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這個詞讓謝安一陣感慨,思緒一下就拉到了兩年前做朝奉師傅的那段歲月里。
在這世道,大部分底層人最大的理想就是這輩子能做個老爺。
在內有自個的宅院,有婢女,有僕人,還有嬌妻美妾。出門有馬夫趕車,有轎夫抬轎。有穩定的產業,有地位有權勢。
人人見了都喊一聲老爺。
曾經的謝安,也萌生過做老爺的念頭。只不過當時礙于能力不足,亂世難出頭。
後來謝安加入血嶺黑市,就只顧著安穩發育,倒是把老爺的這個事兒給忘了。
卻不想,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現在做了老爺?
而且……謝安橫看豎看都覺得這妹子很不錯啊。沒有那種青澀扭捏,反而成熟懂事,屬于那種很會來事的。
雖然謝安心中有所猜測,但還是很禮貌的問了句,“唐長老,這是……”
唐長老掃了眼周圍,“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進去說。”
“好。”
謝安一口答應下來。剛邁過門檻,雨荷就非常貼心的上來挽著謝安的胳膊,“老爺小心腳下。”
隨著一陣香風撲面而來,謝安……
龜龜。
這麼貼心的?
搞得老頭子我都有點不適應啊。
唐長老似是看出了謝安的尷尬,頓時笑道︰“進去說進去說。”
銅山,張林和林雲也紛紛跟了進去。
入得院子,謝安驚駭的發現這院子已經整修翻新過,門窗都換了新的,雪地上還鋪了一層紅地毯,從院門口直通客廳。
謝安是踩著紅地毯進入客廳的。
這待遇……
讓謝安頗為震驚。
來到客廳,謝安發現……裝飾格調多用了紅色,家具桌椅全部換新。里面早早的就生了個火爐子,散發出陣陣暖氣,上席左右兩個位置中間的案幾上也泡上了茶水,熱氣騰騰。
剛進門就聞到了茶香香四溢。
唐清雲入座上席後,抿了口茶,這才解釋起來,“謝兄,如今你可是香主了,而且血嶺黑市的香主可不一般,放眼方圓六個鎮子,也算是一等一的大老爺了。身邊總不能一直跟著幫大老爺們,有個侍女在旁,生活出行,總歸方便很多。
這位雨荷姑娘,身世清白,自幼在我唐家堡長大,跟隨義兄修習養生功。後來修不出氣感,但是武道天賦過人,被陳青狼看中,起了培養之心,便帶她去虎狼門習武了。雖然年方二十有三,卻已經是個武學大家。深得陳青狼器重,若非她是個女兒身,又無家世,便是做個堂主都是沒問題的。
此番謝兄就任血嶺黑市的香主,此地關系重大。陳青狼擔心方白羽為難你,便把雨荷賞賜給你做侍女。方便溝通和信件往來,也是方便照顧謝兄起居生活。”
謝安听了後,連連點頭︰“感謝狼門主器重。”
不是派遣,而是賞賜。
那就意味著,謝安想對雨荷做什麼就做什麼,甚至可以把雨荷賞賜給別人。
按理說雨荷武學成就不算小,不應該被當成商品送來送去。但這個世道就是如此,男人當大,女人就這待遇。除非是江湖豪客,或者世家豪門千金,才可避免這樣的命運。
謝安眼尖的,自然看出來唐清雲說的只是一方面。另外還有兩個方面的內情,唐清雲沒有明說。
第一,陳青狼賞賜如此重要的侍女給自己,除了血嶺黑市的重要性之外,肯定是看了唐家堡的面子。
第二,陳青狼為何賞賜個和唐家堡有淵源的女子?而不是別的?就是要讓唐家堡寬心啊。
還有一層……陳青狼讓雨荷來,多少有幾分監視自己的味道在。搞不好唐家堡也存了通過雨荷來觀察自己的意思在。
想到這里,謝安頓時感覺此事太不簡單了。
這個雨荷……簡直有股子雙面間諜的味道了,不簡單啊!
