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當初你剛來華山時,我喂你的桃子,便是我用蟠桃的果核種出的子株結的,我已經服食過蟠桃了。”
“如今壽元尚還充沛,這桃子我拿一個就夠了,余下的你仍收著,你平日孤身一人在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不時之需,能解了燃眉之急。”楊嬋從最頂上取了一個小桃。
丁林沉默著,微垂著眼瞼,眼神晦澀。
“真是的,我沒事與你說這些做什麼?”楊嬋笑笑。
“你有什麼都可以與我說。”
丁林道,他忽然想到,天蓬曾經說過,月宮的嫦娥仙子,就是再服用了一粒金丹後,猜領會的法則,他眼神閃了閃,嫦娥可以,楊嬋自然也可以。
“其實,二哥他待我真的很好,他曾經為我兜率宮求來一枚九轉金丹,是老君專為容納法則所煉,雖然只是最下位的一道法則,但只要服下便能夠成就金仙。”楊嬋說道。
丁林靜靜的听著,如今楊嬋還停留在仙境,顯然那枚金丹她沒有吃,再聯想到她和楊戩之間負責的關系,既相互關心,又彼此擰巴。
“後來,我將那枚金丹喂給了哮天犬。”楊嬋道。
“既然你如此說,我就先將這些桃子收起來,”丁林將剩余的蟠桃收起,沒有再勉強楊嬋,是心里已經有了新的主意,“至于那枚金丹喂狗便喂了吧。”
“日後,不敢說能為你尋來更好的,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至少會給你尋個差不多的,只是有一條,”丁林認真看向楊嬋,“到那時候,你不能像推拒這蟠桃一樣不收,我要看著你吃下去。”
楊嬋听著心中一暖。
她不是沒有被關心過,楊戩幾萬年如一日的寵溺,她其實並不缺愛,但那種近乎窒息一般的控制,又讓她無比難受,再加上當年父母大兄之死,她心中的疙瘩總也解不開,其實日日都活的克制,難受,拒絕那一枚金丹,她並不後悔,她沒有直接去死的勇氣,卻可以選擇在壽元大限之後,不繼續活下去。
她該是也在乎楊戩的,楊戩已是她如今僅存的親人,可是又總有解不開的怨疚。
搖擺。
當楊戩遞上那兩枚蟠桃時,她原是不打算吃下去的,但對上楊戩那哀求的目光,她又不忍心讓這唯一的親人,孤單無依,她又選擇吃了蟠桃,只要她還活著,雖然擰巴,但于雙方總還有個寄托。
就這麼剪不斷理還亂。
“不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支持你。”丁林又道。
丁林的關心和楊戩的關愛,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會。
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你不必這樣。”楊嬋道。
“你值得!”丁林道,他的眼神逐漸炙熱。
“你……”楊嬋不知道該說什麼。
丁林將右手放到胸前,下一刻他眉頭微微一蹙,一枚碗口大的火紅鱗片被他拔了下來,他將鱗片遞給楊嬋。
“我將要遠行,不出意外,十幾年內是不會回來,這枚鱗片你且留著,若是有什麼不對的時候,就把它握碎,哪怕我身在千萬里之外,也能立刻知曉,趕來你的身邊。”
丁林並非是虛言,他在這鱗片上賦予了一絲空間法則的氣息。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這時候便不必再婆婆媽媽,做小女兒姿態,這是他第一次以人身和楊嬋相見,相處的結果已經算是很不錯了,來日方長。
“回去吧,楊戩還在等著你。”丁林道。
“那……我便走了。”楊嬋定定的看了丁林幾眼,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鱗片,也不多言,忽然轉身駕馭著白雲,匆匆離去。
丁林今日的表現,處處都透著古怪,楊嬋本能的就覺的不妥,但心中卻又並不反感。
一陣心煩意亂。
……
丁林升起雲頭,他目視著楊嬋離去,直到感應中她的氣機進入華山地界,徹底安全之後,才收回目光,將身一轉,又復化作一團雲霧,思量了片刻,這團雲朝著西方飄去。
……
西牛賀洲。
汲水的下游有一方圓幾里的小湖,孤懸于外,這湖太小,難出精怪,一度汲河水君都將它忘了,直到那一日,宮中明珠失竊,他遍遣手下,在四野中追尋,才又注意到這一小湖,重新將之納入汲水版圖,派一小妖值守,但這一下,卻險些讓水府迎來了覆滅之厄。
