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在餐廳吃晚飯的時候,提起了在巴蒂院子里看到的情形。
    “即使沒有訂單她們也去,特別積極,我看那樣子大家還挺互幫互助的,氛圍很棒,听說要一直待到8點半左右,快睡覺的時候才回去呢。”
    通常情況下,羅南和佐伊兩家人晚上會聚集在一起吃晚飯,因為小情侶的家人們幾乎都在這里工作。
    不過近期路易又忙了起來,下班的時間偶爾會錯過晚飯時間。
    維埃里也因為會考沖刺早早的吃完回家去了,所以最近佐伊家參與晚飯的只有佐伊和莉亞。
    “這門手藝很適合她們。”羅天海和羅南一樣,也很驚訝于婦女們的態度,但想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葡萄藤沒有成本,家家戶戶都有,這等于是‘廢物再利用’,在家里放著也佔地方,萬一學成了什麼新的樣式,收入也會跟著提升。”
    馮珍眉飛色舞的說︰
    “她們肯定積極啊,以前做繡被時過的是什麼日子?眼楮繡瞎了也賺不了幾個錢,現在小姐妹們說說笑笑就把錢賺了,我就是脫不開身,要不然我也去了!”
    羅南趕緊擺手讓母親打消這個念頭︰
    “媽媽你就算了吧,你不行,你真不行。”
    羅南的父母都曾嘗試著做過編織飾品,不是為了賺錢,只是為了試試。
    看羅南編的那麼容易,跟變魔術式的,這有什麼難的?
    但兩人那手跟義肢似的。
    腦子想的跟手做出來的完全是兩碼事。
    羅天海稍好一些,可能因為常年在後廚工作,馮珍做一會手就抽筋了,最主要的是急性子的她沒有耐心,學一會就煩了。
    只能說,盧爾馬蘭的婦女確實很適合做編織工藝。
    從十幾歲開始就要縫繡被的她們練就出了一雙巧手,常年低收入或者無收入,又磨出了一顆能扛得住挫折的心。
    莉亞一邊給大家分面,一邊笑著說︰
    “我相信即使手不巧的人,也一定會努力的去學習、去進步,可能你們很難理解工作對呂貝隆的女人們意味著什麼,有賺錢的機會,我們又有多麼的珍惜。”
    說完,她突然放下分食意大利面的夾子,站起來小跑回後廚︰
    “烤箱里還有東西,我去看看。”
    “妮可拉在後面呢,你先安心吃飯吧。”羅南對著莉亞的背影喊了一句,但回應他的只有一個快速消失的背影。
    佐伊的眼神也從母親離去的方向離開,語氣復雜的說︰
    “其實不止巴蒂那里,媽媽也很珍惜工作的機會。”
    羅天海深有體會的點頭︰
    “確實,盧爾馬蘭人比巴黎人能吃苦,尤其是女人,餐廳每天這麼忙,工作強度這麼大,但我從來沒听過任何一個人抱怨累。”
    羅天海說這話是無心之舉,但馮珍听到耳朵里卻有點坐不住了。
    她微微抬起屁股,也想起來找點事情干,看了一眼收銀台後面的人,再看了一圈井然有序的餐廳各個區域嘴角難看的壓了下去。
    怎麼沒活兒呢?!
    羅天海發現了妻子的舉動,意識到自己剛剛‘口無遮攔’了,接下莉亞放下的意面夾子,給妻子的盤子里又夾了一坨︰
    “你今天辛苦了,算了那麼多進貨單子,多吃點。”
    馮珍像少女一樣開心揚起嘴角。
    嗯,心里舒服多了。
    吃完晚飯,羅南慣例和佐伊去夜游,消消食。
    在盧爾馬蘭玩了兩圈,把佐伊送回家後,羅南再次返回餐廳,意外發現莉亞還在後廚忙碌。
    事實上,在幾個月前,羅南就著手給羅天海、馮珍和莉亞‘減負’了。
    後廚有好幾個值得信任的廚師,即使羅天海不在,也能招待好每天的顧客。
    在管理方面,羅天海的擔子也輕了不少,聰明伶俐的伊莎貝爾在許多事情上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排班和每日的早會她都可以獨立組織完成。
    在羅天海陪羅南去梅納村參加面包大賽的那幾天,餐廳一切井然有序,他已經不是那個無法脫身的餐廳大腦了。
    賬務方面,羅南也給馮珍找了個幫手,不用死用她一個人,而且維埃里也可以擔任財務的工作,這小子對數字特別敏感,天生就是個做生意的人。
