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龍宮屬下間的爭權奪利,丁林既參與其中又置身于外,不論是龜丞相還是辛甲都只是他管理龍宮的棋子,他要的是安穩,只要能正常維持住黃河的運轉,不影響他修煉,怎麼都可以。
丁林用了半日的功夫略微處理一下,便將精力收回,事有輕緩,掌握住黃河,操弄上百萬水族的命運固然有趣,卻也只能作為閑暇時候的調劑。
如今,擺在他面前的重中之重是來自紫薇大帝的威脅。
丁林往後殿落去,又取出玉符叮囑了下老龜和辛甲托言閉關,他周身氣機在龍宮中一閃,便銷聲匿跡。
不是隱藏,是真的銷聲匿跡。
如今,丁林被玉皇任為黃河水君是三界皆知的事情,既如此,那這黃河便算也不得安全了。
固然,根據臨行前王母的說法,這一場天宮大戰,攪亂的天機,至少要有十幾年才能被平復,而紫薇大帝以空間為基成道,固然空間法則是四大至尊法則之一,但在推演一道卻並無所長,紫薇大帝縱是要以高深法力強行為之,在這期限內,也是難為。
可事無絕對,丁林煉有空間法則雖從未主動向外表露過,但與他交手過的那些大神們卻是知曉的,近的便有天奴和北斗星君,天奴可以暫時先撇開,北斗星君那兒卻是個麻煩。
而且之前在瑤池的那一場惡斗,雖然最終抵住北斗星君的是托塔天王,但丁林和天奴仙聯手拖住了北斗星君那一幕,被眾仙目睹,且由于雲霧阻擋,窺不見打斗的具體過程,明明是他們被動挨打,如今三界中流傳的卻是他神通非凡,能以金仙境界和北斗星君相持。
如今,丁林在三界中已經有薄有聲名。
可這無疑是在用北斗星君在做梯子。
此兩種迭加,再加上些許猜測,已足夠北斗星君隱藏身份往黃河來殺他。
還有九曜星君。
那日為青衣治療道傷時,丁林也顯露了空間法則。
那時丁林並未顯露身份,九曜星君原本也不該聯想到他頭上,但如今他既有了名聲,便難保九曜星君不會聯想到他頭上,能跨境而戰,戰力遠超同濟,若不是有強橫法寶,就必然是領悟了高深法則。
九曜星君和丁林同屬玉帝麾下,按說不會僅憑著猜測便會來找麻煩。
但他們是入了封神榜的人,入了封神榜,雖然修為再無法寸進,但只要封神榜一日不破,真靈便也不死不滅。
丁林自問若是他自己處在這種境地中,長此以往,行事必然偏激,肆無忌憚,他其實並不了解九曜星君,但如今形式未明,自然不憚先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
若是九曜星君找來。
九位星君俱都是練會了四道法則的金仙,若是單對單自然不會是丁林的對手,可九人聯手,以眾凌寡便不是好對付的了——
丁林既已知道自己與九曜星君結了仇,自然去了解了一下他們。
那日丁林救了青衣便走,固然是因為心憂青衣的傷勢,其中卻也未嘗沒有九曜星君聯手極為強橫緣故。
至于在青衣體內,丁林擊破了八位星君的法則,一來是空間法則不凡,二來佔了開始時的出其不意,且當時青衣體內,八位星君駕馭的也只有各自核心的上位法則,並不完全。
丁林自忖若是在現實中他和九曜星君交手斗法。
勝負如何,猶未可知。
丁林忽然愣了一下,腦中有電光閃過,像是一下子抓住了什麼,他尚未成仙之時,于蟠桃園中辛苦修持,除了承受過七位仙女恩惠過,便和外界再無交集,幾乎能算與世隔絕,那時雖然枯燥,但修為穩步提升,隱約間,一人也是怡然自得。
反倒是後來,修為突破仙境後,蟠桃園再呆不住了,有了新的任命,才剛入天河水軍,便被人所記恨,等到修至金仙之後,愈發的復雜起來。
入世之後,事情的發展每每都不是想象中的樣子,各種外力推動,形成預料之外的展開.
這……就是因果?
