並非妖魔,而是煉尸堂的尸毒。
畢竟謝安總感覺妖魔這玩意兒距離自己還太過遙遠。
可煉尸堂干嘛要對陳遠下毒手?
陳遠一不是武者,二不算江湖人,沒什麼江湖恩怨。更不可能招惹上煉尸堂……
排除掉這些可能,謝安繼續打開思路。
或許陳遠遇害,並非因為他本身。而是巧合出現在祠堂?
想到這里,謝安越發肯定了這個判斷。他收回心思,掃了眼了周圍的人,道︰“陳館主,李老。我估測凶手應該是大陰山的那伙土匪所為。”
“煉尸堂?”陳雷脫口而出。
尋常鄉民只曉得大陰山內潛藏了一伙非常強大的土匪,官府多次剿匪失敗,偶爾遇到寒冬食物匱乏的時候,那幫馬匪還會下山劫掠。卻不曉得土匪是什麼來路。
陳雷坐鎮陳氏武館多年,本身也是個武者,自然是知道的。
李洪明年過八十,自然也是知道的,“謝香主如何看出的?”
謝安並未隱瞞,如實說出,“我血嶺黑市的前任香主韋典,便在先前圍剿煉尸堂妖人梅花怪的時候,被人設計陷害,中了尸毒丸。我記得那尸毒的味道,和陳遠尸體上的味道有六七分相似。”
听聞並非妖魔所為,陳河總算淡定了些,陳雷卻分外的疑惑,“可陳遠就是個老實本分的當鋪掌櫃,怎麼會招惹上煉尸堂那幫賊人?”
謝安搖頭,“恐怕不是陳遠招惹了煉尸堂,而是煉尸堂的邪教妖人出現在附近了,陳遠那天守夜……恰巧撞見了。”
陳雷和李洪明臉色煞白,感到十分難受。
修個祠堂還修出人命來了。
這如何向廣大鄉民交代啊?
接下來祠堂還修不修了?
這非但關系到整個烏橋鎮的祖宗靈魂安息,還關系到他們兩位最大鄉賢的名望。若是處理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謝安顯然看出了兩人的為難之處,便道︰“為避免再次死人,這祠堂不能修了。眼下正好年關將近,就以此為借口給大家告假,等年後再說。”
誒。
陳雷很失望,“本來還想著趕在大年之前修好祠堂,便不耽誤鄉民們的年祭。如今這般……只能作罷了。回頭我去給大家拜禮道歉便是。”
李洪明長嘆一聲,“這烏祠可是關系著兩三萬鄉民的祖宗安息啊,若遲遲修不好祠堂。鄉民們怕要惶恐不安的,長此以往,會出大亂子啊。”
說完,李洪明忽然朝謝安作揖長拜,近乎請求,“謝香主,您可是咱們鎮上最大的大人物了。此番重修烏祠,關系到數萬鄉民的福祉。還請謝香主位為烏橋鎮數萬鄉民做主啊。”
有李洪明帶頭,陳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趕忙跟隨作揖彎腰︰“謝香主,三萬鄉民無不盼望烏祠重修,還請謝香主為大家做主啊。”
謝安沒搭話。
若是尋常的事情,謝安為了這片土地順手也就做了。
可此事關系到煉尸堂啊。
那可是李長春建立的勢力,還是曾經國教長生教的旁系分支。
便是謝安這個外人口中的大香主,在煉尸堂面前也是不夠看的。
這一點,謝安有著清醒的認識。
自然不太願意去 這趟渾水。
更何況,人家修祠堂,自己一個外人,實在不方便多說什麼。容易遭幾萬鄉民非議,吃力不討好。
李洪明看出謝安的為難,便和陳雷交換了一個眼神,繼而道︰“小年那日,我和陳雷在李氏當鋪門口見了謝香主的舉止,處理得當,重情重義,可謂高風亮節。那日回去我便和陳雷商議,欲給烏祠添一份大功德姓,謝氏。功德碑和姓氏牌匾我都讓人刻好了。原本打算找個吉日去拜會謝香主,告知此事。不想出了陳遠的事,這才耽擱。”
哦?
謝安大為震驚,感到不可置信,便轉頭看向陳河。
陳河道︰“確實如此。那日李老和大哥離開李氏當鋪後,就和其他鄉賢商議過此事。功德碑和姓氏牌位都已經做好了。”
謝安這才確定李洪明並未說假,心頭咯 不已。
在烏祠添一份大功德姓氏。
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要知道,這世道的鄉民最是講究祖宗傳承,打架都是看哪家姓氏男人多。總體上是排斥外鄉人的。
譬如每逢戰亂天災,多有一些外鄉的流民逃難而來,在此地定居。但這些外鄉人大多過的謹小慎微,稍有不慎招惹到本地鄉民的利益,就會遭到鄉民集體對抗,偶爾械斗也是有的。便是外鄉人在此老死,連墳墓都不能建在顯眼處,更別說入宗祠祖廟了。
總的來說,外鄉人想融入本地社會是很難的。至于入宗祠這樣的大事,那是外鄉人想都不敢想的。
謝安現在不缺錢,也不缺地位,未來前程也是有奔頭的。都不缺……
但入祠堂這事兒……著實讓謝安有點心動。
特別是人老後,對這事兒看的比年輕人重。
謝安也不例外。
若能入得祠堂,自己為祠堂做事,也就名正言順,他人不好非議阻攔了。
另外,陳遠曝尸荒野……若是祠堂修不好,陳遠的靈位也進不去祠堂。這讓謝安心頭不安,逝者已矣,靈牌總要給人家送進祠堂的,也算全了二三十年的搭檔情誼。
一番權衡之後,謝安很是動心,但表面上還是推辭了一把,“李老,這不太合適吧?我畢竟是個外來人,鄉民們多有排斥。”
李洪明八十七了,一眼就看出謝安心動了,頓時大為歡喜,“這有什麼不合適的。若此番能重修祠堂,謝香主當居首功,這可是造福幾萬鄉民祖宗兒孫的大功德。我再為謝香主說上幾句,沒人敢反駁什麼。
更何況,謝香主如今位高權重,若能入得宗祠,還能更好的庇佑烏橋這一方百姓。大家更是樂見其成,喜歡還來不及的。”
謝安辭讓,“李老,此事關系太大,使不得啊。”
“使得使得。”
“……”
經過再三辭讓,謝安“被迫”拱手作揖,“晚輩,全憑李老做主。”
李洪明松了口大氣,趕忙扶起謝安,滿臉笑容,“我可受不起謝香主此等大禮。既如此,還請謝香主看看祠堂一事如何安排。”
謝安認真權衡了一下,隨即道︰“在下以為,祠堂可暫停修繕。歲旦那日,在下要去一趟縣城的唐家堡。待我向唐清雲唐清風兩位師傅言明此事,再做定奪。李老以為如何?”
嘶!
李洪明和陳雷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們萬萬沒想到謝安要去唐家堡過年!
唐家堡!
年輕人或許不知道這三個字意味著什麼。
但活了八十七歲的李洪明卻是知道的。
——正陽不死,青天便在,賊寇豈敢越青天!?
那一年,李洪明正值少年時,方十七。便听見了那句傳遍整個青烏縣內外的話。
可以說,自那時候起,唐老太爺就成了李洪明心中的那片青天,至今都未曾變色。
刷。
李洪明陡然作長揖,“謝香主得唐老太爺器重,當真前程無量。此事全憑謝香主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