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娛︰從神棍到大娛樂家

第三百六十一章 前世今生的秘密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快出欄的豬 本章︰第三百六十一章 前世今生的秘密

    “噠噠噠,噠噠噠!”

    兩人面前的電視屏幕里,正放到周杰侖和馮遠爭最後的打擊高潮。

    只是此刻連綿不絕的鼓點敲得路老板有些忐忑。

    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能獲得貧困山區開發權了,這事兒整的。

    劉伊妃自然不會怯懦地走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這不是她的風格。

    小姑娘面無表情拍掉他的安祿山之爪,兩只手背到身後系上了文胸。

    又極有條理地拿遙控器暫停了播放,導致杰侖手握鼓槌張牙舞爪地停在了原地,成為了尷尬時刻的背景板。

    緊接著拿過手機,接通,放在路寬手里。

    隨即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就這麼趴在他身上,靜若處子。

    確實是處子。

    路老板自然是每逢大事有靜氣的,何況不要臉地講,劉伊妃又不是不知道兵兵是個什麼情況。。。

    “喂?兵兵啊。”

    電話另一頭的大花旦听起來心情閑適︰“沒打擾你吧?”

    “沒事,我在意大利,你講。”

    兵兵稍微頓了兩秒,這幾個字傳達出的信息已經足夠聰明人領會了。

    她也是轉發了小劉的微博的,自然也知道她就在意大利散心康復。

    路寬也在。。。

    倒不算奇怪吧。

    只是她自己心里有些酸澀罷了。

    “沒什麼,就是《功夫之王》準備開機了,跟你講一聲。”

    “你。。。最近回國嗎?”

    路老板神情鎮定地沉聲道︰“可能要再過段時間,最遲奧運倒計時一周年吧。”

    “對了,最近在組織《北平歡迎您》主題曲的演唱名單,你到時候會有個重要位置,可以稍微練兩句。”

    “嗯呢,知道啦!”

    兵兵不知道電話另一頭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但她很開心這個男人能想著自己。

    “那我先掛了啊,今天在公司開會,最近上市輔導的流程很緊密,還有Alispace的上線,藝人們都要配合的。”

    “好,那先這樣。”

    “拜拜。”

    一通正常的工作電話。

    除了電話另一頭的兵兵听起來有著小女人般予取予求的溫柔,也沒太多值得審視的地方。

    懷里的劉伊妃呼吸平穩,只是拿手指頭像彈鋼琴似的在他胸前敲啊敲,抿著嘴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路老板偷眼瞧了瞧她的表情,感慨現在的小劉也是越來越難對付了。

    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大夫人!

    他拿著遙控器點了繼續,屏幕上的周杰侖和馮遠爭又活了過來,繼續“噠噠噠”地充當背景音。

    路寬嬉皮笑臉地把手又放到她的腰間,試探道︰“我們繼續?”

    說著就低頭含住她的櫻唇,然後就聞到一股隱隱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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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伊妃的掌心猛地按進絨布沙發,撐起上半身的瞬間,真絲睡袍左肩帶滑落。

    嬌艷欲滴的小劉任由冷白皮在落地燈下泛出釉質光澤,就這麼看著面前的男人。

    面容清冷,目光灼灼。

    【我就問你一件事,我十八歲生日,那張照片是不是她放的。】

    路老板緩緩點頭︰“是。”

    “其實,我跟她。。。”

    小劉突然堵住了他的嘴唇,像個極其魅惑的女郎,拿丁香小舌舐著他嘴上的血跡。

    【不用你講,我只是要一個答案。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時至今日,她再也不會像兩年前一樣落荒而逃了。

    和彼時不同的是,經歷了兩年的風風雨雨,無論是福克斯事件、還是這部挾著歷史洪流的《天空》,她都有了和身前的男子並肩作戰的感覺。

    她能夠不惜自戕、自污去保全他的聲名,他也可以放下一切只為了治愈自己。

    互相托付,生死相依。

    她微笑看著眼前的男人,俏臉上寫滿了鎮定和自信。

    在路寬的導演視角看去,房間里昏暗的吸頂燈從左側打下,窗簾外的夜色和霓虹從右邊逸散進來。

    共同呈現在她的面容。

    在電影中,他很多次用過這樣的二分法光線構圖來彰顯人物性格與面貌。

    而現在的劉伊妃呢?

