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家今年是難得熱鬧團聚的一年。
他家老人前幾年走後，這一輩的四個兄弟姐妹除了他這個老大之外，都在天南地北打工。不是這家省錢不回來，就是那家沒買到硬座車票。
而今年，或許是過去的08年發生的事情太多，每個人都憋了一肚子的話。
因此老張的二弟三弟和ど妹四家人，都難得從各地回了老家，在大年三十過來老張家吃了一頓團圓飯。
之後初一這天一大早，全家人去自家的土地上，祭拜了先人。
在老老老張和曾經的老姑娘的合葬墓前，老張上完香，叩拜完，突然想起隔壁的那一對小兩口。
當時自己給他們講了一個刪改版的故事，倒是忽悠得那姑娘掉了幾滴眼淚。
算算時間，也有半個月沒見著人了。
小王說是帶著媳婦去考察考察市場，也不曉得這山溝溝里有麼子市場需要考察這麼久。
要說回西川去了，但也沒見著回來拿行李啊。
老張正想著一些無謂的外人，突然，他家里人說話了。
一個年輕又尖利的女聲在他斜後方說道︰“跪麼子跪。你看，就是你叫我跪，跪這一下，我褲子都弄髒了，我兩百多塊錢買的新褲子，張永勝，你說怎麼辦。”
他微微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轉過頭去，看到他家那個城里的兒媳婦王涵正一臉不高興的拍著米白色褲子膝蓋上的泥灰。
他的大兒子張永勝則低眉順眼的站在旁邊，好言好語的安慰道︰“我的錯我的錯，我沒把塑料袋給你鋪好，不要生氣，回去我給你洗。你不要生氣嘛。”
王涵嘀嘀咕咕的說道︰“洗干淨了那就不是新的了，真的是，我在自己家里面都沒跪過，跑你家來跪，都不知道是麼子鄉下規矩真是人越窮規矩越多.”
這話說得有點不入耳了
老張看了看一旁的弟弟妹妹，還有自家幾個佷兒佷女。
雖然大人都裝著沒听見，但看那些個小輩擠眉弄眼的樣子，老張臉上有點掛不住了，正要說兩句，最起碼打個圓場。
但他老伴搶先頂了一句，“嫌髒你可以不跪，誰稀罕？我們張家再窮，你也進了門。咋，現在反悔了？晚了我告訴你。”
老伴的這一句話說出去，那可算捅了馬蜂窩了。
他兒媳婦那城里人的脾氣耍起來，哪里管的上你是誰，當場就跟她婆婆媽吵了起來。
說到最後，王涵一邊抹淚，一邊嚷嚷著就要離婚。
這一下就徹底鬧大了，老張等了好幾年的孫子眼看就要飛掉，老伴也立刻沒了脾氣。
到了最後，別說張永勝差點當場跪下，老張這個做老子的，也不得不勸了半天，還讓她婆婆給她賠了個不是，才算是把事情勉強平息下來。
不過在回家路上，王涵嘴里也依舊免不了絮絮叨叨。
一干親戚听著也是面面相覷。
都在想，之前感覺老大這輩子可算苦夠了，張永勝還算出息，中專畢業之後在市里找了工作。
還找了個城里人處對象，本來買不起房，結不了婚。結果去年房價跌下來，把房子也買了。
眼看享福的日子就在後面，但沒想到，好像也沒想的那麼簡單。
“張永勝，你自己說，我王涵跟你結婚，是圖了你麼子東西？”
“我是不是像你媽說的那樣，為了房子？那房子我家是不是出了一半錢？”
“我爸前段時間是不是還說要給你換個工作？”
“說是不是有了小孩，就給我們買輛車？”
“我褲子幾百塊，我抱怨兩句怎麼了？那是你祖宗，又不是我祖宗！”
張永勝的妹妹，老張的二女兒張小梅听到這兒，實在忍不住了，回了一句，“你嫁給了我哥，那也是你祖宗。”
王涵冷笑道︰“呵呵，那可不一定。”
張小梅也有點生氣了，“你什麼意思？”
王涵看了看周圍的張家人，終究沒敢多說，只是低聲嘀咕了一句︰“一個逃難的.”
