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朝朝雖重新轉世，如今才四歲半。
但她刻在骨子里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在外人面前露出失明後的脆弱。
她需要自己消化消化。
夜里，陸朝朝起身如廁。
房內就有恭桶，她也知曉謝玉舟必定守在門口，只得小心翼翼朝屏風後摸去。
三步外，便是原木凳子。
她即將撞上去那一刻，一雙手，將凳子悄無聲息的挪開。
少年眼神幽暗的站在她身後。
待如廁回來，小姑娘摸索著朝桌前走去。她有些口渴，想要喝茶……
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拿到茶壺，抬手時，卻不慎將桌上的紫砂茶杯踫倒。咕嚕咕嚕便朝桌角滾去。
她輕嘆一聲，終究要驚醒旁人。
可想象中的碎裂聲，並未出現。
溫熱的手接過茶壺，倒了一杯水，遞到她嘴邊。陸朝朝輕輕抿唇……
就著他的手，喝下水，對方又牽著她回到床前。
陸朝朝並未躺下，只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一雙眼楮毫無神彩，灰撲撲的呆滯的望著黑暗。
“是閑庭他們出事了對嗎？”
少年沒吭聲。
“我不用守著，你回去吧。你也要抵抗濁氣，才能避免再次崩塌……”小姑娘聲音淡淡的，少年眼尾都有幾分發紅。
“朝朝，你不用避著我。”當年，陸朝朝神魂獻祭，天道一點點將她意識凝聚，什麼狼狽模樣沒見過。
“可是我想靜一靜。”陸朝朝看向他的方向。
就那麼默默看著他，明明知道她看不見，但在那雙眸子下，他依舊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好。”少年想過偷偷站在角落，他有能力避開朝朝的神識。
但他不願這麼做。
朝朝不是他的所有物，她應該有屬于自己的空間。
陸朝朝抱著膝，不睡也不動，就那麼呆坐一宿。
眼楮依舊火辣辣的疼，即便敷了涼涼的冰貼，依舊灼熱的厲害。
仿佛那雙眼楮，要從她身上脫離。
接連三日，她的眼楮沒有絲毫好轉。
整個王宮上下戰戰兢兢，這幾日，妖王脾氣極差。唯有在那小姑娘面前，才能壓制住怒意，溫柔又大度。
“若就這般回去，恐怕娘親要擔憂了……”陸朝朝也知道，自己在母親心中的分量。
她壓根沒有辦法瞞過娘親。
這幾日，妖王尋了無數神醫來妖界。
可都無功而返。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就這樣，你們也有臉稱自己為醫仙弟子？”妖王只恨不能全拖出去殺了。
可他也明白，陸朝朝身上秘密極多，尋不到緣由也實屬正常。
他若濫殺無辜，朝朝才要生氣。
眾人佝僂著腰，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誰都不敢觸怒妖王。
這一耽擱，便是大半個月，許氏懷孕即將快八個月。
陸朝朝肉眼可見的焦躁起來。
母親腹中胎兒異動越發頻繁，恐怕即將生產。
這一日，天狼妖喜氣洋洋的從外界回來，低聲道︰“屬下托關系請到了神界醫仙，只是醫仙有個規矩……”
“不給姓陸的看病。”
追風大手一揮︰“陸什麼陸，她雖娘姓，叫許朝朝。”
天狼妖點著頭，當即出門請醫仙。
醫仙可是有正經神位的，南國醫仙谷，便是他的弟子。
醫仙脾氣並不好，即便在妖王面前，也略顯高傲。妖王也不生氣，好言相待，為了陸朝朝甚至帶著幾分卑微。
“將病人帶過來吧。”醫仙穿著一身藍色長袍，眉目清冷，身上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藥香。
“快些看完，我還要回神界復命。”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煩躁。
他今日恰巧經過妖界，天狼妖雖尋了熟人說合，但于他來說，給不給面子，全憑心情。
只是听得天狼妖那句，對方才四歲半，小小年紀便失明。
醫者仁心，他才動了些惻隱之心。
“醫仙可是有什麼麻煩事？若是用得上妖界，您只管說便是。”妖王不由給醫仙賣個好。
醫仙瞥他一眼︰“那凡人小丫頭，你倒是疼她。”
妖王笑笑沒說話，他不敢透露太多陸朝朝信息。
“你若是幫得上，那就好了。”
“罷了，倒也無事，與我沒什麼關系。只是上邊頭疼罷了……”
晏清仙尊種了千年的琉璃淨花，哈哈哈哈……
是假的。
他雖頭疼，但也很想看笑話。
神界首屈一指的大佬躲在深山千年，結果卻種出假的。
他揣著一兜子仙丹，正打算往神界送呢。
這東西，與琉璃淨花相似，但煉化出來卻又有些不同。
估摸著，神界要先試藥。
也不知這東西，是個什麼。
陸朝朝走到門口，听得醫仙聲音，神色怔了怔。
醫仙目光落在朝朝身上，這小丫頭雖是凡胎，但生的鐘靈毓秀很有靈氣。
“來讓我瞧瞧。”陸朝朝坐在他面前，他便掀開陸朝朝眼眸，仔細看了看。
這一看，便是小半個時辰。
又用靈氣探視，心頭倒有些懷疑自己。
“你的眼楮，不是自己的？”這一眼，就看出門道。妖王尋遍天下名醫，也沒看出這一點。
眾人都有些驚，但面上沒表露出什麼。
“嗯，我曾受過傷，雙目失明。是一位……小師傅讓我重見光明。”
“那就是了。那小師傅，一定是修行人士吧？恐怕，你家中于他有恩。”
陸朝朝點頭。
“他能將眼楮給你，必定有大恩。這雙眼上，染上幾分神力。小師傅不久的將來應當能飛升。”醫仙說的斬釘截鐵。
陸朝朝心頭失笑，是啊，他早已是神明。
原本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卻走向未知。
醫仙眼中閃過一抹同情，語氣不由溫柔︰“他或許受了傷，眼楮在逐漸脫離你的身體。你……”
“你的身體也排斥的厲害，如今只能接納自己原本丟失的光明。”除了她自己的眼楮，別無他法。
“小姑娘，你別怕。失明並不可怕。”
“你若是不嫌棄，可要隨我回醫仙谷？雖不能讓你重見光明，但經我常年調理，應當能瞧見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醫仙見她乖乖巧巧，倒是頗為歡喜。
陸朝朝抿著唇搖頭︰“多謝醫仙叔叔，我膽小，不想上神界。”
醫仙遺憾不已，只遞給她一個令牌︰“你若是後悔，可隨時聯系我。”
說完，才告辭離開。
陸朝朝低垂著頭，低聲道︰“我就說他鄉遇故知，不算是一喜吧。”
又踏馬遇到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