    左臉是被切割出的冷光區,是天仙攻的傲嬌和自矜,不害怕任何對手;

    右臉則浸潤在柔光的夜色霓虹中,染成了暖橘,這是她對眼前男子的繾綣愛意。

    路老板心下慨然,不知道她要怎麼解決。

    但很顯然,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轉移話題。。。

    《爆裂鼓手》結束了,下一部是《小偷家族》,DVD封面海報上的兵兵異常顯眼。

    他還沒來得及提出直接看異域,劉伊妃已經光著腳下地換了碟。

    算了,看就看吧。

    “都快七點了,餓不餓?”路老板摟著又回到他懷里的小姑娘︰“要不要讓酒店做個牛排或者沙拉什麼的?”

    七星長廊的服務自然是頂級的,有專門的大廚隨時為客戶提供服務,都是頂級西餐廳的水準。

    劉伊妃搖搖頭,抱著他的胳膊,一臉恬淡地枕著他的肩膀看電影。

    【《鼓手》和《小偷》,你哪里來的靈感啊當時?】

    藝術家的靈感來自自身的生活經歷和積累,特別是像電影劇本這樣戲劇化的故事。

    就像他今天在米蘭大教堂采風一樣。

    路寬這五年的五部電影,《異域》是何夕改編、《返老還童》是國外改編、《塘山》是真實歷史。

    未完待續的《歷史的天空》也是真實歷史和人物傳記。

    《鼓手》和《小偷》呢?

    路老板被她問得一愣,想到白天發生的事情,心里想著找個什麼借口搪塞過去。

    從福克斯以後,他對劉伊妃就不再設防。

    但隨著兩人關系的愈發親密,他也很難控制和阻止小姑娘去探究自己的“前世今生”。

    誰對自己的愛人不會好奇呢?

    她畢竟只認識十九歲以後的自己。

    路寬斟酌道︰“《鼓手》里馮遠爭的原型,是我從眾人口中知道的我師父的原貌。”

    【你師父?也是莊旭的師父吧?你從沒講過他。】

    “我們被收養的時候很小,記事沒幾年他就去世了,只知道他是抗戰英雄的後代。”

    “1937年茅山道士下山抗日給我軍送情報,又把千年道觀乾元觀讓給部隊做司令部,都是那個時期的故事。”

    “在山上眾人的嘴里,他是個極嚴厲的人,他比一般的道士更通俗務和文化,會主動去山里給孩子上課。”

    “但是對弟子,他一向是極為嚴厲苛刻的。”

    “80年代初國內風氣愈發地開放,很多門下弟子都忍受不住他的嚴苛和道觀的清貧,紛紛離開。”

    路寬搜尋著腦海中屬于另一個靈魂的記憶︰“一直到收養了我和莊旭不久,他因病去世了。”

    這段故事有藝術加工的成分,但總算不是胡編。

    “第一部電影的成本捉襟見肘,又需要有些時尚、普世元素滿足國外電影節的調性,于是就有了這部音樂題材的電影。”

    劉伊妃出神地听著他的講述,腦海中在拼湊著他十九歲之前的拼圖。

    道觀、孤兒、嚴師。

    眼中路寬的形象愈發立體了。

    電視中的周訊剛剛出場,目瞪口呆地看著張義山和馮遠爭撿回來的關小彤扮演的女孩。

    範兵兵扮演淪落風俗店打工的女高中生,也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

    【你覺得她的演技怎麼樣?那個時候。】

    “一塌糊涂。”路老板都沒問她說的是誰。

    “她不是個能靜得下心雕琢演技的演員,女明星很多,但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

    “但這個角色,當時20歲左右的範兵兵很適合,清純和嫵媚並存。”

    路寬笑道︰“相對而言,導演們都喜歡找一張叫做具有故事性的臉,和一個看起來風格元素多元一些的演員。”

    “二十歲的女性身體發育基本成熟,腰臀比例初現端倪,這是性感和嫵媚的元素。”

    “但與此同時,生活閱歷不夠多、臉上的青澀和膠原蛋白都還沒有完全淡去,骨架也偏縴細,這是清純。”

    “這樣的演員,有一種純淨和欲感交織的多元化審美體現,譬如電影里這個高中女生。”

    洗衣機捏了捏懷里劉伊妃的側臉,示意你更是此中翹楚。

    “你今年也二十歲了,隨著年齡增長,除了本身的演技進步外,戲路也會逐漸擴展。”

    “女演員在三十歲之前,本質上是生理成熟度和社會經驗在時間軸上的短暫重迭,身體發育的半成熟和氣質的可塑窗口期。”

    “就像你這樣,天然的青春底色迭加後天的風情,會很有矛盾美學的張力。”