    甜品一直以來都是餐廳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去年剛開的時候只有兩個人,莉亞和妮可拉,隨著甜品藝術在普羅旺斯打響了知名度,後期面包大賽也收獲來了不少的關注度,經歷兩次擴編,甜品團隊已經是一個4人‘大團隊’了。
    要知道雅克先生的二星米其林餐廳也不過給甜品安排了4個人力。
    羅南的餐廳沒有雅克先生的餐廳面積大,莉亞應該是兩邊父母中最早一個‘解放’出來的那個。
    但時至今日,除了每個月休息幾天外,莉亞晚上一定是後廚最晚離開的幾個人之一,有的時候比其他甜品師還晚離開呢。
    “又要去考試了?”羅南走到莉亞身後問。
    法國的甜品證書體系應該是全球最森嚴的國家之一,其余對甜品資格證相對嚴謹的國家還有瑞士和日本。
    究其原因是幾百年來傳下的宮廷甜點‘血統論’,在17世紀以前,法國王室就設立了‘宮廷甜點師’這個職位,想要得此殊榮必須參與凡爾賽宮的層層考驗。
    1880年,法國第三共和國立法規範甜點師職業培訓,CAP體系誕生。
    而同樣對甜品非常有研究的意大利人,在20世紀才系統化甜品培育規範。
    莉亞是呂貝隆第一個拿到CAP證書的女性。
    不過CAP只是甜品入門級別的證書,換算成學歷,大概是中專的文憑。
    只有通過這門考試,你才可以以‘甜品師’自居。
    阿蘭的面包店里也有一些蛋糕售賣,但他只是個‘賣面包’的,因為他沒有CAP證。
    據說他去考了兩次,因為無法忍受那些所謂的大師在一旁指指點點,不去考了。
    但拿到CAP證書只是法國甜點森嚴體系的第一步。
    拿到CAP證書後,可以申請進階版BP的考試,一旦拿到證書可以申請法國‘工匠名片’了。
    再往後是代表大師級甜品師的BM,這個證書由法國最高級別的手工藝協會CMA頒發,參與考核者需要提交原創作品集,請注意是作品‘集’,並且有8年行業經驗。
    再往上是殿堂級的MQF,甜點界的‘諾貝爾獎’,每4年舉辦一次,最新一次的考試內容是8小時內完成12款主題甜點。
    除此之外,法國還有各個細項的認證,例如巧克力大師、冰淇淋大師、糖果大師等等。
    總之,只要你想,在法國甜品證書可以一直考下去,甚至考出法國,去往國際。
    見莉亞晚上還不離開,羅南以為她要去考CAP的進階證書BP,結果莉亞笑著搖頭︰
    “我又不開店,考BP干什麼啊,CAP足夠了。”
    “那你在干什麼?”羅南站到她的身側,發現莉亞正在雕花,而且是非常繁復的花紋。
    羅南仔細看了兩眼,覺得一陣眼熟。
    雖然只有一點點神似,但他很快認出——這不是去年,他在戈爾德藝術活動準備階段,用果干和堅果雕刻的某個圖案之一嗎?
    剛開始做準備時,羅南的【烹飪】沒有升到5級,找不到適合下刀的食材,就在這些果干和堅果上雕刻了一陣子,想要通過雕工取勝。
    後來腦海里有了‘菜譜’,他就再也沒這樣做過,因為有了更好的創意和媒介。
    “你練習這個干什麼?”羅南勸阻道,“我那個時候是被逼無奈,其實根本用不上的。”
    莉亞直起身子,先是揉了揉發酸的眼楮,又晃了晃腰,嘆氣道︰
    “你在戈爾德展出了兩個作品,好多人都是奔著吃那兩個作品的同款來的咱們餐廳,但我們只能供應‘希望’,無法供應對雕工要求極高的‘相思鳥’,這件事太遺憾了。”
    她很快又低下身子,認真打量自己的作品︰
    “你馬上要去參加甜品大賽,我不知道你到時候要用什麼作品去參賽,但無論是什麼,餐廳肯定要上同款,我得趕緊練練刀工,不能再像‘相思鳥’一樣,用替代品糊弄顧客了。”
    ‘希望’重意境,整體工藝並不復雜,莉亞等幾人都可以復刻出來,而且做的有模有樣的。
    時至今日,‘希望’一直是餐廳里最有特色的甜品,點的人也是最多的。
    ‘相思鳥’雖然也有著非常重要的故事意義,但羅南出神入化的刀工毫無疑問是加分項——那是讓雕刻大師都贊嘆不已的真正藝術品。
    羅南用甜品去參加活動,餐廳自然要上同款甜品。
    但‘相思鳥’除了羅南沒人能做出來,餐廳只能推出其他幾款有‘愛情’寓意的果子甜品。
    這一直是莉亞心中的一個痛處。
    她還是太弱了跟不上羅南的步伐。
    這個月羅南又要去參加甜品比賽,怕自己的能力跟不上,再次無法供應‘同款’,莉亞早早的就開始提升自己。
    她不知如何練刀工最好。
