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親王的這份告示，在順天府境內被廣泛張貼之後，並沒有太多人懷疑它的真實性。</br>除了那個忠順親王官印做不得假之外，更為重要的是，這份親王告示，把忠順親王陳西寧的內心真實想法擺在了明處，讓人由不得不相信。</br>他陳西寧就是想讓大順軍和清軍互相攻擊，大順軍若是擊敗了清軍，好歹替大周皇室報了被清軍反復襲擾多年的血海深仇。</br>要不是充作大周主力的關寧軍在與清軍的戰斗中全軍覆沒，給李鴻基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率領一幫烏合之眾，輕易進攻北平。</br>反過來說，若是清軍擊敗了大順軍，至少也能讓誅殺大周皇室成員的大順軍高層難逃一死，也算是間接報了仇哇。</br>狗咬狗，一嘴毛，無論結果怎樣，對于忠順王陳西寧來說，都是勉強可以接受的。</br>忠順親王告示，也符合大周皇室的基本利益。</br>雖然事已至此，陳家王朝是肯定保不住了，但至少可以化解其它勢力對于陳氏皇族的敵意，保住陳氏遠支血脈，也能替陳西寧出一口心中淤積已久的鳥氣吧？</br>而這對于大順皇帝李鴻基來說，他得位不正，若想要真正一統天下，便需要擊敗清軍，以便顯示自己的文治武功，以及自身權力來源的合法性問題。</br>“看來這一場仗是非打不可啊。”李鴻基感覺自己有點兒被架在火上烤的味道了。</br>听完身邊太監的匯報後，他戀戀不舍地從愛妃竇氏的嬌軟身子上，掙扎著爬了起來，吩咐近侍去喚牛聚明、宋康年二位丞相過來擬旨。</br>“大順軍和清軍遲早有一戰，讓劉捷軒向舊朝三品以上官員化緣，替老兄弟們索要一筆開撥費，要不然沒法讓他們出大力氣。”</br>“高必達這廝確實可恨，就因為他搶了吳月先的愛妾陳媛媛，導致吳月先再也不願意投降大順，反而和關外清軍狼狽為奸，有蠢蠢欲動之意。讓高必達做兩手準備，一是在城中搜羅貌美女子數十人，給吳月先送過去，看能否讓對方回心轉意。一個女人罷了，何至于影響到軍國大事？二是積極整軍備戰，若是吳月先堅持不肯投降，便讓他高必達帶領本部人馬，替我將山海關拿下來。他自己整出來的事情，他不出來收拾，誰替他收拾？”</br>想到這一節，李鴻基不止一次被氣得七竅生煙。</br>“這真是失策啊。”李鴻基為此悔不當初，先前要是將高必達留在身邊，他是不是就沒有這個膽子，到處抄掠妙齡美女了？</br>他心想，陳媛媛不過是一個風塵女子，當年被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送入宮中，想要討得德正帝陳安寧的歡心，結果德正帝根本看不上陳媛媛這號女人，像打發乞討者一般，轉手就將她贈送給了關寧悍將吳月先。</br>由此說明，陳媛媛之所以在風月界的名氣很大，那是因為市井小民都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等到陳媛媛進入宮中，和其她妃嬪爭芳斗艷時，便一點兒優勢都沒有了。</br>比如說，李鴻基新收用的這名宮女竇氏，便長得極其妖艷，她身前那兩團軟肉更是規模大得嚇人，讓李鴻基感覺非常充實、欣喜。</br>李鴻基至今沒有搞懂，竇氏這種有著傾城國色的尤物，都在德正帝陳安寧面前不受寵，那德正帝寵幸過的田貴妃，又該美貌到了何種程度？</br>李鴻基心想，你高必正要是不強搶陳媛媛，這宮里的美女這麼多，分你十個八個，又有什麼要緊？</br>“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要不是看在你跟隨我多年的份上，我非得把你一刀殺了不可。”李鴻基心里恨聲說道。</br>隨後，李鴻基又下令道，“牛愛卿、宋愛卿，你們二人商量一下，選拔一二位特使，替我充當說客，前往通州松江侯周進營中、鄂省寧南伯左昆山營中、南直隸總督史鼎營中、漢中副總兵曹化蛟營中，只要他們宣布投效大順，除既往不咎之外，還都將重重有賞。”