那一日青衣人找上門來,龐大的威壓,才元神境的汲河水君被壓的五體投地,再不剩半分尊嚴,也是從那日起,他再也不敢惦記這小湖分毫,甚至自斬一刀,將這方湖,從他的水神權限中剝離。
岸上,龜妖懶洋洋的曬著太陽,那日的奇遇,至今想來還是暈乎乎如同做夢一般,他普普通通了七百載,無跟腳,無功訣,無神通,無法寶,竟然就那麼被主人看中了,不僅吃到了曾經做夢都不敢想的靈物,還得賜了一門訣,如今短短時日,他已經快要修到元神了。
元神啊,那可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境界。
如今,卻這般輕易就要達到了,若是走到外面,也是一方大妖了。
他才不願意離開,守著這鯉魚湖,伺候著主人,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便是妖王見了他,也要與他和顏悅色,更何況男主人還是一位正統龍族,龜妖已經開始做起龜丞相的美夢了。
天際,忽然一朵白雲飄來,落下人影。
龜妖輕慢的掃了一眼,自打前日女主人壓服汲水君,顯露一絲氣機外,這些時候便不停地有妖王前來拜會,他從最初的緊張,戰戰兢兢,到如今早已經習慣。
丁林的身影顯露。
“主……主人!”
龜妖的小眼楮一下子睜開,他立刻就想要爬起來,但正仰躺著,龜殼將四肢托旋在半空,一時間法力混亂,四只短手短腳亂蹬竟然沒有起來,他將身一團,朝前使力,龜殼一下子翻過來,摔了個灰頭土臉,這才灰溜溜爬了起來。
丁林看也未看他,徑直便入了水府,在入水之前,他左右看了看身上,明明已經換了一套衣服,再加上之前見楊嬋時也確實沒有肢體接觸,但不知怎麼,他卻總有種心虛的感覺。
身上的衣裳服帖整齊,沒有任何的不妥。
丁林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水底。
比起從前兩條魚相依為命的時候,已經是煥然一新,湖面仍和原本一樣只有兩三里方圓,但越往下便越是開闊,足足往外延伸至上百里,小湖已經變成了一方小潭,至于潭是如何形成的,此方世界只要你法力足夠強橫,便什麼都能達成。
在水底的東南方向新建了一處水府,佔地數十里,以丁林如今的眼界,算不得金碧輝煌,只勉強能住,可以算是一處別院。
水府中,新多了幾十道氣息。
見丁林忽然出現,守門的兩個妖丹小妖露出戒備的神色。
“主人!”
龜妖終于追了下來,他氣喘吁吁,落在丁林後面數丈。
而在听到了龜妖的稱呼後,守門的小妖趕緊各自收了兵刃,向丁林行禮。
“夫人呢?”
丁林沒有入府,他瞥了一眼龜妖,開口問道、
“回主人的話,夫人三日前去了碧波潭,言說若是您在這幾日回來,可去潭中找她。”龜妖道。
碧波潭?
怎麼去了那兒?
丁林的眉頭蹙了起來,哪里有他不甚美好的過去,還有在西海龍宮他對萬聖公主做的那些,青衣她……
“你知道些什麼?”丁林看向龜妖,一閃即逝的龍威壓的後者瑟瑟發抖。
“主人,小的什麼也不知道,夫人臨走時就只交代了這一句,讓您回來,就去碧波潭。”龜妖小心翼翼道。
原地,丁林面色變幻,沉吟了許久,一縱身消失在水底。
龜妖如蒙大赦,他大口的喘著氣,丁林走了足有半刻鐘,他才敢重新直起腰。
……
碧波潭在汲水下游不遠。
丁林當時剛從華山出來時,七拐八繞需要數月時間,如今卻能呼吸即至。
雲霧落下。
丁林站在碧波潭水畔。
千頃碧波蕩漾,端的是一處好地方。
丁林並未顯露氣息,他直覺有些不妙,便先感應了一下,潭底上千道斑駁的雜氣,但在元神以上的卻寥寥無幾,這曾經困了他許久的地方,如今看來只是爾爾。
除此之外還有四道仙境以上的氣息,一道垂垂老朽,丁林記得,是萬聖龍王,一道頗為強橫,丁林居然也認識,是九頭蟲,又有一道極其的虛弱,幾乎要維持不住神仙的境界,而且在她的腹中,似乎還有另一個小生命在律動,是萬聖公主。
她懷孕了?難怪九頭蟲也在這碧波潭中。
不知怎麼丁林重重的松了一口氣。
最後一道,自然便是青衣了。
丁林又思量了一下,九頭蟲在碧波潭中,萬聖公主又懷上了身孕,想來是又回到了西游的正軌。
可是青衣過來干什麼,丁林回憶起,在西海龍宮中,青衣似乎和九頭蟲是一起的,她難道是為九頭蟲來的,以前有過交情?
