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里格大會正式在北都城里拉開了大幕。
這次議事的地點並不在金帳內，因為要參加大會的人數實在太多，青陽騎兵將消息傳到了瀚州的各個角落，這次大會並不只是七大部落的人要參加，無數的中小部落首領同樣要參加。
大會的舉辦地是金帳宮外的千步石階廣場。
青陽大君呂嵩的背後便是刻著五條律的巨大石碑。
初升的耀陽將晨光散落在廣場上面，當大會真正開始的時候，那塊石碑剛好被照到，在陽光照耀下散發著和煦的微光，好似給予了呂嵩某種難言的光環一樣。
陸澤站在呂嵩的左手邊。
隨著大君往下按了按手，廣場上數以千計的人們同一時間坐了下來，庫里格大會的蠻族語便是‘坐下來’，其創建者遜王是想要讓草原上的人們都能夠坐下來去交談。
呂嵩的目光掃視過六部的主君。
他在龍格凝甦瑪的身上多停留片刻。
這天的甦瑪久違得盛裝打扮過一番，明眸皓齒，看起來明媚得遠勝過草原湖畔生長著的格桑花朵，在甦瑪身後是十余位真顏部的人。
朔北部來參加大會的是主君呼都魯汗。
叛逃在外的旭達罕好似就這麼被所有人遺忘了一樣，青陽跟朔北休戰之後，不論是大君還是世子都沒有再去談論過呂鷹揚•旭達罕。
掃視過一圈後，呂嵩終于是緩緩開口道︰
“今天。”
“我呂嵩•郭勒爾•帕甦爾，以北都城主人的名義，召開了這一次的庫里格大會，邀請瀚州草原上所有部落的主君跟首領來到青陽。”
“可能你們之前都听過很多風聲傳言。”
“我現在告訴所有蠻族子民，我呂嵩將以帕甦爾家族的豹雲大旗起誓，在無數青陽先烈英魂的注視下宣布我將廢除庫里格大會！”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盡管之前就听說過種種傳言，但是在今天大會上面，听著青陽主君當眾宣布要廢除庫里格大會的消息，所有人從心底都感覺到由衷的震顫。
六部主君都保持著沉默。
而那些中小部落的首領們則是率先開始了對青陽大君的發難，盡管這些人心里知曉青陽大軍的神勇，可庫里格大會在很多蠻族人心里的地位相當神聖，那是遜王一手創建下來的大會，讓所有蠻族人不再互相殘殺。
於速部的首領站起身來。
於速部坐落在瀚州的最東部，那里臨靠著羽族所在的寧州，於速部便生活在茂盛的山林當中，部落的人數雖不多，但單兵作戰能力極強，於速部族人是瀚州草原上面天生的斥候。
這位精壯的蠻族漢子死死盯著呂嵩︰
“為什麼？”
“難道青陽的大君要選擇背叛整個草原嗎？”
“所有的蠻族子民都是聆听著《遜王傳》的歌謠長大的，您現在要廢除遜王創辦的庫里格大會，是想要讓草原以後只有青陽一個部落嗎？！”
在無數人的注目之下。
只見青陽大君竟然是微微的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絲絲笑容︰
“是。”
廣場上，驚呼聲與喧囂聲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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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澤雖然看起來年輕，但口風卻格外的嚴實。
他的方針很簡單。
熱情。
禮貌。
但一問三不知。
此時此刻，听著青陽大君很是直接的承認青陽的野心，於速部首領愣在了原地，似乎沒有想到呂嵩會如此回答，以至于後續想要說的很多話都堵在嘴邊沒有說出去。
呂嵩看向於速部的首領，青陽大君繼續道︰
“草原上的規矩，不就是弱肉強食嗎？”
