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松江侯周進的決定，謝希平、陸河、胡永、方靖等人都未免有些將信將疑。</br>忠靖侯府的史道鄰，值得他們這般信任嗎？</br>但眼下接管北平要緊，大順軍劉捷軒部馬上就要撤走了。松江侯府一系不趕緊佔據這個北方名都，難道還要坐看清軍進入北平，俘虜數萬精壯充當炮灰不成？</br>方靖甚至提出了一個折衷辦法，“要不就讓史通判隨侯爺去北平，通州由我來守。”</br>周進搖了搖頭，“史通判若是沒來，我就讓你頂上了。但現在他來了，有了更好的選擇，自然還是他守通州為宜。”</br>周進還不忘點評道，“戰場廝殺，駐地警戒，史通判不如你，但組織人手，堅守城池，你不如他。此事就這麼說定了。”</br>史道鄰做夢也沒有想到，他作為忠靖侯特使求見周進，出使任務沒有完成，反倒還從松江侯周進大人手里接下了一個私活。</br>但民族大義在前，卻也不容許他推卻。</br>通州乃北平東南屏障，重要性毋庸置疑。</br>周進讓史道鄰主持城防，也不可能讓他單槍匹馬，赤手空拳，去應對來去如風的女真鐵騎。</br>好在松江侯府一系剛開始入駐通州城內，便緊急征調了兩千精壯及一批健婦協助守城，周進又給史道鄰劃撥了兩百名燧發槍手，受其指揮，再加上史道鄰自身所帶來的數十名親隨，以其治軍能力，迅速掌控通州城內形勢，還是沒有多大問題的。</br>次日早上，周進便帶領齊魯軍近衛旅主力，迅速移師北平。</br>史道鄰從這一刻起，便正式開始接管通州城防指揮大權。</br>好在這些年來，女真諸部多次入關，順天府境內大小城池，都相應增加了城防投入。</br>尤其是通州，作為北平東南門戶，更是順天府防務體系建設的重中之重。</br>通州城牆巍峨聳立，宛如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城牆由巨大的石塊壘砌而成，堅固而厚實，仿佛承載著歲月的滄桑與歷史的厚重。</br>城牆高達數丈，牆頭寬闊平坦，可供士兵們來回巡邏。城垛錯落有致，為守城士兵提供了良好的掩護。從城垛間望去，遠方的景色盡收眼底，同時也能及時發現來犯之敵。</br>城牆上分布著眾多防御工事。堅固的 望塔高高矗立，士兵們在塔上時刻監視著四周的動靜。一旦發現敵情，便能迅速發出警報。</br>城牆下方，設有深深的護城河。河水波光粼粼，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殺機。</br>據通州城內幾位老人家介紹說，河底埋有許多鐵釘，以防敵軍涉水攻城。</br>河上的吊橋在平時收起，戰時放下，成為進出城池的重要通道。吊橋由粗壯的鐵鏈拉起，堅固耐用，能夠抵御敵人的沖擊。</br>在城牆的關鍵位置，還安置著威力巨大的投石機。這些投石機猶如沉默的巨獸，隨時準備向敵人投出巨大的石塊，給來犯之敵以沉重的打擊。</br>此外，城牆上還布滿了各種弩箭設施。強弩手們可以隱藏在城垛後面，隨時準備向敵人發射致命的弩箭。</br>這些防御工事相互配合，共同構成了通州城堅不可摧的防線。</br>通州城防都達到了這個水平，想來北平城防建設更是嚴密到了極致。</br>但可惜大順軍殺過來時，北平城內人心浮動，以繕國公府石光珠等人為首的逆臣賊子，更是甘作內應，以至于大周朝廷一朝覆亡，局面再也無法挽回了。</br>思緒至此，讓史道鄰充分地意識到了，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開始瓦解的。</br>史道鄰將城內所有大戶人家子弟，強行組編為一支預備隊，並且把丑話說在了前頭，哪一處城牆防守吃力，便把這支預備隊派上去，誰若不服，可以去廣陵向忠靖侯史鼎大人告狀。</br>通州城內這些大戶人家，欺負普通老百姓還可以，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捋金陵揚光小朝廷內閣首輔的胡須呀。</br>迫于無奈之下，原本打算投靠清軍、充作內應的人家，只好改變了想法，先幫史道鄰這個瘋子打完這場仗再說；</br>原本打算養精蓄銳、趁著混亂逃出城門的人家，也只能先打起精神，把清軍趕走了再說。