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
租用的攝影棚中，一對青年男女相對站立。
路老板的臉離劉伊妃只有不到一乍遠，正皺著眉頭，仔仔細細地在她臉上掃視。
小劉早已入戲，根本沒有一絲羞澀的意思，完全沉浸在了角色中。
“把眼底的青影再遮一遮，純色用裸粉，重一些。”
青年導演安排化妝師上妝，心里暗嘆眼前少女的愈發憔悴，甚至要多用些遮瑕膏才能擋住她的疲憊。
劉伊妃身體松弛了些，米色亞麻襯衫配卡其色休閑褲，襯衫第三顆紐扣特意做舊，以還原張純如習慣性摩挲形成的磨損。
褲腳處有輕微褶皺，這是長時間保持坐姿的自然痕跡。
從妝，到衣，到人。
幾無瑕疵。
現場3000K色溫的LED面板，模擬檔案庫特有的冷白光暈。
六盞可調焦聚光燈從45度角投射，在劉伊妃的側臉投下細膩的陰影，突出她高挺的鼻梁與微蹙的眉峰。
“準備，Action！”
主鏡頭低角度仰拍小劉查閱文獻的姿態，隨著鏡頭緩緩推進，捕捉她睫毛在閱讀器熒光下的細微顫動，以及右手無名指輕撫文獻邊緣的溫柔觸感。
另一邊的手持攝影聚焦劉伊妃左手壓紙的動作。
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這與張純如之前工作照中的細節完全吻合。
小姑娘低著頭，這是獨屬于她的默劇時刻。
閱讀器自帶的綠色熒光，在特寫鏡頭中形成獨特的光影效果，將她琥珀色的瞳孔映照得如同浸在歷史長河中的琥珀。
當閱讀到難以名狀的段落時，小劉的瞳孔微微放大，下唇無意識輕咬。。。
鏡頭拉遠，在後期中會做一個模糊化處理。
“ ！過了！”
劇組人員習慣性地鼓掌，劉伊妃撐著桌子站起來，也長舒了一口氣。
路寬沖她招招手到監視器前。
“有沒有問題？”
“沒什麼問題。”
青年導演看著回放的片段，斟酌道︰“唯一要注意的，這幾段在北美不同圖書館查找資料時，戲份的情感尺度要拿捏好。”
“她的情緒狀態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並不是一上來就這麼悲傷、憤慨。”
劉伊妃點頭︰“我懂了，我一直在注意這一點。”
“你最近是要回去了吧？”劉伊妃打听起他的行程安排，好規劃自己的時間。
路老板拉開一張導演椅讓她坐下︰“對，奧運快要一周年倒計時了，到了最後向幾位大佬匯報的時候了。”
作為總導演之一，他的壓力也不可謂不大。
這段時間一直白天拍戲，夜里在網路上跟國內的奧運小組討論。
六月份的匯報，不但是要接受幾位大佬的檢閱，也是最後確定他和張一謀，誰擔任開幕式總導演、誰擔任閉幕式總導演的時機。
小劉點頭，剛剛上了唇彩的嘴巴有些微干巴︰“正好趁著你回國期間，我約好了純如姐的心理醫生。”
“他會試著幫我找到當年她因為焦慮、抑郁失語的病歷。”小姑娘伸著淡粉色的舌尖舔舐著嘴唇，神情有些向往。
“這段戲，是先沉默，然後在沉默中爆發，我簡直太期待了。”
路老板面色淡然地笑笑，胡茬細密、喉結突出，也有些掩飾不住的疲憊︰“PBS電視台的錄像是現成的，不過你可以自己多設計一些思路，回來我同你討論。”
“嗯！”
劉伊妃盯著他的側臉看了會兒，有些心疼他的憔悴。
只是旁邊的劇組工作人員還在收拾道具，她有些囁嚅著沒說出口。
“鈴鈴鈴！”
路寬掃了眼電話，面色微變︰“講。”
劉伊妃豎起耳朵，電話另一頭是黃安娜的聲音︰“微軟和奈飛同時發布上市公司公告，涉及兩筆總價在10億美元左右的定增和公司債。”
路老板心里默算了下哈斯廷斯可能持有的現金，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打給保爾森。
“一周內，我能拿到多少現金？”
