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著孫恪,兩人沿著青城的貧民窟街道——永華街往里走了一段路後,來到了一處房屋前。這處房屋位于永華街中部,看上去還算不錯,但終究也只是相對而言。與周圍其他房屋相比,它的屋頂瓦片整齊,窗戶雖然破舊但好歹沒破洞,大門也算完整,因此才會給人一種“看上去還不錯”的感覺。
而這里便是那位已被頂替職位的前任捕頭——錢馮的家。左寧只是將神識微微往屋內一探,便察覺到一個似乎剛剛忙碌完正準備休息的漢子躺在炕上。
他的胡子拉碴,顯然很久沒有打理過,身上的衣服也早已布滿補丁,甚至連身上的內息都還沒有完全平息下來。從這些跡象可以看出,這個漢子僅僅是一位初入江湖高手層次的人,而且已經在這個階段停留了很長時間。
這人便是錢馮?
“老錢?在家嗎?老錢?”
孫恪到了錢馮的家里也不客氣,一步上前直接開始拍門,隨著他的動作,這木門上面還抖落了些許灰塵下來,要不是左寧知道了里面有一個人,看著門,都要覺得這屋子里面早就沒人住了。
在孫恪這呼聲之後,里面的漢子翻了一個身,隨後便坐了起來,眼神里面還帶著幾分疲憊,盡管如此,听到了來人的聲音之後還是下地,穿上布鞋,來到了門口,給孫恪開了門,一邊揉眼楮一邊問道︰
“你來我這兒干什麼?又要給我送東西過來?我都說了不需要了都……嗯?這位是?”
還以為孫恪又來接濟自己,錢馮的語氣里面有些不悅,但是定楮一看,孫恪手里面沒有東西不說,還帶來了一個公子哥模樣的人到了自己屋子前,便開口問道。
“在下唐舟,燕州人士,在路上遇到了孫主簿,相談甚歡,听聞錢捕頭在這邊居住,便特來探望一二。”
左寧微微一笑,之前孫恪看出了自己的真實來歷,現在他也就沒有再掩飾什麼,微微一拱手,對著錢馮說道。
“我就知道,听你這口音和老錢的差不了多少,準是燕州人。”
左寧的一口一個孫主簿讓孫恪很是受用,听著左寧對著錢馮說的自我介紹和自己所推測出來的信息一樣,也是心里一笑,抱著手臂呵呵一樂。
燕州?
錢馮雖然是一個漢子,但是之前可是青城的捕頭,心思何等的細膩?一听左寧這話心里就微微咯 一下,連忙拉著左寧和孫恪往屋子里面走,一邊走一邊說道︰
“原來是同鄉,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進來坐吧。”
左寧看著錢馮那臉上微微變化了的表情,也是微微一笑,和孫恪跟著錢馮便進到了他的家中。
……
等到三個人都坐下來了之後,錢馮也是打了個哈欠,一臉困意地靠在了炕邊上,強打著精神看著左寧,問道︰
“唐公子這個時候到青城這邊,遇到了孫恪之後便馬上來尋我們這些已經被清洗出去的社會閑雜,是想做什麼?”
“我的來意,諸位應該過一段時間就能知道了,暫時保密,還是聊聊你們吧,青城里面,風雲會和梁州豪族們的事情。”
從的那微微的笑容當中,錢馮也確實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的惡意,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子令人很是安心的感覺,隨即也是沒有對左寧的話有什麼疑問,便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孫恪也和公子你說了,我叫錢馮,半年還是青城的捕頭,原本日子還算安穩,雖然住在了這永華街之內,靠著月奉還是能過得不錯的,即便是母親臥病在床,連帶給她看病的錢,我當捕頭的月奉也是足夠的。”
“那時候衙門里面基本上就分為了兩個派系的人,一個是青山郡的屈家,一個便是我們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青城內,確確實實再想為我們這種出生貧寒的人做實事的人,我從小就在永華街長大,唐公子你猜猜為什麼永安街這邊,一直都是這麼窮,屈家和梁州的官員串通一直要惡意打壓永安街的這些人嗎?”