    劉伊妃似有若無地“哼”了一聲,沒再講話,靜靜地看著周訊和範兵兵的對手戲。

    不過話說回來,兵兵9月就滿26歲了,劉伊妃8月滿20歲。

    一個是盛放的牡丹,一個是含苞的玫瑰,可謂內娛最美的風景了。

    影片進行到高潮,強烈的戲劇張力讓第N次觀影的劉伊妃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不幸的人們,組建了一個幸福的家庭,最終又被撕碎了給人看。

    情感沖擊力和感染力極強。

    她拉著路寬的衣袖抹了抹眼淚、鼻涕,又好奇地想起︰【《小偷》是你看到的哪本書嗎?還是誰的故事改編的。】

    恍惚間字幕都開始走起了,小劉以為他沒看到信息,疑惑地抬頭看了一眼。

    路寬喝完了高腳杯剩下的紅酒,從劉伊妃的角度看去,稜角分明的下頜線和高聳的山根充滿了男性魅力,可是。。。

    他的眼神怎麼有些悲傷?

    “你是不是想知道曾文秀是誰?”

    劉伊妃的脊背猛然繃直,絲綢睡袍領口隨動作豁開半寸,露出鎖骨凹陷處凝結的細汗,在暖光下泛出蜜蠟光澤。

    她怎麼會想到,自己在華西醫院昏迷的他嘴里听到的這個名字、在金陵牛首山無意中遇到的那座墓碑,由此引發的對他最大的好奇和探究。。。

    現在卻被路寬輕易地道出。

    可即便他偽裝得很好,提前得知了這個名字的重要性的劉伊妃,還是看出了其人眼中的不尋常。

    他很少有這樣的情緒波動的。

    路老板從沙發上站起身,按停了正在走字幕的《小偷家族》,在島台又倒了兩杯酒。

    “過來陪我喝一杯。”

    劉伊妃就坐在他的對面,听到男子有些懷念的娓娓道來。

    “之前。。。我跟你講過,我在夢中經歷了很多不同的故事,看見了很多人、很多事。”

    “在夢里我經常夢到另一個人的人生,跟我一般大、一樣的名字,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我。”

    路老板笑看著她,自己先呷了半杯自嘲道︰“那段時間,我經常懷疑自己是不是人格分裂。”

    他矯以一貫的托辭,但決定告訴她一個真相。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最深的懷念,最想傾訴又無人可以分享的往事。

    現在終于可以借著今天窗外的月光,借著手中的美酒,借著眼前的劉伊妃——

    一個他篤信絕不會背叛自己的女人。

    放心地告訴她,關于自己的前世今生。

    “《小偷家族》的故事,就是從這個夢中的故事里改編的,曾文秀,就是我夢中的一個形象。。。”

    ——

    1982年的寒冬,金陵。

    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被遺棄在金陵長江大橋的橋洞下,身上塞著匿名的紙條。

    “罰款交不起,請收留我兒。”

    在這樣的背景下,有的父母的確是被逼無奈。

    但有的父母根本不堪被稱作是父母——

    數九寒冬,把孩子丟在這種地方,難道還想要他活嗎?

    這不是無奈棄養的時代悲哀,是掩耳盜鈴的無情謀殺。

    只不過,瀕死的孤兒,遇到了心軟的神。

    金陵長江大橋邊的鐵軌旁,一群金陵電影制片廠的青年男女扛著設備,興高采烈地往前走。

    金陵廠始建于1958年,1980年剛剛改制,這一批都是剛招的專業人才,青年骨干,活力四射。

    “文秀!等等我!”

    一個俊朗的男青年追著一個女孩走在前面,身後還跟著一群看熱鬧、說閑話的同伴。

    “你看這個沈星,對小曾夠上心的啊?好好的魔都公子不做,這都追到金陵來了。”

    “呵呵,是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也正常。”

    “青年男女,自由戀愛,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還當是我們那會兒的老封建呢?”

    “但是小沈的家庭,跟小曾的家庭,這也。。。”

    拿著相機的曾文秀恍惚間回頭,大家都閉口不言,富家公子沈星也追了上來。

    “等等我,文秀,今天你是攝影助理,我是宣傳片的編劇,你得听我的呢?”

    金陵電影制片廠的大部隊出街,是為了拍攝制片廠成立一周年的宣傳片。

    很顯然,長江大橋是今天的重頭戲。

    這會兒大部隊正在橋下搭建攝影器材和設備,要對大橋、火車和江景等進行針對性的取景和素材拍攝。

    曾文秀看著眼前的牛皮糖有些無奈︰“我去采采風,一會兒回來,你別跟著我了,沒見人都說閑話了嘛!”

    沈星嬉皮笑臉︰“說唄!談戀愛還不讓怎麼的?”