“我青陽在去年滅掉了真顏部，今年又在兩個月的時間內就殺穿了極北之地的朔北，狼主樓炎•蒙勒火兒的腦袋被我兒子呂歸塵帶回北都。”
“你們覺得，你們的頭比獅子王更硬？還是比狼主的更硬？！”
呂嵩一上來並沒有陷入到自證的困境當中，而是掌控著屬于他的節奏，將青陽的強大赤果果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證明著現在的青陽有著掌控整個瀚州草原的實力與本錢。
於速部首領面容上帶著明顯的不甘跟憤怒︰
“好好好！”
“那我於速部就第一個不同意！”
“青陽大君，你現在就可以砍掉我的腦袋，派出你們青陽的虎豹騎去覆滅我們於速部，因為我的族人也不會同意！”
其余部落的首領徹底傻了眼。
他們根本沒有想到今天的庫里格大會一上來就是這樣的局面，青陽大君展現得格外強勢，可沒有想到於速部首領同樣是個愣頭青貨色，當即就要主動求死。
呂嵩灑然一笑︰
“我為什麼要殺你？”
“因為你不服我？我就要把你殺掉？如果殺人能夠解決所有問題，那今日在場的所有人，我會毫不猶豫的將你們都給殺死。”
廣場陷入到詭異的死寂當中。
呂嵩的聲音里充斥著股莫名的憤怒，青陽大君低吼著出聲︰
“現在的蠻族都成了什麼樣子，你們都不去看看嗎？”
“去年的真顏部為什麼要叛出庫里格大會？很簡單啊，因為那里的人都吃不飽飯了，那可是真顏部啊，是草原七部之一的真顏！連龍格真煌那種英雄都感覺無能為力。”
“在真顏部下面的那些中小部落里，難道沒有餓死的人嗎？！”
諸多首領們，在呂嵩那充斥著白翳的目光下，緩緩的低下頭去。
答案是肯定的。
呂嵩的聲音充斥著疲憊︰
“真顏部真的不能活下去嗎？”
“他們能。”
“龍格真煌直接帶著真顏部騎兵，去搶奪掠殺那些比真顏更弱小的部落就可以，年邁的獅子王絕對還有能力在沙場上面為他的族人搶到糧食。”
“只是他不願意而已。”
陸澤的目光看向甦瑪跟她的族人，身後那些人臉上都充斥著悲傷，呂嵩的話顯然說到了這些人的心里，當初真顏部有人跟龍格真煌做出過這樣的提議，去殺比他們更弱小的人，就能夠活下去。
只是獅子王沒有做出那樣的選擇。
而且大部分真顏部的族人也不願意去吃帶血的糧食。
所以，他們選擇了轟轟烈烈的死去。
“我不明白。”
“為什麼在庫里格大會創立之後，草原上的人並沒有變得更好，依然是貴族們吃肉喝酒，平民連草都吃不上。”
“所以，我要帶領蠻族人換一種活法。”
呂嵩臉上浮現出笑容︰
“現在的北都城，就是我喜歡的。”
“因為這里有著草原上都沒有的東西，那叫做秩序。”
“我們青陽要讓草原上的所有部落都真正聯合起來！”
陸澤這時起身，世子殿下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人抬著兩大袋麻袋來到廣場，人們都被呂嵩剛剛的話驚住，只有少數人目光望向了這兩個麻袋。
打開之後，里面是兩袋的青草。
陸澤的聲音回蕩在了廣場上面︰
“這是我們新找到的草料種，跟現在草原上的草完全不同，抗寒耐旱還抵風，而且一拓的草料是普通草料的兩倍。”
“以後，瀚州草原將會有一半土地，種植這樣的草料。”
陸澤他深深的清楚，只有兵力強大難以維持整個瀚州的秩序，不管哪個時代的基礎一定都是生產力，只是瀚州土地實在不適合大規模種植業。
陸澤這一年時間除卻練兵征伐外，其余時間都讓人帶回瀚州各地的草，世子殿下親自研發培育著最合適瀚州的草，對外則是聲稱這是在草原上最新尋找到的全新草料。
廣場上的人們，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陸澤的意思。