無論是陳青狼,還是唐家堡,或者這個叫做雨荷的妹子……都不簡單。
無論出于什麼理由,謝安都不能拒絕。
眼看謝安認下了這份賞賜,唐清雲輕聲笑道︰“謝兄無需多想,雨荷姑娘持重穩妥,很是會照顧人。他日若是雨荷做出了什麼不妥的事情,謝兄也不必顧念什麼,該怎麼教訓就怎麼教訓,若是看她不爽,把她賞賜給別人也是無妨。”
謝安看了看雨荷,只見這女子微微低頭彎腰倒茶,露出粉頸,白嫩的鎖骨。神色卻一如往常,毫無不悅,似是早就習慣了這樣。
而唐清雲則風輕雲淡。似乎覺得賞賜個把女人沒什麼。
謝安很能理解,這倒不是唐清雲如何凶惡無情,而是這世道觀念就是如此。
一番寒暄過後,唐清雲道︰“雨荷,你去伺候謝兄更衣。上任香主,制服和玉佩也是和執事有區分的。”
“是。”
雨荷微微欠身,隨即沖謝安伸手一引,“老爺請隨我來。制服和配件都在房間里。”
謝安也沒扭捏什麼,跟著雨荷進入內室。
內室謝安之前來過多次,韋典病重時候就在這里居住療養。不過如今已經翻新過。家具,門窗,簾子,地面都更換了。還多出不少紅色的物件兒,無一不顯示出喜慶的味道。
而且里面點了燻香,沁人心脾。
嶄新的床鋪上,放著香主的制服。旁邊還有一個落地的大銅鏡,這世道管這個叫做穿衣鏡。
半開的窗戶,有明媚的陽光透射進來,兩只小麻雀停留在窗台上,嘰嘰喳喳的叫著,分外歡快。
不等謝安開口,雨荷就很嫻熟的上來給謝安脫衣服,“老爺,妾身為您寬衣。”
謝安這些年來都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忽然來個侍女伺候寬衣……還真有點不習慣。
不過謝安想著,遲早要適應的啊。
于是,謝安索性大方張開雙手。
很快,謝安就只剩下白色的內襯。
雨荷將床鋪上的制服一樣一樣拿出來,小心翼翼給謝安穿上。
湛清色繡著飛鶴的綢緞袍子,圓領,長袖,版型並非那種寬松的袍子,而是較為修身。把謝安健壯挺拔的身材很好的凸顯出來,才上身就有股子英武氣息撲面而來。
腰帶上還瓖嵌了兩塊青色的玉,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玉石,卻非常有質感。腳上再配一雙雲紋靴,整個人的氣質已經和普通人有了顯著區別,走在街上立刻就有鶴立雞群之感。
“老爺看著年輕得很哩。”
雨荷往銅鏡里瞅了一眼,忍不住笑出聲來。
雖不知她這話是否真心,但謝安听了卻覺得舒坦。
小屁孩不喜歡別人叫他小屁孩,希望別人說他穩重成熟。而老人家恰恰相反,最討厭別人說自己是個老頭子,喜歡別人夸自個年輕。
人啊……
事實上,謝安除了一襲長發里還有些白發之外,其他真和中年人沒差別了。
“這是象征著香主的血色玉佩,上面有老爺的刻字,還有身份。我給老爺戴上。”雨荷從床鋪上拿出個血色的,嬰兒巴掌大小的玉佩,串在很精致的繩上。往腰帶上一掛。
更凸顯出高貴的氣質。
雨荷盯著銅鏡瞅了片刻,很滿足的露出風鈴般的笑容,“老爺可真好看。老爺請坐下來,我給老爺束發。”
謝安坐下,感受著雨荷那雙溫柔的手給自己束發,有一種在前世理發店洗頭的既視感。隨著長發盤好,雨荷拿來一根青玉簪子穿在謝安的發髻上,隨後讓謝安起身照照鏡子。
謝安站在落地鏡前,著實被鏡子里的自己給震驚到了。
都說家有女人是個寶,經雨荷一番打扮後,整個人都大變樣。
華貴高絕,氣質耀人。
而且雨荷還很細心的把謝安的白發給藏起來了。
這哪是老頭?
分明就是個三十出頭的成熟豪杰啊。
不自覺的,謝安就露出笑容來。
雨荷笑道︰“老爺,你出去讓大家看看。還得接受大家的拜禮呢。”
呼!
謝安長舒一口氣,在雨荷的帶領下走出房間。
客廳里的幾人原本還在閑聊,忽聞腳步聲後紛紛朝謝安看過去,然後個個都驚訝不已。
特別是林雲和張林,明顯感覺到謝安不一樣了。
整個人的氣質有了根本性的提升,在湛清色制服的襯托下,自帶一股上位者的氣息,讓他們本能的感覺……明明謝安就站在面前,卻分明有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天塹。
“哈哈哈。”唐清雲含笑起身,“靜如山崖引高松,行若白鶴上青天。果真是一表人才,謝兄本明珠,卻被埋沒了許久,如今才算是珠玉現光輝啊。”
雖然唐清雲極盡夸贊,但林雲和張林卻絲毫沒感覺夸張,反而覺得……這就是事實!