    曾文秀懶得跟他掰扯什麼,擺擺手就往橋洞走。

    一陣火車的尖嘯過後,她突然听到了些微不可聞的嬰孩啼哭聲。

    “哇!哇!”

    這是被火車鳴笛嚇慘了。

    心善的曾文秀眼楮驀然睜大,循著聲音往橋洞下走。

    霜霧從江面漫上來,鐵灰色的橋墩上結著冰殼,像裹了層發霉的糯米紙。

    第三號橋洞背陰處,一床褪成灰褐色的棉胎卷成筒狀,被江風吹得滾了半圈,露出裹在里面的嬰孩。

    曾文秀走近。

    凍成青紫的小臉只有巴掌大,稀疏胎發結著冰碴,隨呼吸微弱起伏粘在額頭上。

    嘴唇裂開細紋,滲出的血珠凝成暗紅色冰晶。

    裹身的藍布襖明顯是成人舊衣改的,袖口磨出絮狀棉線,腋下補丁針腳粗亂,混著奶漬和排泄物,凍成硬塊。

    心善的曾文秀當即就紅了眼眶,矮著身子要把孩子抱起來。

    “等等!”

    沈星神色可怖地奔過來,一把扯住了曾文秀的胳膊︰“你瘋了?干你什麼事?”

    他沒有一點意外。

    或者說,這幾年以來,這樣的場景大家都見得多了,特別是在醫院里。

    “我要救他,他快死了。”曾文秀甩開男朋友的手,甚至沒有同他爭辯的耐心。

    沈星回頭看了看稀疏的人群,很慶幸沒人觀察到這邊的異常,還當他們是小情侶聊天、拌嘴。

    “你就當沒看見,我們回去,行嗎?”

    “這孩子你抱回去又能怎麼樣?上個月廠里的劉嬸不也抱了個回家嗎?還不是無奈又送了出去。”

    他狠了狠心擋在曾文秀面前︰“抱回去再遺棄,你會被人罵死,權當看不見,成嗎?”

    曾文秀似乎是第一次認識這個才華橫溢的男友,蹙著好看的眉頭︰“滾開!”

    “你!”

    沈星目眥盡裂地看著她俯身抱起了孩子,他緊皺的小臉在陰風下吹得久了,突然被刺破江霧的一縷陽光照在臉上。

    有些癢。

    嬰孩的左手突然抽搐起來,五指張開如枯萎的梅花枝。

    睫毛上的冰霜融化,混著眼角分泌物滑落,在顴骨凍土般的皮膚上沖出蜿蜒溝壑。

    曾文秀心知不能再等,解開了衣服讓孩子盡可能地取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人群走,去尋求幫助。

    只剩沈星站在她的身後,攥緊了拳頭,面色陰沉。

    從此,金陵電影制片廠里多了一個二十二歲的,單身帶著孩子的“母親”。

    老廠長來勸過;

    街道主任老大姐來勸過;

    曾文秀老家牛首村的鄉親嬸子們來勸過。。。

    不過她還是決定留下這個孩子。

    當托了關系準備調回上影廠的沈星,憤怒地質問她原因的時候,曾文秀最後一次對這個大學里的情侶露出笑臉。

    這笑容不是給他,是給自己懷戀的溫情。

    “沈星,謝謝你喜歡我,但我們的確不是所謂的志同道合的同志,很遺憾。”

    “我就是我父親抱養的,這孩子跟我有緣,跟制片廠也有緣,所以。。。”

    魔都公司沈星打斷了她︰“你父親!?”

    “如果不是你父親,你現在已經在北影廠或者上影廠了,又何必淪落至此呢?”

    曾文秀生于1959年的金陵電影機械廠家屬院,父親是《霓虹燈下的哨兵》的編劇,1969年因私藏安東尼奧尼版紀錄片膠片被下放某干校。

    不久郁郁而終,家里只剩曾文秀一個養女。

    她本人的成績和美術才華一度獲得了北電拋來的橄欖枝,但在政審中被刷了下去,最終調劑到了金陵藝術學院美術系。

    “閉嘴!”

    曾文秀美則美矣,但從來不是弱不禁風的女畫家,秀眉一挑就想把這個眼高手低的公子哥趕出去。

    他身上充滿了不可一世的優越感,在學校里還沒有多麼明顯,似乎一進入社會就忙不迭地市儈了起來。

    兩人爭吵的聲音漸大,已經逐漸被養活過來的嬰兒突然啼哭起來,曾文秀趕忙回身抱起他安撫。

    “文秀,我們緣分已盡,但我還是想勸告你一句。”

    “這個孩子,連他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不管他,你又何必如此呢?”