</br>否則，等到通州城破之時，便是這些大戶人家青壯子弟當場殞命之日啊。</br>通州城內老百姓們，終于達成了一個共識，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又有上千精壯被編入營中，增強了城內防守力量。</br>當天下午，便開始陸陸續續有小股女真騎兵，從遠處曠野里出現。有個別膽大者，還騎馬走到城門附近，耀武揚威了一圈，其中某人被史道鄰一箭穿喉之後，他們便立即大呼小叫，作鳥獸散了。</br>但從第二天開始，女真騎兵開始出現得越來越多，他們分出一部分人馬緊緊盯住通州，另一部分人馬則繼續往北平方向疾馳而去。</br>“看來清軍不敢攻城，他們興許擔心松江侯又在給他們挖了什麼大坑，所以距離城牆較遠，都不敢派兵過來攻打。”身旁親兵頭目說道。</br>“打什麼，換作我也不打。”史道鄰相當肯定地說道，“清軍若是想求人，俘虜更多精壯、婦女，就得搶在松江侯之前進入北平。他們萬萬沒有料到，松江侯居然會這麼早趕到順天府，搶佔了密雲、順義、三河等好幾處重要據點，卡住了清軍主力的前行道路。僅靠一些輕騎來回騷擾，不但在齊魯軍主力面前討不到好，也沒法組織大規模攻城。”</br>“清軍若是想求財，就得想辦法截住大順軍的西撤人馬，至少得將劉捷軒這一部攔截下來。北平乃大周國都，歷年所積累下來的財富，怕是有數千萬之巨，清國高層很難對此不動心。若是他們在順天府境內，和松江侯府一系打生打死，卻讓大順軍從容撤退至長安，這對于清軍沒有任何好處。”</br>親兵頭目疑惑道，“那松江侯為何還要百般懇請通判大人，讓您替他坐鎮通州？”</br>史道鄰笑道，“松江侯哪里是想讓我坐鎮通州，他是想把我扣留為人質，以免我叔父在廣陵起兵，在背後捅他們刀子。你沒有看到松江侯所留下來的那兩百名燧發槍手，名義上說是受我指揮，實際上卻是在監督我的一言一行。我若敢有異動，他們恐怕就要給我來上一槍了。”</br>“他們敢？”親兵頭目氣憤道，“通判大人不如找個借口，將他們調往別處，咱們則偷偷摸摸地騎馬出城，晾他們也不敢追趕。”</br>史道鄰啞然失笑道，“你說你是不是傻？清軍兵臨城下，我卻棄城而逃，這要是傳出去了，我這張臉面還要不要？忠靖侯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不要說松江侯周進大人要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了，坐鎮武昌的寧南侯左昆山，恐怕也會向朝廷上疏，要求嚴懲我棄城而逃的責任。”</br>“憑什麼？”親兵頭目很不理解地說道，“咱們屬于金陵揚光朝廷的人，松江侯府保持半獨立的狀態，和忠靖侯府不屬于一個體系，井水不犯河水，憑什麼吩咐我們做事？他周進說讓我們守城，我們就得乖乖地守城？”</br>史道鄰笑道，“你這話說給我听可以，要是讓松江侯府一系的人听到了，那就更有話說了。你要知道，雖然松江侯府在事實上已經自成一系了，但金陵揚光朝廷卻一直都在想方設法，爭取松江侯府一系的投誠。如果我們以此為理由，不服從松江侯周進大人的吩咐，那周進大人便也能以此為理由，不服從金陵揚光朝廷的吩咐。你說松江侯周進大人，到底怕不怕我不听從他的吩咐？”</br>親兵頭目這才恍然大悟，但他仍然有些不服氣道，“那我們就這樣被人算計了？”</br>“什麼叫算計？”史道鄰沒有好氣地說道，“這里不是金陵，沒有史、左黨爭，大可不必用這種對立思維看待問題。對于松江侯周進大人而言，他既把我留在了順天府動彈不得，又有人幫他鎮守通州，可謂一舉兩得之事。可是對于我史道鄰而言，也不是沒有好處。”</br>“一來，我鎮守通州有功，沒有讓它落入清軍之手，也算是一件美事。二來，我與松江侯府一系的交往加深，在松江侯面前說得上話，有利于提高我在金陵朝堂之上的話語權。再不濟，史、左黨爭，以寧南侯左昆山的最終勝利為結束，憑借今日情分，忠靖侯府則可以托庇于松江侯府的羽翼之下，不至于像當年的內閣首輔張楚，全家人都差一點兒餓死在家中。”史道鄰進一步分析道。</br>親兵頭目終于理解了這件事背後的復雜糾葛，他感覺自己以後還是安心上陣廝殺好了，像這種費腦子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它了，讓周進、史道鄰這些人頭疼去吧。