    但她記得,羅南去戈爾德之前,在堅果和果干上雕刻了好一陣子。
    所以她也效仿起來了。
    “沒必要,沒必要。”羅南連連擺手,“這里是賣甜品的,不是賣藝術品的,沒必要練成那麼厲害的刀工。”
    羅南是有系統加持,才能在那小東西上雕刻出花紋。
    莉亞這是硬雕啊.這太夸張了。
    莉亞專心致志的下刀,被細小皺紋包裹的深藍色眼楮寫滿專注︰
    “快出去吧,我最近厲害好多了呢。”
    羅南喋喋不休的說個沒完,勸莉亞去干點別的。
    莉亞不耐煩的把羅南推出去,認真的說︰
    “你這次比賽別有什麼顧慮,想做什麼做什麼,我一定不會給你拖後腿的。”
    五月中旬,普羅旺斯的白天已經很炎熱了,下午尤其嚴重,隨便動一動就一身的汗,注重保養的女孩子從這個時候開始就要把防曬提到最高等級了。
    度過炎熱的下午,盧爾馬蘭人習慣晚上在院子里或者街道上坐一會,乘乘涼,把一天的火氣降下去,才能睡的舒服。
    巴黎一家人自然要緊跟盧爾馬蘭人的步伐,一到晚上就在院子里集合。
    羅天和馮珍在後院的休息區乘涼、逗狗、吃當季的新鮮水果,羅南則在他們身邊做編織家具。
    就像和巴蒂講的那樣。
    旗艦店開起來之前的這段日子,估計有的忙了,要不停的設計東西。
    在把旗艦店裝滿的同時,也要把給米切蘭雜志提供的拍攝場地布置的足夠好看和有記憶點。
    忙碌了一會,羅南突然看向了手腕上的機械手表。
    他早就沒有了帶表的習慣,這一塊是佐伊為了去摩納哥F1大獎賽特意給他買的。
    “8點。”羅南看著表盤嘀咕了一句。
    他回頭看向盧爾馬蘭村中心的方向,雖然距離很遠,雖然隔著層層植物,但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盞盞明亮的燈光,和一個個正在忙碌的婦女。
    她們沒有什麼壓力,也沒有緊迫性,但還是主動忙碌著。
    此刻,羅南一下子理解了巴蒂常常掛在嘴上的話語。
    “盧爾馬蘭的婦女是最可愛的人,她們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們!”
    羅南笑著低下頭,認真做編織︰
    “果然是一群可愛的女人。”
    勤勞、能吃苦還可愛的女人,值得獲得更多的機會。
    兩天後。
    羅南、巴蒂、桑德琳和卡福齊聚到了巴蒂的院子里。
    羅南在確定了小目標後就約了幾個人的時間,說是要開個會。
    這是盧爾馬蘭手工藝合作社成立以來,人員最齊的一次。
    以前幾個人也偶有踫頭,但不是缺了這個,就是缺了那個。
    今天,‘四大金剛’終于湊齊了!
    踫頭地點在巴蒂家,還是以開會的名義,這讓巴蒂又緊張又興奮的。
    他一個四海為家的流浪藝人,什麼時候開過這麼重要的會議?
    但羅南把大家湊到一起要說什麼呢?
    為了讓眾人有一個愉快的開會體驗,巴蒂提前準備好了酒,還去羅南的餐廳打包了一些甜品,又去雜貨鋪買了零食。
    “邊吃邊聊。”巴蒂把杯子放到每個人的面前,“哈哈,第一次開會,弄的我還挺緊張的,吃吃喝喝輕松一些。”
    羅南主動給幾個人倒酒︰
    “以前是我疏忽了,其實我們幾個就該定期聚到一起。”
    “現在也不晚啊。”卡福依然是一副‘西裝暴徒’的模樣,不知道跟誰學的,今天還帶了副金絲邊的眼鏡,完完全全變成商務人士了。
    桑德琳微微頷首︰
    “以後至少1個月見一次吧。”
    羅南是門面,是首席設計師。
    巴蒂是供應鏈的核心。
    卡福和他的兄弟們是盧爾馬蘭手工藝合作社的‘觸手’,將這個代表高端和小眾的工藝送到普羅旺斯的各個地區。
    桑德琳則是大家的軍師,她在巴黎的寶貴經驗將保護這個手工藝合作社在正確的航道上航行,再偶爾揚帆加速一下。
    四大金剛缺一不可!
    羅南看了看其他三個人︰
    “不如再頻繁一點?每周一次周會?”
    不等其余人給回復,羅南看向了一身職業打扮的桑德琳︰
    “你說的對,盧爾馬蘭手工藝合作社之前的經營模式太隨心所欲了,也不夠清晰,不如今天我們把這件事解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