保爾森听得一愣，旋即連點鼠標，也看到了美股公告︰“目前我們的CDS收益率在520%左右，我可以拿到高盛、富國進行質押，最多也就拿到35億左右的現金。”
“好！就35億。”
路老板簡短截說︰“你看到公告了吧？哈斯廷斯看出我的用意了，不然不會去微軟找資金。”
“他現在是一手吃百事達，一手防御奈飛被偷襲。”
“微軟和奈飛的交易也需要時間，明天周末休市，你抓緊安排資金到位，早一天，我們就多一天掌握主動權！”
保爾森回復地很迅捷︰“我現在有開曼群島SPV和巴拿馬控股公司的十二家離岸實體，一旦資金到位，可以同時低吸4.9%的百事達股份。”
“然後公告一致行動人發起邀約收購，百事達的股東現在無心戀棧，只要價格合適，不會反抗！”
電話另一頭突然久久無聲。
“喂？”
“路？你在嗎？”
“我在，等下！”
路寬心跳極快，艱難地吞咽口水，只覺得自己太陽穴鼓鼓直跳！
他伸手捉過身邊劉伊妃的皓腕，表上正好是下午兩點！
美股和國內的股市休市時間不同，一般從早晨9點半到下午4點，中午不休息。
現在他要做一個艱難的決定，也是在進行一個決定數十億資金命運的推斷——
哈斯廷斯看出了自己引誘他入彀的意圖，轉而聯合微軟的有生力量拿到巨額資金。
以奈飛公告的市值和財務現狀來看，哈斯廷斯手握微軟的10億加奈飛質押的10多億，頂多近25億資金。
他的意圖，無非是進可取百事達，退可保奈飛，徹底擊碎自己的如意算盤。
可現在有一個決定戰爭勝敗的關鍵“信息不對稱”！
哈斯廷斯，不知道自己有一只回報率高達520%的CDS基金，短時間內可以拿出高達35億的現金——
或許找哈維等人湊一湊還能多出些雞零狗碎。
“保爾森，我有個想法。”
電話對面的大空頭人都麻了，這都什麼時候了！
休市只有兩個小時了，時間不等人啊！
路老板沉聲︰“現在敵我信息是不對等的，哈斯廷斯不知道我們有一筆35億的現金馳援，你就這麼辦。”
“百事達的股權按照我們之前的規劃，找離岸公司進行大宗交易，分倉拿到30%的籌碼，每個逼近4.9%的舉牌線即停止，等待和原先的15%公示一致行動人。”
“45%雖然沒有絕對控股，應該是相對安全的數字了。”
“但是，二級市場浮籌打打放放，不要讓哈斯廷斯看清我們的資金實力。”
“敵退我進，敵進我退，不惜代價消耗他的資金！”
“我們有35億，他只有25億，優勢在我！”
保爾森大駭，這雇主是真他媽不拿錢當錢啊！
他是不知道流媒體渠道對于路老板未來規劃的意義，也不知道奈飛在未來的巨大價值。
不要說35億，350億也要砸！
保爾森沉聲道︰“操作難度太大，我只能盡量按你說的辦，不過路，你要給我一條底線。。。”
“關鍵時刻，到底是保百事達，還是拿奈飛？”
“奈飛！當然奈飛！”路老板毫不猶豫。
哈斯廷斯也他媽是個瘋子，保不齊他就能唱一出空城計，直接梭哈百事達把自己埋到土里。
既然你要換家，那就換家！
路老板掛掉電話，只覺得渾身熱血上涌，數十億規模的收購、反收購大戰即將打響。
值得一提的是，前文提到過驅鯊劑等一系列反收購的手段，但在巨額資金面前是失效的。
也即，那是為了對抗理性收購者的手段。
如果我路老板今天就鐵了心了，不惜一切代價要拿奈飛，一力降十會之下，任何手段都是徒勞。
當然，不到最後一步，自然不能做這種性價比極低的傻事。
保爾森有華爾街最專業的團隊，領會了自己的戰略意圖，剩下的就是等待戰況。
路寬再抬起頭來，劇組眾人都離得很遠，劉伊妃守在他身邊，听了個事無巨細。“要收網了嗎？”
青年導演苦笑︰“賊人狡猾，未竟全功，只有跟洋鬼子真刀真槍地血戰了。”
路老板捂著胸口，眉頭緊皺。
劉伊妃忙不迭地攙住他︰“怎麼了？”
“心疼。”
“心絞痛？”小姑娘嚇得臉色煞白，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又被洗衣機一句話氣笑了。