錢馮說道這里,反而笑了一下,但是笑容中滿是苦澀和憤憤不平。
“為何?”
“我們在衙門里面力求的公正,是1屈家所不想見到的,對于我們這些貧寒出生的人,屈家沒有辦法從明面上針對我們現在有官身在的人做出什麼事情,便就針對著永華街的鄉親們,諸如有事沒事的限制他們開鋪子,在一些時節強征勞役導致農事誤了時辰等等,這些做法明里暗里的使得永華街,我們這些從開國便在這里報團取暖的貧寒百姓一直淪落至今,別說永華街了,整一個青山郡,又妨礙到屈家的人,幾乎周圍都被扎根在梁州多年的屈家從明里暗里的打壓了。”
說話間,錢馮便看了一眼旁邊的孫恪,眼楮里面流出了幾分羨慕,畢竟他們這些弟兄里面,也就孫恪的家境不錯,也在西市里面有些小生意,即便是同意給屈家和風雲會打壓的挺慘的,但是起碼不至于和他們這些人一樣,吃了上頓沒下頓。
“就比如說,西市,老孫天天去那邊喝茶,一壺茶便宜的八文錢,貴的二十文錢左右,這種生意我們這邊的人怎麼可能不想去做?別說賣茶水了,我們就連在西市里面擺攤賣東西都不準!說得好听,西城集市,唯獨就卡我們永華街這邊的人脖子,以前我們還在任上,屈家不至于一手遮天,自從風雲會和屈家搞在了一起之後,一直在壓縮我們的生存空間。”
“現在好了,梁王公開支持了南朝,我們原本就對于這種天下的事情雲里霧里,只想顧好自己的生活,能好好活著就足夠了,結果自從正式撕破臉了之後,風雲會和屈家直接把我們趕出了衙門,徹底斷了錢路,說什麼清理衙門里面才不配位的廢物,就那個新上任的青城捕頭,田笮,我打他只要十招!”
“然後自從我被田笮頂替了職位之後,就一直賦閑在家,加之我是永華街的人,連去西市買賣東西都拿不到衙門的批準,城外現在也沒有耕地能給我去務農,一時之間我就斷了財路,沒錢治病,母親便撒手人寰了。”
說到了母親的去世,錢馮那雙疲憊不堪的雙目里面涌現了些許水霧和對屈家,風雲會乃至梁王,南朝濃濃的恨意,這句“撒手人寰”幾乎都是顫抖著咬著牙說的,
“要不是錢馮散家財接濟我,我也早就餓死了,我也曾經想過去給青城內的那些豪族大家們當護衛,我堂堂一個江湖高手層次的人,當個護衛家將說殺雞用牛刀都不夸張,但是有屈家的通氣,需要護衛的大戶人家根本不敢要我,前幾個月快接近半年,我是什麼都沒得做,想找一條謀生的路子都找不到。”
“我上個月不是說不要再給我送東西了嗎?”
說到了這里,錢馮用肘子撞了一下孫恪的手。
“是啊,所以是怎麼了?”