    “即便我們沒有走到一起,但請你也為自己的下半生考慮一下吧。。。”

    沈星走了,但還是很紳士地給她關好了門,又留下個信封,里面有些錢。

    她一個電影制片廠的女職工,雖然工資比一般工人要稍高,但總歸養個孩子是很吃力的。

    也就是廠長心善,給她單獨勻出了間家屬區筒子樓里的宿舍。

    曾文秀抱著襁褓里的孩子,想起了救他回來的第一天。

    那一天,他的聲嘶力竭簡直讓人無可奈何。

    一直到自己抱著他在自己的畫布前轉悠,上面畫的是金陵電影制片廠作品《屠城血證》的分鏡頭和勘景圖。

    這孩子伸著小手努力去觸踫那些畫布上的黑白和油彩,竟然奇跡般地止住了哭泣。

    看來跟她有緣,也跟電影有緣。

    力排眾議的、或者說是在大家眼中一意孤行的曾文秀,徹底成為了一個還沒結婚的單親媽媽。

    給他取什麼名字好呢?

    姥爺姓路,便也姓路好了。

    又引用著“心寬路自遠”的說法,給他取名叫路寬,簡單、順口、好記。

    曾文秀從此過上了艱辛的生活,畢竟一個人帶孩子,在這個年代簡直是地獄難度。

    閑言碎語太多,也無從止息。

    譬如這是她和沈星的孩子,後者始亂終棄,她只能帶著私生子過活;

    譬如這是她和廠里某個領導的感情結晶,不然為什麼領導會單獨給她安排一間宿舍?

    總之,這個堅強、善良的姑娘,因為自己一向被嫉妒的藝術才華和老廠長的禮遇,成為了被傳閑話的對象。

    她可以充耳不聞,可以橫眉冷對,但經濟上的壓力總歸是要面對的。

    這個熱愛繪畫和電影的女孩甚至放棄了自己的愛好——

    那些顏料和器材都是很貴的。

    現在變成了孩子的尿布、奶粉、衣服。

    但這個小路寬,有一樣好處。

    每當她在繪畫、繪制分鏡頭和勘景圖,甚至在幫忙剪膠片的時候,兒子從來不哭。

    他會很好奇地睜大眼楮去觀察色彩、線條、動靜。

    再大一些,他會在廠里到處調皮、玩耍,好奇地去各個電影制作部門逗留、耍寶,看叔叔阿姨們的工作。

    即便生活很艱難,但如果就這麼走下去,單親畫家媽媽和小路寬的故事也會很美好。

    但時代風雲禮的一粒沙,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1986年,朱大珂在《文匯報》上發表了《謝進電影模式的缺陷》一文,對後者進行了藝術和正智的雙重批判。

    同時,國內文藝界也掀起了一場“大討論”。

    很多文藝工作者選擇了明哲保身,劃清界限。

    但曾文秀這個軸地不行的女孩又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

    1982年執意要收養這個孩子;

    1987年,她又因為因堅持在《雨花台》布景中使用印象派風格,被調崗至洗印車間,原美術指導的職務和編制能否保住也存疑。

    說到底,她像自己被下放干校,郁郁而亡的養父一樣,從來都只是個單純的藝術家。

    他們都是前男友沈星眼中的傻子。

    1988年,路寬7歲了,也開始記事了。

    但母親和姥爺的污點讓他無法在廠里的子弟小學念書。

    曾文秀也沒有經濟能力送他去金陵更好的學校,就在出租屋附近的鎖金新村第一小學念了一年級。

    這一年的曾文秀29歲,但文藝少女的活潑恬靜盡去,只剩下灰心。

    于藝術一途,她仍有激情,但已無余力。

    唯一能支撐她走下去的,就是把兒子路寬撫養長大。

    于是這對母子開始了艱難困苦的生活,窘迫而無奈。

    曾文秀在廠里收到排擠,基本閑置。

    從美術指導的崗位待崗後,她被發配到了剪輯車間做膠片整理員,月工資78元。

    每天七點半,她裹著灰藍棉襖,騎永久牌二八自行車送兒子小路寬去鎖金村小學,車後座綁著從廠里撿的廢膠片盒改裝的文具箱。

    送完孩子得趕在八點前到廠,把沖洗間退下來的廢膠片按硝酸片基、醋酸片基分類——前者能賣金陵塑料三廠,每公斤換2毛錢。

    下了班,曾文秀會從金陵火柴廠領散裝的材料,每晚糊300個火柴盒,入賬1塊2毛錢。

    小路寬會蹲在廚房的煤爐邊幫忙涂糨糊,手指常被堿性膠水灼出紅印。

    彼時還不懂生活艱苦的他常常發問︰

    “媽媽,你怎麼不畫畫啦?我小時候最愛看你畫畫。”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還能回廠里看電影呢?我很愛看甦聯的那部《丑八怪》。”