直到那兩大麻袋里面的草都被倒出來了之後，嫩綠高大的草料映入眼簾的那一刻，無數的人都呆滯住，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呂嵩絲毫不驚訝于人們的這種錯愕神情。
因為在當他在金帳里看到草料的時候，表現得甚至比很多小部落首領都更加不堪，沒有人比蠻族大君更清楚這種牧草的價值，在草原上要遠遠勝過十萬鐵騎。
蠻族人離不開草。
馬要吃草、牛要吃草、羊也要吃草！
沒有糧食，蠻族人餓不死。
但如果沒有草的話，所有蠻族人都會被餓死。
“殿殿下。”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人們眼中泛著不可置信的神色。
陸澤笑著點頭︰
“各部在庫里格大會結束後，都可以帶回去一小袋的草種去種植，這個季節土地濕潤、雨水又多，應該很快就能夠看到效果。”
只有大部的主君們面色復雜的看著呂嵩跟陸澤父子二人。
他們直到現在才知曉青陽推翻庫里格大會的殺手 究竟是什麼，並不是青陽大軍的兵鋒，也不是在廣場上那立著的石碑，而是在草原上隨處都可見的草料。
如果青陽世子所說都是真的，那麼以後青陽在蠻族人心目里的地位就會變得越來越高，草原的大一統可能真的要在這一代完成。
而後，大君呂嵩提出要恢復真顏部的建制。
人們對這個提議並沒有感覺到驚訝，在來到廣場的時候都就注意到了最前面坐著的那位年輕蠻族少女，那是獅子王龍格真煌的幼女。
“真顏部是我決定派兵剿滅的。”
“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我並不後悔；但是現在，我告訴所有的蠻族子民，呂嵩所做的那個絕對是錯誤的。”
說罷，在無數人注視下，呂嵩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他就這麼直勾勾的插入自己的胸口，鮮血瞬間將大君華麗的白袍給染紅。
人們驚呼出聲。
陸澤快速上前，他眉頭皺起的看著父親身上那道駭人傷口。
這一環節，呂嵩並沒有跟陸澤提過。
面色蒼白的呂嵩對著陸澤搖了搖頭，而是對著所有人大聲的喊道︰
“以後。”
“草原上的人，再也不能夠自相殘殺！”
不久後。
甦瑪站了出來，她代表著真顏部表示，接受廢除庫里格大會的決定，少女不時會看向頭頂湛藍天空，好似無聲在對著死去的父親在說話。
而後，朔北部的呼都魯汗也站了出來。
“朔北部支持青陽大君的決定！”
“以後的草原再也沒有庫里格大會，有的只有團結起來的蠻族人！”
第三個站出來表達支持態度的是瀾馬部主君，瀾馬主君將他的七折軟弓獻給了陸澤，並說只要草原上的弓還能射箭，瀾馬就是青陽永遠的兄弟。
陸澤接過軟弓︰
“以後沒有青陽，也沒有了瀾馬。”
“只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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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反對融合的人將會被所有的蠻族人視為敵人，甚至他們部落里的人都會站出來反對各部的主君，用憤怒的火焰將他們給燒死。
中小部落的首領們也紛紛表明了他們的同意態度。
五條律的石碑前，呂嵩胸口的鮮血還在流淌，但他臉上的蒼白這一刻卻消失不見，而是充斥著紅光。
呂嵩用他現在所剩的全部力氣，對著人們宣布了今日最後一件事情︰
“今天以後。”
“蠻族將會有新的君王。”
“請歡呼吧。”
“瀚州草原的子民們，來迎接著你們的新王！”
原本坐在石階廣場上面的人們，如今竟是全部跪在了地上，人們單膝跪地，虔誠的在行著蠻族的禮儀，對著不遠處的陸澤見禮，而後將頭深深的跪伏在了地上。