路老板仰天長嘆︰“沒暗算到哈斯廷斯，這次說不定要大出血了，我心疼我的美金啊！”
劉伊妃嬌媚地白了他一眼︰“有些人，便宜沒佔夠就覺得自己吃虧，就是你這樣的。”
青年導演痛定思痛︰“不行！我得給那老小子再找點麻煩！”
2007年5月4號周五，注定是北美DVD租賃業、或者說是未來的流媒體業最驚心動魄的開始。
從下午兩點半左右開始，紐交所的百事達和納斯達克的奈飛股票均出現小幅波動。
但前者的分時圖走勢顯然更強勁一些，MACD和各項偏離指數不斷拔高。
三點左右，百事達的股價突然從2.85美元急速拉升至3.25美元左右，走出了近來破產傳聞以來的最強音！
股民們目瞪口呆，難道那位青年導演講的要收購百事達是真的？
人傻錢多啊！
逐漸地，開始有小幅試水的股民進場，在低位建倉，看看周一到底會不會有一波拉升。
哈斯廷斯顯然也注意到了，手底的收購團隊以及二級市場的交易員迅速行動起來，用僅有的資金開始建底倉。
同時，他也在密切關注自家股票的動態，暫時倒還沒發現什麼異常。
看了看表，哈斯廷斯準備前往洛杉磯市中心的Bastide，他要和幾位媒體朋友會面。
為自己造勢，給路寬抹黑。
商戰嘛，題中應有之義。
路老板又閑著了嗎？
晚上劇組剛剛殺青就聯系了哈維和艾格等人，邀請他們到斯坦福的鄉村俱樂部共進晚餐。
很顯然，在休市的這兩天里，很多你來我往的攻伐就要甚囂塵上了。
周六是蓄勢待發的一天，但周日早晨十點開始，北美各種網絡論壇、紙媒博客、臉書推特上就吵開了！
先是曾生產過《鬼影實錄》、《異域》、《潛伏》系列的問界公司宣布，公司有意在15%的股權基礎上繼續增資，收購這家三十年老店。
雖然是瀕死的老店。
隨後是奈飛發布聲明，有意收購競爭對手百事達，整合行業資源給北美及全球用戶提供更好的DVD線上、線下服務。
一石激起千層浪，瞬間吸引了大批圍觀群眾和專業財經、華爾街媒體。
原因無他，既然你們倆都想收購，為什麼要趕在休市日發文造勢？
不怕周一開盤就有股民和機構搶籌？
路老板的答案是不怕，此役勝負的關鍵就是和哈斯廷斯拼刺刀，消耗他有限的25億美元資金。
哈斯廷斯的答案是去他媽的，他都公告了，奈飛說不說也沒區別，還不如給自己造勢！
這位獨裁者在行業內待了二十多年，媒體資源自然是不缺的。
很快，《華盛頓郵報》率先“垂範”，開了“倒路”的第一槍。
《郵報》稱︰路寬缺乏行業經驗，短視逐利，不會是好的企業領導者。
在他手中，百事達會像輝煌一時的Mytube一樣，根本不會有長期發展的規劃。
哈斯廷斯指責路寬作為財務投資者，僅關注短期收益，不理解DVD行業“內容為王”的長期戰略。
同時，他暗示和指控其操控下的華人資本意圖合謀，通過資本運作壟斷傳統影視租賃與新興流媒體市場，其心可誅！
路老板當然也有回應。
華人資本背景的《紐約每日新聞》獨家爆料︰
【哈斯廷斯的豪宅與奈飛的裁員】
奈飛創始人哈斯廷斯被曝在聖克魯茲購置1200萬美元海濱別墅，而同期奈飛裁員9%。
記者對此表示︰“當哈斯廷斯在游艇上喝香檳時，奈飛的員工在擔心下月房貸。”
奈飛發言人回應稱，裁員是業務調整的一部分，與哈斯廷斯的個人生活無關。
無獨有偶，《舊金山紀事報》同樣披露了一則陳年舊事︰
【哈斯廷斯獨斷專行，驅逐奈飛元老】
哈斯廷斯在奈飛發展過程中獨攬大權，1999年聯合創始人馬克•倫道夫（Marc Randolph）被迫讓出CEO職位，以及後續高管團隊頻繁變動，導致公司戰略缺乏穩定性。
該報引用了奈飛前首席人才官帕蒂•麥考德的評價，稱哈斯廷斯“一旦決定便難以勸止，像野獸般固執”。
這則消息反響較為激烈，屬于被湮沒在歷史灰坑中的陳年舊事。