不是為了……
就好。
丁林仍有些心虛,但他又一想,當時在西海龍宮中,他的所為也是不得已,青衣應該或許能夠理解的……大概吧,丁林又尋思了好幾遍,終于一縱身,面上一副坦蕩的模樣,去往龍宮。
這樣一想丁林便豁然了,又尋思了幾遍,他自以為想通了全部,便一縱身,潛入了水底。
……
碧波潭中,青衣、萬聖龍王、萬聖公主、九頭蟲他們四妖的氣息聚集在一起。
丁林不欲張揚,循著感應便摸了過來,隔著殿門,他剛要進去,又猶豫了一下,在一塊珊瑚後落下了身形。
該是一切都梳理清楚了。
可心中不知怎麼還是有些不安。
在這珊瑚後,丁林將感應放開,便是有禁制遮掩,但這禁制實在不堪,他仍能夠听見屋子里的動靜。
“大聖,如何了?”先是一道蒼老的聲音,是萬聖龍王。
“她本先天不足,這個孩子又是在中了秘法無可自制的情況下懷上的,如今已經有流產滑胎之兆了。”又一個聲音,是青衣。
“既然孩子不健康,那就讓她滑掉吧。”九頭蟲道。
“不行!”另外三道聲音齊齊反對。
丁林的感應之中,青衣說這話的時候,眉頭蹙著,極其不高興,就像是吞了一只蒼蠅,卻還要強忍著不能吐出來一般。
萬聖龍王則是滿臉的擔憂焦急。
萬聖公主或許是舐犢情深,只是她的面上為什麼更多的確實恐懼。
“師姐,我說的是實話,反正……孩子沒了不是正好?”九頭蟲猶不甘心開口勸到。
丁林听著暗罵九頭蟲,好一個垃圾,九頭蟲當時的下作手段,他全程經歷,如今孩子有了,又說出這樣的話,讓他心生鄙夷。
不過心頭的疑惑也解開了一點,九頭蟲是青衣的師弟,這便難怪青衣會在這里了。
“你是萬聖的丈夫,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青衣神情冷峻。
“我……”九頭蟲張了張嘴,滿臉的憋屈難言。
青衣握住萬聖公主的手腕,她煉化了十幾枚蟠桃,具有生機法則,便將生機朝著萬聖公主輸了過去。
萬聖公主肉眼可見的面上的多了幾絲血色。
“我以生機維持,胎相暫時是穩住了,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以我看來,這孩子至少還有五六百年才能徹底長好,現在就有滑胎之相……”青衣蹙起了眉頭。
“謝過大聖。”萬聖龍王行禮。
“還請大聖千萬要幫我保住這個孩子。”萬聖公主低低哀求道,她雙手扶著肚子,已經微微有些顯懷,“大聖,日後若是……小妖和父親還得靠著這個孩子才能保得一命。”
“我若是不想讓你生,你以為他還能安安穩穩的在你腹中活這麼久麼,休要再如此作態,只會讓我覺得惡心,再者我已經說過了,不管怎麼樣,前程往事一筆勾消,他那里不會再找你麻煩。”
青衣道,聲音冷冷的,像是在極力忍住什麼不適。
“可听夠了,你還想在那兒藏到什麼時候!”青衣忽然道,朝著丁林躲藏的方向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