蠻族的長生王，在今天正式成為了瀚州草原的主人。
最後一屆庫里格大會持續五天時間才落下帷幕。
呂嵩在後面四天並沒有再露面，而是由換上嶄新大君服飾的年輕君王來引領著庫里格大會，陸澤極其詳細的告知了人們接下來的大統流程。
人口普查、戶籍管理、地域劃分
無數的事情都需要來解決。
工程量相當大。
各部主君們則是用異樣的眼光看向年輕的大君，只感覺這些東西並非是一般人能夠弄出來的，包括之前的那些新草種，全部是能夠改變整個瀚州的東西。
“我知道，每一項的難度都很大。”
“但希望各部都能夠給予配合，因為這不是單單為了你們，更是為了你們的子孫後代，為了整個蠻族的未來。”
“我們累點苦點，以後的子孫就能夠輕松很多。”
四天時間。
陸澤用他盡顯的人格魅力征服了所有中小部落的首領，這些人知曉以後的他們就不再是漂浮在外面的無根野草，而是要有全新的身份，名字會被記錄在嶄新的戶籍冊上面。
他們能夠自由的出現在瀚州各個角落。
第四天。
北都城進行了蠻族史上的第一次大規模閱兵。
北都城的城門樓上面有著無數的主君跟首領，人們親眼看著強大的青陽軍隊在城門前進行著整齊若一人的隊列，原本嘈雜的城門樓瞬間變得安靜，每個人都被眼前這一幕震撼到了心神。
這件事情，被以東路文字記錄在了名為《蠻族紀年》的帛書上面。
“雨年，七月二十三日，北風，萬里無雲。”
“長生王共諸部領袖，于都城南門閱兵，原嘈雜之音，聞馬蹄之震，眾人皆顫，有人呼‘晝日驚雷何來？’。”
“然曉，青陽大軍嘯風而過，著烈馬、披色甲。諸君大呼，震驚四野。”
“人再問‘此乃青陽鐵蹄之威呼’？”
“新王否笑道︰‘非青陽，而蠻族；北都非吾私之城，蠻之軍非青陽私之軍’。”
“人皆贊服。”
諸部首領懷揣著希望的草種回到各自的部落，他們要將足以震動瀚州的消息告知自己的族人，以後的蠻族將要成為一體。
人們激動而又興奮。
只期盼不久後的蠻族也能夠跟東陸諸國一樣，創建屬于自己的國度。
朔北主君呼都魯汗在臨走之前，特意來到金帳，面見新的大君，他是來匯報關于旭達罕的事情。
呂鷹揚在狼主死後並沒有留在朔北，而是去到了極北之地的雪原里，似乎是跟那些馳狼們生活在一起，要成為新的狼主。
陸澤隨意擺了擺手︰
“無所謂。”
“就讓他留在雪原吧。”
甦瑪同樣來找陸澤辭行。
年輕的真顏部女主君剛想跪伏，便听見陸澤笑道︰
“你干嘛？”
甦瑪抬起頭來，打量著陸澤那張熟悉的臉頰，少女對著他擺弄手勢，說自己要帶領族人回去南方草原，後面真顏部會跟隨大君的指示，融入到全新的蠻族當中。
陸澤輕輕嘆了口氣︰
“我又不是問你這個。”
“金帳又沒有外人，你還要跪我是吧？”
甦瑪沒有敢跟陸澤對視，而是將那雙好看的眸子移到了另一邊，陸澤起身來到她的面前，輕輕捏了捏她的臉。
後者臉頰很快就紅潤起來。
陸澤見狀，不由笑道︰
“還是這樣的你更好看。”
“去吧。”
“記住，以後的草原跟之前會完全不同。”
甦瑪認真點頭。
她相信阿甦勒說的任何話。
臨走之前，少女還是上前主動抱了抱陸澤，將頭埋在他的懷里，貪婪的聞著他身上那熟悉又好聞的味道，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接下來，陸澤真正忙碌了起來。
他時常帶著人出城，到草原各部去進行實地的考察，諸多接待過大君的小部落感覺無比榮幸，甚至還有人近距離跟年輕的大君說過話。
瀚州草原最詳盡的地圖，就被陸澤親手描繪了出來。
地圖上的瀚州，就好似是個嶄新的國度。
陸澤南下，他來到了天拓海峽，遙遙看著隔著大海的東陸。
“下次。”
“我要畫那里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