    這是一部中甦關系緩和後引進的兒童片,講述反抗校園霸凌與勇氣。

    自小聰慧,已經能夠看懂周圍人冷眼的他,喜歡這部電影里小主人公反抗的姿態。

    他也想成為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曾文秀的面容老邁了不少,但從來不跟孩子講生活的苦。

    別的孩子去照相館,她會拿從廠里節省出來的顏料給小路寬畫肖像畫。

    曾文秀手把手地教他在紙上潑墨,告訴兒子什麼叫線條的勾勒、筆觸的變化、留白的藝術處理。

    國畫、油畫、水彩、素描。

    這位藝術家媽媽無所不通。

    但小路寬最感興趣的還是電影。

    這是他從小在金陵廠長大的念想和習慣。

    終于有一天,彼時還不算多麼懂事的孩子在簡陋的出租房里嚎啕大哭︰

    “他們都看過《霹靂貝貝》,我一個電影廠長大的孩子竟然都沒看過!所有人都在笑話我!嗚嗚嗚!”

    《霹靂貝貝》是中國首部兒童科幻片,講述了一個帶電男孩的奇幻冒險,滿足兒童對超能力的想象。

    1988年一經上映就風靡一時,孩子們爭相模仿片中的“放電”手勢。

    曾文秀心疼極了,咬咬牙拿出了紙筆,仔細地算了一筆賬。

    留足了兒子的學費、家里的生活開支、自己治病的錢——

    從前幾年被批後,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大好,罹患慢性支氣管炎。

    空氣稍微有些差或者寒冷的環境就會發作,極為痛苦。

    算來算去,本身就入不敷出的家庭小賬,被她生生地擠出了3毛錢。

    學生票3毛錢,夠滿足兒子的心願了。

    這是七歲的路寬第一次走進電影院。

    此前,還未記事時,他在金陵電影制片廠看過幾場露天電影。

    包括去年才拿獎的《紅高粱》。

    只不過這會兒的小路寬,跟他後來相交莫逆的北電老大哥,還差著三十多歲呢。

    小路寬看得如痴如醉。

    即便這只是國內科幻電影的一次小小嘗試,但他已經有些沉醉得不可自拔了。

    充滿想象力的劇情、鮮活的人物形象,還有在孩子眼中超酷的帶電能力。

    出了影院,小路寬興奮地跟媽媽講著故事情節。

    曾文秀很驚奇地發現,他這麼小的年齡竟然就有這樣的表達能力和思維邏輯。

    “媽媽,我決定了。”小路寬抿著嘴。

    曾文秀在寒風里等了兒子一個多小時,支氣管炎又犯了︰“什麼?咳咳咳。。。決定什麼?”

    “我不做畫家了,我要做電影導演,我要拍科幻片!太酷了!”

    “好啊,都隨你,到時候媽媽給你做美術指導好不好?”曾文秀沒把兒子的話當回事。

    廠里長大的孩子,有幾個不想做導演的。

    數九寒天中,就像曾文秀發現路寬的那天差不多的冷,母子倆的身影漸行漸遠。

    小路寬只自顧自地跟母親復述著電影的精彩,卻沒有注意到媽媽咳到眼眶充血的病態。

    但是這一天,一顆中國電影、科幻電影的種子在他心中種下了。

    不得不說,曾文秀養大的這個孩子極為聰明。

    從小學到初中,不但學業完成得又快又好,還會抓住一切機會到廠里去搜羅和汲取電影有關的知識。

    曾文秀常常把他藏在洗印車間,小路寬會拿費里尼的《八部半》片盒做枕頭,會出神地看黑澤明《羅生門》的廢膠片。

    這只是被毛手匠人們剪廢錯,又不是大師黑澤明拍錯,直接看未沖洗的膠片,簡直是為天才量身定做的起步方式。

    立志要成為導演的小路寬如痴如醉。

    有時候,閑下來的曾文秀也會拿著車間的顯影劑,在廢棄的牆上教他怎麼畫分鏡頭︰

    “你看,悲傷是鈷藍色漸暈,憤怒要用硫酸銅結晶紋路。”

    “這是鏡頭中的色彩運用,你要是感興趣,可以看看《紅高粱》里張一謀的調色和布景。”