</br>李鴻基沉吟了一下，很快開出了一個他認為還不錯的價碼，“松江侯周進善于理財，我可以封他為松國公，並讓他做大順戶部尚書；寧南伯左昆山帶兵打仗很有一套辦法，可以封他為鄂國公，出任兵部侍郎；南直隸總督史鼎，曾率領長江水師，擊敗西賊張敬軒，讓我甚感快慰。他是西賊張敬軒的克星，我有意讓他出任川蜀總督，負責剿滅盤踞蜀中的張敬軒這一路賊人。至于曹化蛟，他這個漢中副總兵官，是因為德正帝下詔勤王，為了鼓舞士氣，臨時將他從漢中守備任上提拔為副總兵，他其實還不夠資格。只要他投降我，我可以考慮讓他做陝州副總兵兼漢中知府，軍政一把抓，想必能讓他心動不已了。”</br>“那是。”宋康年諂媚著說道，“他叔父曹兆文死于女真鐵騎之下，如今我們大順軍有意攻打清軍，也算是替他叔父報仇雪恨，他若不投靠大順，那也太不明事理，太不孝順了。”</br>聊了一會兒軍國大事，李鴻基、牛聚明、宋康年等人，又開始討論昨晚的歌舞表演是否精彩、今晚的宴席應當如何安排了。</br>說道激動處，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滿臉得意洋洋之色。</br>過了兩天，牛聚明、宋康年二人，終于從酒醉中清醒過來，選出了幾位能說會道的特使。</br>其中，負責前往通州的特使，乃新近降將、原任宣化總兵唐通。</br>據說，為了獲得這一樁美差，保住家中老小性命，唐通向牛、宋兩位丞相，各自送了五千兩銀子，總算獲得了一個大順自己人的寶貴身份。</br>不過，他作為大順皇帝李鴻基特使，前往通州大營會見松江侯周進時，多少還是有一些尷尬，有一些揮之不去的屈辱感。</br>想當年，唐通出任宣化總兵時，德正帝還為此專門召見過唐通，並賜與他莽服、玉帶和尚方寶劍，可以說對他寄予了極大的希望。</br>誰能想到，德正帝陳安寧被弒殺還沒過多久，唐通就搶先一步投降了大順皇帝李鴻基，這也太說不過去了。</br>你唐通的節操去哪兒了？</br>以至于松江侯周進看著唐通，什麼話都不說，只是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他時，唐通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顯然也是深感恥辱。</br>到後來，他終于忍不住，開始向松江侯周進訴說起了心中的委屈，“侯爺，我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我也想給大周皇室盡忠，至少不與大順政權合作，這才是唐某人的本分。奈何大順軍進城以後，各級將佐四處哄搶財貨、女子，若是不給，他們便說你是舊朝死忠，把全家人抓到監獄里去，迫使你拿出大筆錢財贖人。比如說內閣首輔畢景曾、內閣次輔魏德藻，都因為被人惦記，被勒索了數十萬兩銀子。魏德藻剛開始還嘴硬，在監獄里面吃夠了苦頭，以至于他最後錢也沒了，命也沒了。我若不走通牛、宋二位丞相的關系，撈到了一個大順皇帝特使的頭餃，一家老小怕是小命不保啊。”</br>“還有這等事？”周進故作驚訝道。</br>“是啊。”唐通哀嘆道，“魏德藻臨死前，和我關在同一間小黑屋里。他當時哭得稀里嘩啦，對我說道，早知如此，便應當將家財散盡，支援朝廷兵餉，或許不至于走到如今這步田地。”</br>“你們這些人，不見棺材不落淚。你現在哭給我听也沒用，我也幫不了你。”周進很不客氣地說道。</br>唐通唉聲嘆氣了許久，他也知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絕非松江侯周進一個人的責任，相反，松江侯為了大周朝廷，做出了許多貢獻，只是德正帝陳安寧對其有所猜忌，不肯讓他出面主持大局罷了。