</br>或許是為了印證史道鄰的諸多看法，那些聚攏在通州城外的女真騎兵，突然開始打馬狂奔，向西南方向緊急行軍。</br>史道鄰甚至都沒有機會，從城頭上往下射出第二箭，通州之圍便宣告解除了。</br>史道鄰的目光追蹤著那些女真騎兵的背影，直到遠遠地看不清楚了以後，他仍舊注視著北平方向，心想，通州既然無憂，松江侯周進大人也應當開始順利接管北平了吧。</br>隨著大順軍劉捷軒部撤出北平，城內形勢變得更加混亂起來。</br>陰沉的天空仿佛也在為這座城市的命運而嘆息，烏雲低低地壓下來，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感。</br>大街小巷里，人心惶惶，百姓們猶如無頭蒼蠅般四處奔逃，臉上寫滿了驚恐與迷茫。</br>他們不知道未來將會面臨怎樣的命運，是新的戰火，還是無盡的苦難。</br>一些老人無奈地搖頭嘆息，眼中滿是對往昔安寧生活的懷念；孩童們緊緊依偎在父母身旁，哭泣聲在空氣中回蕩。</br>寒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和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城市的悲哀。</br>商鋪老板們驚慌失措地緊閉大門，用木板、石塊等一切可以找到的東西加固防御，仿佛這樣就能阻擋或將到來的風暴。</br>曾經熱鬧非凡的集市，如今冷冷清清，攤位被遺棄，貨物散落一地，有的被人踩踏，有的被風吹得四處滾動。垃圾堆積如山，散發著難聞的氣味，無人清理。</br>昏暗的角落里，幾只老鼠在肆意亂竄，尋找著可以果腹的食物。</br>街頭巷尾不時傳來驚恐的呼喊聲和絕望的哭泣聲。有的人在尋找失散的親人，聲音沙啞而急切；有的人在搶奪僅剩的財物，爭斗中充滿了暴力與瘋狂。混亂的人群中，偶爾還能看到一些受傷的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卻無人上前救助。</br>冰冷的雨滴開始落下，打在石板路上，濺起一朵朵水花，仿佛是這座城市的眼淚。</br>曾經威嚴的順天府衙也失去了往日的秩序，官員們有的逃跑，有的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br>文件、紙張被風吹得漫天飛舞，象征著政權的崩塌與混亂。</br>整個城市仿佛陷入了無盡的恐慌與混亂之中，就像一艘在暴風雨中失去方向的巨輪，隨時都可能被洶涌的波濤吞沒。</br>這就是松江侯府一系進入北平時所見到的最初情形。</br>更讓周進郁悶的是，有些人居然還沒死，居然還好好地活著。</br>比如說北靜郡王水溶，世襲一等公爵穆雲、金磊、高煥等人。</br>石光珠投靠大順軍以後，還沒來得及給這四位大佬挖坑，便被大順官員捉拿入獄，送到金陵凌遲處死。</br>大順高級將領劉捷軒在城內拷掠王公貴族，索要大筆錢款時，這四位大佬又因為家底厚實，各自掏出了數十萬兩銀子，送到了大順軍營中，以此討得了大順君臣的歡心，都認為這四家異姓王府態度好，心意足，寧肯舉家喝稀飯，也要把上貢給大順軍的銀兩湊夠。</br>尤其是東平郡王穆蒔之孫、世襲一等公爵穆雲，他將府中三位尚未生育的年輕侍妾，都轉送給了大順丞相宋康年，有宋康年丞相出面呵護，縱使劉捷軒將軍，也不敢對他逼迫太甚，穆家人也便因此僥幸活了下來。</br>而北靜郡王水溶一家，因為妹婿周益在大順做官的緣故，雖然被拷掠了許多銀兩，但好歹全家平安。</br>等到大順軍劉捷軒部撤出北平，松江侯府一系的齊魯軍近衛旅開進城內，這些舊朝的王公貴族，都不禁化悲為喜，感覺苦日子終于捱到頭了。</br>不管怎麼說，哪怕和松江侯周進大人沒有什麼交往，但人家周進至少不會四處拷掠，不會胡亂殺人吧？</br>也就是說，他們這些人的小命，都算是保住了呀。</br>水溶、穆雲、金磊、高煥等人看著周進喜極而泣，周進卻不由得臉皮抽了一下，心想這些養尊處優、出手闊綽的家伙，登萊錢莊當初向他們高息攬儲的時候，可根本沒有想過要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