    母子倆就這麼孤苦無依地向前走。

    酷暑,寒冬,家無余財。

    唯有愛滋潤了路寬幼小的心靈。

    但窘迫的家境,也叫他天生就比別的孩子多受幾分冷眼、多听幾分閑話,也多長了幾顆心眼。

    他很不理解,為什麼小時候笑臉相迎的叔叔阿姨們,在母親失去編制後就動輒惡語相向、冷臉以對;

    他很不理解,為什麼以母親的藝術能力,要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洗印車間一干就是十多年,卻很難獲得更好的機會;

    他很不理解,為什麼這麼多毫無干系的人,要在背後指指點點,說自己是私生子、是野種,是一個不祥之人。

    他們的理由很簡單,自從在橋洞下撿到了自己,曾文秀失去了愛人、失去了崗位,失去了進步青年的一切。

    變成了現在這個年老色衰的中年婦女。

    小小年紀的路寬有很多不理解,但他逐漸理解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沒有錢和權力的人,原來在這個世界是會被看不起的。

    他的世界里,除了曾文秀外,從此再沒有多余的一絲溫情能夠給到別人。

    因為也從來沒有人給過他。

    時光易逝,終于在路寬初二這一年,曾文秀病倒了。

    這一年是1997年,香江回歸祖國。

    這一年,鄂省江城的一個叫安風的10歲小姑娘跟著母親出了國,改了名字。

    小女孩怯生生地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四處打量著。

    但總歸還是生活富足。

    這一年,甦省金陵的一個叫路寬的15歲少年甚至有了輟學的念頭,因為他要努力賺錢給母親買藥、治病。

    制片廠的老人們常說,路寬這孩子打小就聰明。

    不但學習成績好,受母親曾文秀的燻陶,藝術素養也高。

    關鍵是這孩子腦子真活泛啊!

    15歲的路寬沒有傻呵呵地去賣花、糊火柴盒,而是依靠著對金陵電影制片廠的熟悉,另謀了很多有趣的生路。

    &nm鋁制片軸,磨掉廠標後賣給朝天宮舊貨市場,每個0.5元。

    有次誤將未清洗的《鴉片戰爭》底片軸賣出,被文化稽查隊追查,自掏腰包買了一條紅梅煙擺平。

    他會從廠外錄像廳老板處賒賬拿貨,用《泰坦尼克號》宣傳期廢棄的冰山道具模型當展示架,在校門口賣5元一張的壓縮碟。

    遇到城管時,路寬就把碟片塞進《大鬧天宮》膠片盒,假裝排練少先隊活動。

    他會從宣傳科垃圾堆撿《甲方乙方》《有話好好說》手繪海報邊角料,拼貼成“限量版”賣給集郵市場,每張3元。

    用廠里淘汰的顯影液做舊,謊稱“導演簽名初稿”。

    。。。

    很難講,路老板後來的一系列挖坑、埋人的騷操作,是不是從這個時候起開始積累熟練度的。

    只可惜,他的這一世,似乎真的就是被人從小咒罵的“天煞孤星”,是個苦命的孩子。

    初二這一年,曾文秀病重,行將就木。

    主治醫生辦公室里,帶著花鏡的老大夫無奈地給他分析病情,看著這個女病人唯一的親人。

    “你媽媽應該是長期過度勞累,加上在洗印車間的工作原因,長期接觸顯影液等化學試劑。”

    “硝酸銀的顯影液可能會導致支氣管的縴維化,乙酸定影劑則很容易腐蝕鼻黏膜,引發萎縮性鼻炎。”

    “加上車間的通風性差,吸入這些試劑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現在再次復診,確認為塵肺合並肺癌,剩下的時間,可能超不過一個月了。”

    再多的話,目眥盡裂的路寬就沒再听得進去了。

    他行尸走肉般地回到病床前,哭得很小心翼翼,鼻涕也不敢大聲地擤,就怕驚擾了好不容易入睡的母親。

    這一瞬間,很多畫面映入他的眼簾。

    很多個凌晨,半夜帶著咳嗽回來的她;

    每次早晨起床,已經提前出門打零工的她;

    每次把最可口的飯菜留給自己的她,每次省吃儉用給自己買紙筆研究鏡頭和構圖的她。

    還有,7歲那一年,在電影院外,興奮地滿臉通紅的自己,看到的那個被凍得涕泗橫流的她。。。

    他好想穿越回到自己7歲這一年啊!