</br>德正帝陳安寧臨死前，或許會埋怨王自如這廝紙上談兵，害得關寧軍全軍覆沒；也或許會埋怨畢景曾、魏德藻之輩空談誤國，不肯毀家紓難；但對于松江侯周進，德正帝陳安寧怕是也沒有臉，說松江侯周進不肯替他賣命吧？</br>許久過後，唐通向松江侯周進詢問道，“眼下大順皇帝有意招募侯爺，還允諾對侯爺進行重用，不知侯爺意向如何，可否給我一個明確說法，我也好向牛、宋二位丞相復命。”</br>周進沉吟道，“忠順親王對我有恩，我年輕時風流不羈，沒有什麼真才實學，能考中舉人和進士，應當是出自忠順親王的手筆，他可以稱得上是我在仕途上的引路人了。如今忠順親王在王府假山之上自盡而亡，不能再度仰慕其翩翩風度，令人心生遺憾。忠順親王臨死前的這份告示，已被人在順天府境內，張貼得到處都是。我周某人作為忠順親王的擁躉，對于忠順親王的指示，真心擁護，絕對支持。忠順親王的遺言，就是我周某人的意思，誰能打敗女真諸部，便可做天下共主。”</br>唐通臉色猶豫道，“既如此，那您也不能一直駐守通州大營不動彈啊。您手頭這一支登萊軍，先後擊敗過女真鐵騎和高必達將軍那一路人馬，戰斗力想來也不差。這讓北平城中的大順軍，怎麼能安心和清軍交手？”</br>周進嘴上抱怨著，“你們這是不相信我？”</br>但其內心的真實想法卻是，我也想趕緊撤回泉城，回到我的基本盤齊魯、登萊二地，消化這次大戰之後的成果，廣積糧，緩稱王。</br>奈何大順軍正在巔峰階段，我周某人前腳剛撤退，你們隨後便對我餃尾追擊，那我豈不是要吃一個暗虧？</br>好說歹說，雙方終于達成一致，高必達將軍率領大順軍一部，向山海關進發後，周進便須率領登萊軍緩慢撤軍。</br>周進還得向世人公開承諾，誰能打敗清軍，他便投靠誰，以免大順軍和清軍打得你死我活，卻讓周進在後面撿現成。</br>對于這個附加條件，周進也表示認可。</br>但周進也向唐通表示，既然雙方在政治上已經達成互信，那他老弟周益在北平城中，是否可以放他出城了？</br>“出城？”唐通搖了搖頭，表示不可能，“大順皇帝對你這位周益老弟，非常看中，如今已任命他為禮部右侍郎兼國子監司業，他才區區二十多歲，便驟得高位，哪怕伯爺您親自接他出城，他也未必願意啊。”</br>“臥槽。”周進氣得大罵了一句。不過仔細想一想，將心比心，把自己放在李鴻基的位置上，恐怕也不會輕易丟掉周益這個籌碼，也會做出同樣的安排吧。</br>要怪，就怪周益這廝太年輕，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背後的凶險。</br>“不管他了，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吧。周益的事情，以後再想辦法。”周進心中計議已定。</br>過了幾日，听說山海關總兵吳月先，從密雲縣城撤回山海關之後，便第一時間斬殺了李鴻基派來的那位特使，並揚言要和大順不共戴天，替德正帝陳安寧報仇，將李鴻基和吳月先之間的矛盾公開化。</br>“不滅李賊,不殺高必達,此仇不可忘,此恨亦不可釋。”吳月先面向眾人，指天發誓道。</br>為此，吳月先還親筆草擬了《吳月先討闖賊李鴻基檄》一文，內容如下︰</br>“欽差鎮守山海關及遼東等處地方總兵官山海侯吳示:為復大仇，殲大寇，以奠北平，以安黎庶事。切痛先皇被弒，亙古奇殃;劇寇披昌，往代未有，凡屬臣僚士庶，能不碎首殞心!</br>……</br>今義兵不日來京，爾紳衿百姓，須各穿縞素，協力會剿，所過地方，俱接應糧草，務期罄搗巢穴，縴介無遺。庶使克復神京，奠安宗社，乾坤再整，日月重光。特示。”</br>而大順軍也不甘示弱，高必達受李鴻基委派，立即點齊十萬精兵，向山海關進發，想要迫使山海關總兵吳月先屈服，至少也要保證吳月先不敢輕易投靠清軍。</br>在這種情況下，大順軍在北平城中的兵力，變得不再那麼強盛，松江侯周進也得以趁此機會，率領登萊軍徐徐後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