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海醫院病房內。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光潔的地板上切割出細長的光帶。
溫矜懷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後背墊著厚實的軟枕,纏著繃帶的左臂擱在醫用支架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眉宇間已柔和許多。
他右手捏著瓷勺,舀起碗里炖得軟爛的雞茸粥,仔細吹涼,遞到坐在床邊的姜眠唇邊。
“我自己來,你才是病人,我又沒有怎麼受傷…”
姜眠耳根微熱,伸手想接碗。
結果指尖剛踫到溫熱的瓷壁,就被溫矜懷不動聲色地避開。
“張嘴。”
他聲音低沉,不容置疑道,勺子穩穩停在離她唇瓣一寸的地方。
看著他一身繃帶的模樣,姜眠腦子里只有那晚倉庫里的血色,雖未傷筋動骨,卻像烙印刻在她心上。
“你…哎,算了。”
傷者為大,姜眠拗不過他,順從地含住溫熱的粥。
讓傷者照顧真的少見,幸虧是在病房里,不然要被護士和其他病患指點了。
“好吃嗎?”溫矜懷問道。
姜眠剛要開口,卻瞧見對方新換的紗布邊緣透出淡紅血漬,心口像被細針扎過,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極輕地拂過他傷口周圍未受傷的皮膚。
“還疼嗎?”她聲音輕得像嘆息。
溫矜懷放下粥碗,笑意淺淡。
“不疼。”
答得干脆,更是回答的讓人心疼。
“倒是你這里,別沾水,不然火辣辣的蜇人的疼。”
他拿起小幾上的藥膏,棉簽蘸了,動作輕柔如對待稀世珍寶,一點點涂抹在她胳膊上輕微的擦傷處。
病房里只剩棉簽擦過皮膚的細微聲響。
陽光暖融融地灑在兩人身上,驅散劫後余生的最後一絲寒意。
“眠眠,我…”
氣氛正好,溫矜懷剛要開口說什麼,床頭櫃上的手機突兀震動。
屏幕跳出江之牧的名字。
“江之牧?!”姜眠驚訝道,“他都好久沒有聯系我們了,一去法國跟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知道他追的怎麼樣了,今天突然聯系你是出什麼事情了嘛?”
溫矜懷瞥了一眼,沒立刻接,先替姜眠掖好滑落的薄毯,才拿起手機劃開免提。
“矜懷?”
江之牧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疲憊。
“听說你在越海?你們還在辦那件事嗎?進展的順利嗎?”
溫矜懷的目光掃過自己手臂的繃帶,眼神微沉。
沉默一瞬,開口時聲音已恢復平穩。
“嗯,差不多了,我沒事。”
“那就好。”江之牧似乎松了口氣,語氣輕松了些,“巴黎這幾天陰雨綿綿,小爺我真是愁緒萬千啊,哦對了,顏如玉在巴黎開了一家花店,每天人滿為患啊,前段時間她的店新到了一批厄瓜多爾玫瑰,開得特別好。”
話鋒一轉,他忽然帶上小心翼翼的試探。
“對了,我爸媽有沒有…”
溫矜懷與姜眠對視一眼,彼此了然。
這通電話,問候是假,打探家里的消息才是真。
自顏如玉單方面解除婚約遠走巴黎,江之牧像換了個人,從前風流倜儻的江家大少,只剩追妻路上屢屢踫壁卻不肯放棄的痴情種,而且為了追妻,跟江家不告而別。
一別數月,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據說走的那天發了消息,被江家夫婦打電話罵了幾個小時。
奈何江之牧鐵了心的不回來。
“你爸媽很好,沒有被你干擾到。”溫矜懷言簡意賅。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江之牧的聲音低下去,帶著自嘲“那就好。”
他頓了頓,又問。
“你聲音有點啞,感冒了?”
“沒有。”溫矜懷面不改色,“可能的最近水喝少了吧。”
姜眠抿唇,看著他絕非水喝少的傷,心疼又好笑。
這男人,連在兄弟面前,也習慣將傷痛輕描淡寫掩蓋。
“喝水少了?你和姜眠現在就在海邊,怎麼還能沒水喝?”江之牧嗤笑,顯然不信卻未深究,“行吧,不聊了,等過段時間回京城找你喝酒。”
電話掛斷。
病房重歸安靜。
溫矜懷放下手機,目光落回姜眠身上“還喝粥嗎?”
姜眠搖頭,輕聲問“他還在巴黎?”