謝安听的很是受用,嘴上卻笑道︰“唐長老謬贊。”
唐清雲含笑道︰“林雲張林,還不過來見過你們的新任香主。”
“見過謝香主。”
“參見謝香主。”
林雲張林兩人紛紛上前拱手,發自內心的致禮。
他們清楚︰
從這一刻開始——
一位新任香主,躍然而出。
謝安上去扶起兩人,“兩位賢兄,莫要見外。”
三人彼此凝望,同時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由于有外人在,三人笑的有些拘謹,但其中的開心和暢快卻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
就這時候,雨荷也欠身道︰“雨荷,見過謝香主。”
謝安笑著道︰“不必見外,快免了。”
雨荷起身,笑容滿面。
唐清雲頷首道︰“內里的禮節算是完成了,外面的禮節還沒走完呢。按照流程,今兒堂口四個香主全部換新,堂口的大部分子弟都到了演武場,我需要帶你們去見見,好讓大家認個臉,接受大家的拜禮。”
既然是流程,謝安自然不好推辭,“有勞唐長老。”
跟著唐清雲走出平安園,謝安發現另外三位香主竟然都在外頭等著了。
相比謝安的眾星捧月,另外三位香主可就沒這待遇了,都是孤零零的站著。而且他們身上的制服,雖然也很不錯,但和謝安相比,明顯差一個檔次。
同樣是香主,待遇和禮節,已經毫無掩飾的表現出來。已經足見陳青狼的意思了。
陳慶這時候上前,沖謝安拱手道︰“謝香主,恭喜了。”
最初在王婆鋪子見到謝安的時候,陳慶是不把謝安當回事的。或者說,那個時候的陳慶壓根沒把整個白羽堂的參賽者當回事,用俗話講就是︰除了我,在坐的都是垃圾。
但是後來……陳慶變了,放下了姿態。甚至受到謝安的影響,才留下來擔任香主歷練。
謝安拱手回禮,“恭喜陳香主。”
“謝香主,恭喜你啊。你拔得頭籌,我王六合心服口服。當初還多虧謝香主對我手下留情。”王六合這時候也上來表達感謝。若是謝安是個狠辣陰毒的,完全可以廢掉他王六合,讓他做不成香主。
徐斌略微有些扭捏,還是拱手道︰“恭喜謝香主。若非你殺了洪烈,我也沒機會替補上來……”
說到後面,徐斌這個年輕人約莫感覺挺丟人的,便低下頭去,聲音也變小了。
謝安倒是沒想到另外三個香主如此有心,還主動來表達感謝。
這麼一說的話……他們三個人上任香主,都是自己的功勞?
影響了陳慶的決定,對王六合手下留情,宰了洪烈給了徐斌替補的機會……
嘶!
謝安心頭深吸了一口氣,沒想到無形之中……自己這個香主影響這麼大?
緩過神來的謝安看出徐斌的扭捏,便上笑道︰“徐香主莫要這般,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若非你實力足夠,二次考校也贏不了。最該感謝的……其實是唐長老,若非唐長老大公無私,確定此番考校。大家都沒出頭的機會。”
然後大家幡然醒悟,紛紛調轉槍頭,感謝唐清雲。
唐清雲明顯吃了一驚,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反轉。細想之下,卻覺得謝安很通人情,又高看了謝安兩眼,隨即笑道︰“大家不必如此拘束,好好做事就好了。走,我帶你們去見過堂口的子弟,接受拜禮。”
經過此番交談,四位香主之間的生疏感降低了不少,而且都感覺謝安此人易于相處,沒什麼架子。難怪深得唐長老器重。能做頭的,果然不簡單。
謝安跟著唐清雲來到演武場,看見了兩百幾十個堂口子弟都到場了。
整齊列隊,聲勢浩大。
一雙雙熾熱的目光都落在了謝安身上。
至于王子文和方白羽,則並不在場。按理說方白羽身為堂主,應該在的,約莫是生氣了,便不露面。
唐清雲也不在意,走到人群前方,手指謝安幾個人,“大家都是我虎狼門的大好男兒,來,見過四位新任香主。第一位便是血嶺香主,謝安。”
話音剛落。
全場異口同聲想起轟聲。
“見過謝香主!”
吼聲如雷,熾熱如火。
謝安站在屋檐下,目視著前方的兩百幾十名子弟,感受著他們的敬佩,神往,熾熱。
院外的房屋被白雪覆蓋,起伏連綿,接連至遠方的大淮河。有從大淮河江面上掠過來的風,掃過水燈鎮的街道,人群,家家戶戶……最後吹拂在謝安臉上。
謝安知道,自己再非曾經那個毫不起眼的小小執事了。
而是……鯉魚出淺灘,下江海!
從此……海闊憑魚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