    他會忍住了和母親分享《霹靂貝貝》的沖動,多問一句。。。

    媽媽,你冷不冷?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一個月後。

    臨終前,曾文秀努力地坐起身,捧住了兒子俊朗又稚嫩的臉龐。

    “你沒有見過你姥爺,他是一個很愛笑的人,我也是。”

    “他養大了我,我養大了你,但你不愛笑,也不知道隨誰。。。咳咳。。。”

    曾文秀擠出一絲微笑︰“小路,咳咳。。。媽媽要走了,看不到你的電影了,也做不成你的美術指導了。”

    “別難過,你最喜歡電影,但人生不是連續放映,是無數單幀畫面的選擇——”

    “記住,哭的時候按下暫停鍵,痛的時候調整焦距,愛的時候。。。”

    這句話沒有說完。

    但路寬已經沒有興趣、沒有耐心、沒有心情去考慮這種關于愛的話題了。

    曾文秀,這個和他無親無故的美麗女性,只因為在那個寒冷的冬日,長江大橋底下的一次相遇,為他付出了生命。

    至死無悔。

    生性浪漫的文藝少女,臨終前囑托兒子的不是生活的油鹽醬醋,因為她知道以路寬的聰明才智不成問題。

    她擔心的是十幾年艱難的生活經歷,把他的內心完全封閉。

    十五歲的少年,被這個世界冷眼以對的少年,終于失去了他唯一的親人。

    似乎也永遠失去了愛的能力。

    ——

    豪華酒店的房間中,桌上已經擺了七只空空如也的紅酒瓶。

    路寬的語氣依舊像開始時那般淡然,只有講到了曾文秀的去世,對面的劉伊妃才在他臉上察覺到些情緒波動。

    “這就是我的夢,在我十九歲之前一直在做的夢,逼真吧?”

    “我時常在想,這可能就是我另一個世界的人生,一段不忍卒睹的經歷。”

    “在這個母親和孩子的角色外,我又加上了些更富有戲劇性的人物,于是一個沒有任何血緣紐帶的家庭就誕生了。”

    “這就是《小偷家族》。”

    【所以。。。曾文秀是你夢中的人物對吧?】

    “嗯。”

    已經听得快要哭干了淚水的劉伊妃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說完了最後一句話,似乎也是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喝多了的路寬起身,栽栽歪歪地倒在了床上。

    嘴里扔在喃喃自語。

    小劉趕緊抹了抹眼淚,去衛生間用熱水濕潤了毛巾,跪在床邊仔細地給他擦拭著。

    月光被紗簾篩成銀箔,鋪在路寬稜角分明的臉上。

    他的眉骨隆起峻峭的弧度,睫毛投下的陰影像被揉皺的鋼筆字帖,凌亂地洇出了眼下的青灰。

    看著他的失態,小姑娘心中已然是驚濤駭浪了。

    路寬托辭是自己夢中的經歷和見聞,只是為了有個人可以傾訴這段往事。

    深埋在他心中的,永遠的遺憾和苦痛。

    他沒想過劉伊妃會不會看破什麼。

    因為路寬不知道她見過墓碑,也不知道她听過自己喊出這個名字。

    但完完全全地听完了來龍去脈的小姑娘,怎能不淚盈于睫?

    怎能不痛徹心扉?

    這哪里是你夢中的人生啊,你就是你自己的人生吧!

    不然,你提到曾文秀時的眼神何至于如此悲傷?

    不然,往日從沒喝醉過的你何至于酣睡在床?

    不然,你何至于把她在電影里寫作你的養母?

    還偏要自己去扮演她的兒子?

    甚至,劉伊妃在日記中寫到的,他的馬基雅維利主義的人格——

    沒有感情地利用所有人,作為自己的工具。

    就是從這樣帶著一絲溫情的悲劇往事中誕生的吧?

    一念至此,淚飛頓作傾盆雨。

    劉伊妃已經沒有功夫去思考,他此前小道士的身份這這段經歷的關聯。

    你說是夢,那就是夢罷。

    月光濾過劉伊妃垂落的發絲,在她面頰織出兩道淚痕。

    睫毛被淚水浸潤,每顫動一次便墜下兩粒水晶珠,順著鼻翼的玲瓏曲線滑落。

    她極心疼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唇上殘存的珊瑚色唇釉被咬出缺口,擦拭路寬掌心的動作也忽然放慢。

    過去雲山霧罩在他身上的神秘,就在眼前他醉酒後的呼吸起伏中,逐漸逸散。

    現在在她面前的,不再是什麼通天緯地的小神仙,不再是引領時代的天才導演,不再是名動海內外的年輕富豪。

    他只是一個早早地失去了媽媽,忍受著世間的無情和冷眼,不知道愛為何物的可憐人。

    劉伊妃溫柔地把頭靠在他的胸膛,心有所想,便脫口而出。

    “沒事的,沒事的,以後有我來愛你。”

    驚!

    她突然訝異地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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