“嗯。”溫矜懷替她理好頰邊碎發,“他的路,還長。”
巴黎,塞納河岸邊。
夏末初秋的雨絲纏纏綿綿,落在地面上濺起細碎水花。
街角,顏如玉的花店里,全是生機盎然的綠植與嬌艷鮮花。
顏如玉正彎腰整理新到的芍藥,袖口隨意挽至肘間,烏黑長發松松挽起,幾縷碎發垂落光潔額前。
她神情專注,動作利落,將一支支飽滿層疊的紅芍藥修剪好,插入玻璃瓶。
她的側顏很漂亮,很明艷,鼻梁挺秀,唇色粉潤,眼神清澈如山澗溪流。
即便做著尋常工作,也自帶芍藥般的清雅寧靜。
也難過,這樣的美人老板娘,自然是客戶不停歇的。
這不,花店門鈴叮咚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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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如玉抬頭,剛要接待客人,卻瞧見面前是熟悉的人。
江之牧肩頭沾著細密雨珠,發梢微濕,手里提著一些點心。
他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笑,一連數月的拒絕並沒有讓他挫敗,但的確不似第一天那般有底氣和自信了。
“如玉。”他聲音刻意放得溫和,“前段時間我看發朋友圈,想吃點心,我今天路過,看到新出的栗子蒙布朗,所以想買一些過來給你嘗嘗。”
他走近,紙袋輕放鋪碎花桌布的小圓桌。
顏如玉動作頓住,目光掃過紙袋,平靜無波,只有淡淡疏離。
她直身拿毛巾擦手,聲音清越“謝謝江先生,現在對甜食沒興趣了,店里有規定,工作區不能吃東西。”
一句江先生,像冰針刺得江之牧心髒微縮。
江之牧笑容僵了僵,他努力維持“沒關系,回家在吃也行,或者等你下班?附近有家不錯的餐廳,那的點心…”
“江先生。”
顏如玉打斷,語氣平靜卻堅定。
“感謝好意,我只想專心經營花店,沒時間想其他事,請以後別再送東西了。”
她微微頷首,拿起噴壺走向綠植,背對著他,明里暗里都在強調和他劃清界限。
江之牧僵立原地,看著她縴細背影在花叢中忙碌,巨大無力感裹挾苦澀淹沒了他。
此刻,紙袋重若千斤。
他想起兩年前同樣雨天,顏如玉捧著親手做的栗子蛋糕,在他公司樓下苦等兩小時。
那時她眼楮亮如星辰,笑容盛滿毫不掩飾的愛慕與期待。
而他讓助理打發她走,面都沒露,只丟下一句冰冷“告訴她,我不吃甜食,更討厭自作多情。”
他甚至不知那蛋糕是她熬通宵失敗多次才成功的。
他只覺這家族硬塞的未婚妻天真可笑,執著煩人。
他一次次拒絕她的靠近,用冷漠澆滅她的熱情。
她送的任何禮物,他都轉手給秘書。
她挑的領帶從未拆封。
她約看電影,去江家照顧江爺爺,去討好江氏夫婦…
這一切的一切,在他眼里比不過任何一件芝麻大的事情。
直到她心灰意冷遞上解約協議,頭也不回飛往巴黎,他才後知後覺。
原來那個滿眼是他的女孩,早已被他親手推遠。
她的世界,再無他容身之處。
顧越昭說的對,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江之牧深吸氣,壓下窒悶,默默拿起紙袋離開。
玻璃門合上,隔絕溫暖花香與她的身影。
冰冷雨絲刺骨。
此後幾日,江之牧成了顏如玉生活的頑固背景音。
他不再送昂貴禮物,而是用另一種辦法,潤物細無聲。
知道她每日七點半必到花店,他便總是巧合的排在她身後跟她一起買早餐和咖啡,搶先替她刷卡。
顏如玉只淡淡看他一眼,硬幣放櫃台,轉身離去。
打听到她每周三下午去社區中心教兒童插花,他提前報名,混在嘰喳孩子堆里笨拙擺弄花材。
顏如玉見他時眉頭幾不可察一蹙,職業素養讓她未當場發作。
她耐心指導孩子,聲音溫柔,笑容甜美。
輪到江之牧,他故意剪壞昂貴郁金香想引她注意。
顏如玉平靜遞上新枝“插花需靜心,心不靜就不要學了。”
那眼神,如看頑童。
完全不似曾經,滿眼都是愛意。
後來江之牧還托人淘來她喜愛的小眾詩人親筆簽名初版詩集,趁傍晚打烊時再現身。
顏如玉剛鎖門,轉身就見他捧著一本書滿眼期待的等在門口,腳步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如玉,這個,這個!”
江之牧忙遞上書,像個邀功的孩子。
顏如玉停步,目光落古樸書封,眼底恍惚一瞬。
江之牧心尖剛騰起希冀,卻見她抬眼,眸光恢復疏離平靜。
“謝謝費心,不過,我現在更愛看歷史書了。”
她頷首,繞過他上了自己的車,重重關上車門,車影沒入巴黎暮色。
江之牧握著珍貴詩集僵立街角,晚風卷起大衣下擺,前所未有的挫敗與孤獨席卷而來。
他第一次清晰意識到,失去的不僅是一個未婚妻,更是一個曾毫無保留愛他的人。
而他笨拙的彌補,在她築起的心牆前,蒼白可笑。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呵,自己果然是賤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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