張小梅沒有听見，其他張家人也沒听見。但是老張和張永勝听到了。
老張看著大兒的臉色，終究還是把這口氣吞了下去。
但是，中午張家女人們做飯的時候，他心里依舊忍不住煩悶，拿著煙袋背著手，就準備去老何家外面轉轉。
畢竟好久沒住人，院里也沒養條狗，真要被返鄉的不學好的年輕人翻牆進去，偷點什麼走，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所以他這兩個星期，時不時都會去看一看。
結果今天他剛一走到老何家，就看到院門是開著的。
老張愣了一下，心里有點著急，這該不會是被人撬開的吧？
趕緊走上前去，推開那道鐵門，抬腳就走了進去，準備看個究竟。
只見院子里停了一輛半新不舊的面包車，老張心里更有點急了，該不會是直接小偷來搬東西？
他直接扯著嗓子吼了一聲︰“有人在沒？”
話音落下，沒兩秒，二樓的窗戶就被拉開了，一個笑眯眯的年輕人出現在那兒，“張叔，我在呢。新年快樂啊。”
老張一怔，哎喲一聲高興起來了，笑著說道︰“我還以為來賊了呢，小王，你搞麼子噢？麼子時候回來的？都不來我那里坐一坐。”
“上午剛到，還沒來得及。張叔你等我，我馬上下來，你快進屋里來喝杯水。”
說真的，老張之所以這段時間天天過來看看，不是因為他真是什麼熱心人。
全村誰不知道，張家老大從來都不會多管閑事，除非是有什麼好處。
今天更應該是這樣。
大年初一，家里事情也多。按理說大過年的，他吃多了才會想來抓賊。
可這個王響之前給他的印象真的太好。
不僅人是個標致小伙子，也真的很會做人，一舉一動都讓人心里舒服。
所以這個時候，哪怕是叫他喝水，甚至都不是喊他喝茶，老張一樣樂呵呵的進了屋。
屁股剛坐在凳子上，叮叮咚咚就從二樓下來了一個個子挺高的帥小伙，親親熱熱的給他打了個招呼，“張叔你坐會，我現在就燒水。”
好嘛，原來連水都沒現成的。老張擺手道︰“算了算了，小王，你媳婦呢？”
“樓上呢，在化妝。”
“化妝？”
陳諾無奈的嘆了口氣，“是啊，化妝。”
昨天晚上春晚結束，兩人就各自回房睡了。
結果早上吃早飯的時候，二人突然接到一個張一謀張大導演給的宣傳任務，要他們兩個人去逛逛宜昌城。
身為緋聞炒作大師的陳諾根本不需要問，就明白國師是在打什麼主意。
按照陳諾的理解，就是看能不能趁著大過年的時候，給《山楂樹之戀》找點熱度，加點自來水。
他認為，這是張一謀看著人家小沈陽一夜之間爆火，眼紅了。
說來也是，上輩子國師腦子發暈，去拍了一部臭名昭著聞名遐邇的《三槍拍案驚奇》，不就是因為看著人家太火，想蹭個熱度嗎？
而這一世，因為他陳諾的關系，張導演錯過了跟小沈陽合作的機會，估計這個時候是心里有點後悔。
所以這麼做，也是想測試測試他陳某是不是被小沈陽擠壓得過氣了也不一定。
不得不說，陳諾的心理實在是太過陰暗，尤其是他那些上輩子見聞跟這輩子的經歷加在一起，腦補的情節可以去讓麥家添油加醋一番，寫個什麼暗戰了。
人家張一謀其實只是昨晚在和張韋平的拜年電話里，听張韋平說起去年風聲大賣，跟陳諾和文詠杉炒作分手戀情脫不開關系，而陳諾這小子的感情生活，至少在東亞，都具有相當大的市場。
他賣一個瓜出來，起碼有三個國家的人都要買單，中日韓。
要是再勁爆點，呵呵，引爆全世界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愛德華•小丑•陳，宣布準備變個性啥的。
尤其張韋平還提到一條張一謀之前還真的不太了解的消息，就是陳諾的FACEBOOK賬號。
目前關注人數341萬，主頁點贊量已經超過60萬，是那個網站關注度最高的賬號了。
同時，每天還在以幾萬粉絲的速度遞增。
不僅如此，他在的這個facebook網站發展得還越來越好，眼看前途無量。
這個月大名鼎鼎的美國微軟提議用160億美金收購這個網站。
原因是在愛德華•陳的帶動下，FB每月市場份額比之前有著顯著提高，並且用戶數量也有那麼一丟丟膨脹加速的趨勢。微軟對自家2.4億美金購買的那1.6%股份不再滿足……
結果還被他們公司ceo，一個20來歲，跟陳諾差不多大的年輕人拒絕了。
華爾街日報上的這篇報道也不知道準確不準確，但是，由此可見，山楂樹票房大賣的關鍵，真的是陳諾這個點啊謀子。