難怪《封神演義》中,通天聖人教誨門下弟子,若想要不登封神榜,便緊閉門戶,默誦黃庭,原來天地至理,早就在藏在聖人之言中。
丁林的內景洞天中震動了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想鑽出來,他的眼神迷惘了一瞬,旋又恢復了清明,但終究還是積累不足,不要說是凝聚法則,便連顯化都做不到,就只是震動了那麼一下。
可大致的方向卻是摸到了。
因果啊,西方極樂世界,多的是大因果,若能常在其中,而又身心不墜,想來就有希望練會因果法則了吧。
丁林如此想到,他將身一縱便化作了一團雲霧,悄無聲息的出了龍宮,對這一切他龍宮的下屬們一無所知,只以為他正躲在龍宮某處修行,卻不知他已經脫身而去。
當雲霧飄過龜丞相府邸時,老龜正和蝦蟹二將軍密談,顯然他們對丁林的反應也很滿意,如此君臣相和,至于臣子們暗地里勾連,本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水至清則無魚。
哪怕是親眼目睹了,丁林心中也不起絲毫波瀾,這一團雲霧飄出了河面,又一下子散開,隨波而走,也不知散到了多少萬里外。
丁林身融天地,不知在半空中飄了有多久,瞰過無數江河湖澤。
終于,某一刻眼前忽的一黯,一座巍峨雄奇的山巒映入眼底。
華山。
雲不再飄了。
丁林遠遠的看過去,他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鯉魚,曾經在華山經年累月,但卻受困于魚身,根本就難以自主,只知道在三聖母的道場,卻連這道場在山上的哪個方位都不明白。
如今,已不需要當初那樣,只能以心來感懷天地,立身萬里之外便可將華山一覽無余。
丁林第一時間便找到了三聖母的道場,只在山腰偏下的位置,確實,華山乃五岳之一,乃是地脈中的重要節點,地位非比尋常,以三聖母的道行,自然不可能是華山主官,她其實只是協理的一名小官罷了,只是因為身份特殊,才能夠得以開府建牙。
華山峰頂,隱于雲霧之中,丁林窮極目力隱約可可以窺見輝煌帝宮的一鱗半爪,西岳大帝才是這華山的主宰,那座帝宮中隱約顯露的氣息讓人心悸,便是北斗星君與之相比,也只是星辰比于日月。
除此之外,在帝宮之側,另一座稍矮的支脈峰頂,還有一座財神宮闕,殘留的神仙氣息已經很寡淡了,顯然這里只是一處行宮,並非是平日的駐蹕之所。
丁林的眼神一寸寸的掠過,最終還是停留在了三聖母的道場那兒,這里承載了太多的回憶,但在道場中,他卻並沒有找到記憶中熟悉的那一抹氣息。
不在?
丁林眼神一閃,某一刻,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又或者是福至心靈,雲霧輕慢飄過,籠罩在華山腳下那座小城上空。
天空一下暗淡,像是要下雨了一般。
丁林一下就尋到了楊嬋。
後者正化身一個青衣女子,布衣素釵再是平常不過,一身的法力氣息也收斂了,她正溫柔的將一個跌撞過來又摔在地上的孩童扶起。
楊嬋面上的笑容暖和,但那一雙眸子里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古井無波,如同一潭死水。
丁林想起有一次,楊嬋將他籠在袖中,來到小城的場景。
跟著,又念起在蓮池中那無數個夜晚。
楊嬋徹夜不休的為自己教授修行的知識,也曾形容憔悴的擔憂著楊戩,一面半遮半掩的向自己講述她的身世,這張在外面總是一成不變的面龐下,其實承載了許多的情緒感性,只是不願意顯露。
忽然,十分心疼。
天上的雲須臾就散。
丁林落下遁光,他身上的氣機收斂著,靜靜地跟在楊嬋的身後,看著她走過這凡人的街市。
用腳步一寸寸丈量著土地。