此刻的哈斯廷斯萌生了和鄧溫迪等人一樣的想法︰
他怎麼會對近10年前的“奈飛宮斗”知道得這麼清楚？
路老板︰你自己自傳里寫的嘛，大佬！
這兩則爆料主要是為了引起百事達內部對奈飛和哈斯廷斯入主的抗拒。
把他塑造成一個獨裁者的形象，百事達這幫大大小小手握股份的老臣們能不怕嗎？
哈斯廷斯來了，自己這些把DVD老霸主帶著走進死胡同的在位者還能有好？
觀眾和媒體當然都愛獵奇。
在刻意引導下，這則消息迅速發酵。
社交媒體的力量是巨大的，在臉書、推特等熱門的北美社交軟件，均出現了前離職員工和推特匿名員工的報料。
哈斯廷斯是當之無愧的鐵腕領導和商業領袖，但這樣的人往往作風強硬，必須要拿到主導權和話語權。
這位倫道夫是奈飛的創始人，但因理念不合被哈斯廷斯糾集董事會趕走。
有點像誰呢。。。
新浪的王志東。
王志東在2003年被路寬和陳天喬請回了新浪，和野蠻人聯手趕走了段永基，報了當初的一箭之仇。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于是倫道夫成了北美王志東，被某些背後推手推到了台前，開始接受媒體采訪，大加斥責哈斯廷斯的獨斷專行。
譬如自己——創始人馬克•倫道夫被迫離職，僅獲象征性補償；
2004年CTO埃里克•邁耶因反對DVD業務收縮被解雇；
董事會七名成員中近一半為哈斯廷斯親信，包括其高爾夫球友。
哈斯廷斯大怒，轉而安排了更凌厲的措辭，直指這條東方毒蛇的七寸！
《華爾街日報》︰
【紅色警戒︰中國資本入侵好萊塢】
奈飛創始人哈斯廷斯近日公開質疑路寬的收購動機，稱其與中影集團關系密切，可能將百事達用于政治宣傳。
哈斯廷斯表示︰“百事達是美國的DVD行業前二公司，有著巨大價值，不能被外國勢力控制。”
《日報》援引類似日苯711收購案中的國家安全爭議，暗示路寬背後的外國資本可能操控奈飛內容方向，影響美國本土文化輸出。
《紐約日報》則分析了北美問界的資金現狀和來源︰
除了年後剛剛入賬的《異域2》和《暮光1》的近1.6億美元的票房分賬利潤外，《鬼影實錄》和《潛伏》系列的收益基本都投入了電影再生產。
這位東方導演手里的Mytube賣身款，加上分眾傳媒的股權質押資金，橫豎不過20多億規模。
而哈斯廷斯可以拿出25億規模的收購資金，又是主場作戰。
勝利的天平似乎不可避免地向一方傾斜。
雙方的輿論大戰愈演愈烈，很多看熱鬧、又和兩位當事人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第三方也逐漸加入陣營。
比如索尼哥倫比亞。
這家好萊塢六大之一的影視公司聲稱，如果短視的投資人路寬取得百事達的控制權，索尼哥倫比亞將考慮和奈飛簽訂獨家的供片協議。
這相當于公報私仇，把對路老板拍攝大屠殺題材電影的不滿，轉嫁到商業行為中。
一時間，鄭家作為後盾的一系列華人媒體烽煙再起，指責索尼哥倫比亞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替日右翼勢力張目的鬼祟心思在。
後者第一時間發聲闢謠，解釋清楚自己絕無政治立場，絕無偏向，只是在商言商，對哈斯廷斯的領導能力更信任一些。
當然，只不過是听听罷了。
《歷史的天空》劇組外隔三差五的騷擾，總歸是有背後資金支持的吧？
可能來自鬼子國內的各類渣滓協會，也可能直接來自索尼的獻金。
說歸說，罵歸罵，總歸是要手底下見真章。
周一早晨，紐交所的百事達在9點25集合競價就有些耐人尋味。
無數大單在買一位置張牙舞爪，似乎預示著今天的不平凡。
9點30分，正式開盤，令無數股民瘋狂的一幕還是出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