電話里，藝術家張一謀對張偉平口中這些個商業上的東西听得似懂非懂。
但是最後張韋平給的建議他听進去了。
就是讓陳諾明天和女主角一起去逛逛街，如果被拍了，那就看看效果。
效果好，那日後山楂樹上映的時候，咱們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風聲吃肉山楂喝湯。
而假如沒事發生，那也算是在戲外繼續為他們營造一點情侶的氛圍，也不虧嘛是不是？
張韋平說在電話里到最後，樂呵呵的笑了出來。張一謀也跟著笑了，問道︰“那要不要他們戴口罩？”
張韋平斬釘截鐵道︰“戴，肯定要戴，不戴就太假了。陳諾劉藝霏上街不戴口罩，傻子都知道我們在炒作了。”
所以，小沈陽再火，那也是今天開始的事。張導再怎麼號稱國師，那也沒有達到袁天罡張三豐那種料事如神的水平。
陳諾的想法，那是他多疑的性格再度冒出來作祟。
不過，不管張一謀導演是怎麼想的，作為一個演員。
無論陳諾也好，劉藝霏也罷，配合宣傳都是他們的義務和責任。
只要張導的手法別太過分，畢竟也是他們自己的電影，誰又不想有個好的成績呢？
尤其是頭一回在這種電影里擔任唯一女主的劉藝霏劉小姐。
接收到任務之後，陳諾跟她開著劇組的車出來，這人說她的私人化妝包放在這邊，當初進組的時候沒有帶走，要過來化完妝再跟他一起逛街。
陳諾對此真是無語極了，鐵定兩個人是要戴口罩的，化不化妝重要嗎？關鍵是他公司的兩個當紅女藝人加一個文詠杉，誰素顏也不丑啊。
但是劉藝霏小性子上來了，就不干，非要來。
了半天，關鍵方向盤在人家手里，那陳諾也只能跟著一起來了。
結果一折騰就是一早上，眼見快到中午了，還沒能出門。
陳諾剛才在的房間就是劉藝霏的。
老張進院子里的時候，他還正在里面陰陽人家茜茜，說她有這個功夫化幾層妝上幾層粉，不如去箍個牙，結果差點沒被打死。
從某種意義上說，老張來了，還真是救了他一命。
陳諾和老張坐在一樓的客廳里聊了一會。
好幾天不見，老張不知不覺就敞開心扉，把家長里短的事兒都說了一遍，尤其是剛才發生的那一番沖突，
之後又嘆息道︰“其實也不只是今天，這城里人啊，跟咱們鄉下人真的不一樣。來了幾天，吃不慣睡不慣，天天鬧著要回去。我才買的新電視她也不看，還說我們這村里頭沒有麼子電腦，她賣不了麼子網……”
陳諾也沒有糾正不是賣網是上網，更沒有批判人家兒媳婦的意思。
反而跟著老張一起唉聲嘆氣了一會兒，說城里人啊，就是這樣滴，大多數都是嬌生慣養的。張叔叔啊，你消消氣，大過年的，還是要以和為貴。有什麼矛盾還是勸一勸，畢竟都是一家人，家和萬事興嘛。
老張听得連連點頭，嘆息道︰“小王啊，你年紀不大，但這話啊，說得是句句在理。哎，你爸媽有福氣啊。我要是你老漢，你過年不回去，肯定寧願出幾百塊錢買車票，也要來看你。”
陳諾呵呵笑道︰“我老漢要是有張叔叔你這麼好，我寧願花幾百，也要買車票回去看他的。”
老張聞言抽了口煙，道︰“你老漢，哎，再怎麼不對，你也要多體諒。更何況你家里就你一個，對不對？”
陳諾嘆了口氣道︰“是啊，只有我一個。但有時候啊，我也是覺得多幾個兄弟姐妹才好。哎，張叔你是不知道，我那個爹啊，真的是讓人操心啊。之前他做生意，周轉不開，還要我給他錢。”
“這一陣看樣子又沒錢了。有時候我都想他早點退休算了，我自己也要成家立業對不對？要是再要我出錢，我也不知道去哪里給他找。”
老張看了看陳諾，猶豫了一下子，道︰“要是不多，我這里還有點……實在不行，借給你老漢一段時間，過幾個月你這邊生意做出來了，有錢了再還我也可以。”
陳諾搖頭道︰“這不行，怎麼可能要張叔你的錢，不行不行。”
老張摳摳搜搜了一輩子，剛才一時沖動說出借錢，心里還是有點忐忑，見對方沒答應，心里一松，但馬上又有點愧疚，左右看了看，眼楮一亮，道︰“小王你還沒吃飯吧，今天中午走叔那里去吃。”
“不了不了。”陳諾繼續搖頭道，“你們這一家人團年呢，我們去湊一桌子像什麼樣。”
老張鎭了一聲，說道︰“小王你這說的什麼話，人家說遠親不如近鄰。走走走，這大過年的，你們這一口熱飯都沒有，那怎麼可以。听張叔的，等會就開飯，吃完你跟你媳婦再……”