大街上行人如織,但丁林的眼中卻只有這一抹身影,其余的一切,都虛化了,因為和這女子相比,它們原本就不重要。
不知不覺,楊嬋又走到了城門。
天上,隨著丁林將雲霧散去,陽光又復落了下來,護城河的水面上,微波粼粼,和煦的風吹過,燦燦光輝,但這光芒折射進眼底,卻有些刺眼。
楊嬋走到了河邊。
忽然,水面上一尾紅鯉躍起,它扭頭看了眼楊嬋,又匆匆墜入水中,頭也不回的飛快游走,只在水面下留下一條隱隱約約的紅色水線。
此情此景……
楊嬋想到了那一夜,她在河岸邊蹲了下去,伸出手……何其的相似,同樣是紅色,同樣是鯉魚,同樣是回頭……只是方才那鯉魚看過來的眼神蒙昧無知,應當確確實實只是巧合,這條魚兒不是她曾經養過的那條。
她的魚兒已經在那個夜晚放生了。
楊嬋眸中的波動只持續了一瞬,隨即便又恢復了平靜,她略欠的身子又站直了,卻還是下意識的回過頭,就像是那晚一樣,明明現在的方向,回頭是朝向城門,明明知道這次回頭,也依然不會有結果,卻還是忍不住如此做了。
城門口,空蕩蕩的,幾個兵卒正倚在陰涼下,或是打著瞌睡,或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道紅色的身影。
火一樣的鮮艷。
楊嬋一下子愣住了,她忍不住往這人的面上看去,明明丁林走時連妖丹都未凝結,根本做不到化形,她根本就不知道丁林化形之後的模樣,就算是看到了臉也無從分辨,更何況,這人影雖然衣著華麗,氣勢不凡,但身上透著的氣息卻明明白白的顯示著他是一個凡人,但楊嬋就是忍不住看了過去。
丁林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楊嬋。
四目相對。
映入眼簾的確實是一張從未見過的臉。
楊嬋的心中閃過失落,一瞬間的感性到底是難以持久。
當年丁林在她蓮池中呆了那麼久,以寶蓮燈葉為食,她也斷斷續續喂下了許多靈丹,修為卻也一直提升的不是很快,鯉身確實有著極限。
楊嬋暗忖丁林離開的時間不算太久,若是順利,此刻最多凝結妖丹,又怎麼可能化成這般完整的人模樣,便是有了奇遇,修到元神也是了不得了。
而妖族修到元神雖能化人,但一個元神境的妖修,又如何能在她面前不暴露氣息,顯出端倪。
前些時日,楊嬋天上的姐妹到華山來看她,閑談時提及過一個消息。
天河副將金鱗,登天仙不久,又破了金仙。
金鱗。
丁林曾經和她扯謊時倒是化名過金鱗。
但顯然不會是同一個人,一個是法力高深的金仙,一個是涉足修行才幾百年的魚妖,大概率只是重名而已,反正妖類起名,也都是這般的隨心所欲。
楊嬋胡亂的想著,略微點了下頭,朝著紅衣人影表示歉意,就要移開目光,這人卻忽然朝著他笑了一下,不知怎的,楊嬋的心中卻陡然升起了一絲熟悉的感覺,她眼神閃了閃,心中知道失禮,但目光卻是再也移不開了。
熟悉?
楊嬋仔細的尋找,下一刻,她終于在這張臉上找到了讓她感覺到熟悉的根源,是眼楮。
眼楮是心靈的窗戶。
便是面容再怎麼改變,眼楮也絕對不會改變。
這人的眼神,和她的魚兒別無二致。
“丁……”楊嬋抬起手,袖中忽然微微發熱,略分散了精力,她隨後掐了一個法訣,免得驚世駭俗,掌中靈光一閃,寶蓮燈便被提挈到了掌中,焰心輕輕的跳躍著,如同螢火蟲一般,一閃一閃,映在蓮花一樣的燈罩上,將青翠的綠照到她的臉上。
是他。
再毋庸置疑了。
“我叫丁林,丁香的丁,桃林的林……”
丁林開口,緩緩道,伸出手,往前行了一步,陽光下,他這一只手掌表面變幻,顯出一排細密的紅色鱗片,從另一方面表明身份。
但楊嬋卻像是呆住了一樣,她愣在原地,縱是有寶蓮燈為證,她仍然有一種強烈到不真實的感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