孫恪當然記得,當時他還很奇怪,第二天就看見錢馮的屋子里面沒了人,直到半個月之後他才重新出現,只是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便又好像是有什麼急事一樣匆匆而去,然後又消失了,踫巧今天剛好回來。
“東城鏢局,請我去走了兩趟鏢,我去護鏢了,去了趟並州和青州,東城鏢局覺得風雲會的人請過來太貴了,就私底下偷偷摸摸請了我,沒讓屈家和風雲會知道,雖然錢不算多,但是各取所需,我就接了下來,今天早一些才回來。”
“噢,原來是去走鏢了,那東城鏢局那邊……”
孫恪以為錢馮找到了一個比較穩定的工作,起碼不需要擔心生活問題了,還挺高興的,結果錢馮就繼續說道,
“臨時工罷了,現在東城鏢局也沒有這些大宗物件要護送了,也就不需要我了,那兩趟鏢雖然給的錢不多,但是起碼我省吃儉用能用個個把月,我還得去看看青城這邊能有什麼地方能讓我過活的,半個月找不到我直接離開青山郡了,不然有屈家在,我錢馮這輩子是只能吃地上的黃土了。”
左寧听到這里,也差不多捋清楚了錢馮這邊的具體是什麼一個情況,大概就是大青立國之處,天下剛剛安定,這附近的平民能進到這青城內的,便在這條街上報團取暖了,但是他們影響到了當地世家豪族們的利益,甚至後面朝廷選任官吏還從當地的這些世家豪族當中割走了幾塊肥肉分給了這些平民。
于是以屈家為首的梁州豪族們,尤其是在青城內的屈家,便著重地打壓這些平民,擠壓他們的生存空間,但是又因為這些平民也有諸如錢馮,孫恪等混出了頭的,位列青城官吏有官身在正面頂住了世家豪族們的壓力,在為他們這些平民爭取足夠的生存空間。
結果公孫郴的風雲會到了青城之後,便打破了這股多年久久僵持著的平衡,為了迅速在武林江湖內樹立起自己的名頭,擴張自己的影響力,公孫郴的風雲會選擇和梁州的這些豪族們站在了一起,這些年迅速破壞了這青城內平衡,直到了梁王選擇和北朝撕破臉皮,站在了荊王這邊之後,完成了將這些寒門徹底逐出了青城的權力中心。
作為梁州府城的青城都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不用說了,在共同的利益之下,梁州豪族早就和風雲會緊緊綁在了一起,而梁王便是他們的招牌,他們的掌舵人。
嘖嘖,這梁州的世家也是一模一樣的盤根錯節,青州世家以謀反的罪名殺了個七七八八,並州的世家被祝天和殺完了,這梁州的世家……
左寧當然知道若是自己直接沒有說服天下世家,自己是不得已除去了一地的世家豪族,那麼整一個九州的世家無論大小都會站出來抵制左家,後果不堪設想,但是目前九州世家除了燕,雲二州的,已經除掉了兩州,這樣鈍刀子割肉,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慢慢斬除世家豪族的方式也初具成效了。
而梁州的世家……
左寧看了看錢馮眼底的那抹對于屈家濃郁的恨意,也是微微勾起了嘴角,笑了一下。
那不如就來一個,借刀殺人吧。
梁州世家豪族親手打造了這把黎庶之刀刃,我只是幫助他們把這把刀往他們的胸膛里面推了一下而已,是他們自取的滅亡,導致了梁州的世家豪族覆滅了,與我左寧又有和干系?
如果要借助梁州這邊的寒門勢力來鏟除掉梁州這些盤根錯節多年,甚至追溯到大青建國之前的前朝就已經存在了的江湖世家和豪門,那麼還得這段時間將這股力量拉攏過來,光一個青城里面一條街上的力量是肯定完全不夠的,想要做的干淨,那麼整一個梁州內的寒門都得聚在一起。
要是這樣,就相當于在天下江湖第一信息網的風雲會眼皮子東西行“謀反”之事,想要完全繞過公孫郴的眼楮把這件事情做完還是稍微困難了點……
想要幫助父親和鎮南王他們從內部將梁州的防御給卸開,那麼搞亂整一個梁州就是最好的辦法,但是想要搞亂整一個梁州就得從梁州的權力框架上的梁州世家豪族和江湖門派上動手,而想要達成這個目的,繞開風雲會和公孫郴又成了一個新的問題。
想到這里,左寧腦子都有的大了,繞來繞去,難道還是得自己先把風雲會拔了才能進行下一步?
“唐公子?”
“嗯?嗯……”
看到左寧突然發起了呆,孫恪便問了左寧一下,左寧也是馬上回過神來,無奈地嘆了口氣,回應了一下。
青山郡不在梁州的腹地,而是和青州接壤著,或許只把青山郡內部的這些寒門力量調動起來,先將梁州豪族勢力的領頭羊砍了,將自己的北境大軍帶入到梁州,然後把鏟除世家的事情分幾次解決這個辦法比較穩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