說著，老張突然怔了一下，問道︰“小王，你媳婦應該也是城里人吧，她跟你到咱們這來，就沒什麼意見？你是怎麼教的？能不能跟我說說，讓我回去也教教我家那小子。”
陳諾笑道︰“我其實也沒什麼竅門，不听話就打，听話就哄。呵呵，就這兩招。”
老張笑了，朝他豎了個大拇指，說道︰“你小子，是這個。”
陳諾嘿嘿道︰“反正一句話，別慣著。”
話說到這兒，那個磨磨蹭蹭的小媳婦終于化完妝下樓來了。
陳諾一看不由得氣急敗壞，“這就是你畫的妝？”
只見這個女人，趁她下來這會兒功夫，不僅把之前畫了一個多兩個小時的妝全部洗了，還把之前穿來的衣服換了，換成了上個月他給她買的那件紅色羽絨服。
頭發也只是隨隨便便扎了一下，素面朝天還一臉臭屁。
听到他的話，劉藝霏撇了撇嘴，說道︰“你不是嫌我丑嗎？還要我去整容，那我就不化妝了，我就要這樣和你走一起，讓人家看了嫌棄死你。”
陳諾正要說，你丑的話、人家嫌棄我做什麼，人家要嫌棄也是嫌棄你好嗎？
但老張在一旁已經呵呵笑了，說道︰“不丑不丑，怎麼會丑，小劉好看的。真像咱們年畫里的那些明星，好看，真的好看。”
劉藝霏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瞥了陳諾一眼，說道︰“謝謝張叔。張叔新年快樂。祝你身體健康，牛年行大運。”
老張听到這聲新年快樂，頓時愣了一下，趕緊摸了摸兜。
正好，兜里還有五張五十塊。
這是前幾天他專門去銀行里換的，因為五個佷兒佷女，他和老伴商量的就是一人五十塊壓歲錢。
摸出來的時候，老張準備全部給了算了，但是又一想，還是收了一張回去，遞過去四張，說道︰“吶，小王小劉，你們給我拜年，這是張叔叔給你們兩個的壓歲錢。拿著收好。希望你們日後好好過日子，平安幸福一輩子。”
張叔叔這話說得非常火熱，讓人心頭暖暖的，這錢……更是燙手啊。
但是，陳諾和劉藝霏是真拗不過執拗勁兒上來的湖北大伯。
尤其這位張家老大摳門了一輩子。
今天頭腦發熱，感覺是跟這小兩口投緣到了極點，必須要把錢給出去。
不收，那你就是看不起人，覺得張叔叔窮是吧？嫌少是吧？以後還想不想大叔來串門？
好吧，話說到這份上了，那把錢收了，也就正經拜個年吧。
劉藝霏這個美國人，拿壓歲錢的規矩都不懂，還要陳諾教。兩口子，哦不，是假的小兩口站在一起給老張拜了個年。
老張笑得眼楮都看不到了，要不是身上這50塊錢給出去實在有點不好听，出門的時候，荷包里那是一分錢都不會留下來的。
這時，老張家的飯已經做好了。
大部分飯菜也都不是新做的。前一天晚上準備的兩桌子飯菜好多都沒吃完。熱一熱，也都很豐盛了。
老張的老伴從廚房出來，左右看了看，沒見著人，問了問在院子里聊天放鞭炮的幾個小輩，才知道老張出門去了。
她叫了一聲︰“二妹，去隔壁那邊瞧瞧，把你爸喊回來吃飯。”
張小梅本來跟院里的幾個堂弟堂妹正在玩放鞭炮炸碗，有點掃興的答應了聲︰“好，曉得了。”
說完就往院子外面走。
剛走兩步，堂妹張悅然跟了上來，“姐，我跟你一起去。”
張小梅笑了笑，“好。”
她這個堂妹從小跟著爸媽在浙江那邊念書，雖然上的學校也一般，但畢竟是在大城市里見過世面的，說話穿著都跟她們這的人不太一樣，而且從小就很乖巧懂事，和張小梅幾年沒見，卻也並不生分。
姐妹二人就一起並肩往外走，張悅然問道︰“姐，你真沒去茅坪鎮看看啊？”
張小梅道︰“沒去。因為去了也沒用。那一片都被zf的人封起來了，外人根本進不去。還有他們住的酒店也是，我們學校有好多人都去過，沒一個看到人的。”
張悅然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來準備明天過去看看的，看來是沒戲了。”
張小梅驚訝道︰“明天？明天不是過年嗎？”
“我在網上看了，他們這次過年不放假，要繼續拍戲。”
“啊，真的啊。那陳諾好辛苦哦。”
“是啊，所以我想給他送點零食過去。”
正說著話，突然後面傳來一個有點尖利的笑聲，“哈哈哈，妹妹，你想給誰送零食？陳諾？”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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