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慶之笑道︰“學校課業完成了?不是說今天是交流會?”
    謝昭點頭。
    他沉默了片刻,朝著魏慶之走去,而後輕聲道︰“老師,我見到了一個人。”
    “嗯?”
    “向騰民,他是從京都來的。”
    “啪嗒。”
    是書本落地的聲音,眼前,魏慶之的面色仿佛一瞬間褪去了全部血色,蒼白無比。
    他嘴唇顫抖著,想要說什麼,然而片刻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謝昭靜靜等待。
    直到天色暗沉下來,謝誠都回來了時,魏慶之才終于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他嘴唇烏青,仿佛費了很大的力氣,艱難的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哂笑。
    “該來的都是要來的,躲不掉。”
    他仰頭看天。
    天色暗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而這一次。
    他有傘。
    “跟我來吧。”
    魏慶之道。
    謝昭跟著魏慶之,走進了小洋樓,兩人進了屋子,謝昭還貼心的將門給關上了。
    魏慶之一回頭,無奈一笑。
    “弄這麼神秘做什麼?”
    “老師喊我進來不是怕別人知道?”
    謝昭錯愕。
    魏慶之搖頭,他揉了揉眉心,坐下,又給謝昭拉了一張椅子。
    “坐下說。”
    他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需要想一想,仔細回憶一下。”
    有些記憶早早被他塵封起來。
    魏慶之想。
    如果不是謝昭,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走出石水村。
    然而。
    天命如此。
    他想。
    是時候面對過去了。
    “我早些年,從國外回來時,談過一個女友,也收過一個學生……”
    說起來,是很可笑,很荒誕的一個故事了。
    魏慶之曾經也曾意氣風發,桀驁不馴的。
    那年,他從國外回來,滿懷經綸,學富五車,一腔熱血。
    回國第一年,就受聘在清大當了教授。
    他有學識,有理想,有抱負,很快就遇見了人生知己。
    兩人相識相愛,在一起研究物理,討論理想,日子過得愜意無比。
    而相愛的第二年,魏慶之收了一個最喜歡的學生。
    他貧窮,困苦,可天賦高,悟性好,願意努力奮斗,刻苦鑽研。
    常常在實驗室里一泡就是一天一夜。
    魏慶之是真心疼他。
    他在他的身上,仿佛看見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于是,他開始資助他。
    吃的,喝的,生活費,魏慶之傾盡全力。
    他成為他的恩師,他的伙伴,他的人生導航。
    那三年。
    魏慶之覺得自己是被老天爺眷顧的,愛人,學生,研究成果,仿佛被幸運籠罩,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前進。
    那一年。
    他的學術研究即將橫空出世,大獲成功。
    魏慶之想。
    從今以後,他也能在國家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他也終于能夠青史垂名,不負所望。
    可惜。
    當美好的外皮掩蓋著腐朽的事實。
    終將被撕破。
    那日。
    他醉酒回家。
    推開家門,當頭一棒,呲目欲裂。
    最喜歡的學生,最親密的愛人,相擁交織在一起,大汗淋灕。
    最喜歡的學生說。
    “老師,你不懂師娘喜歡什麼,也不知道她要什麼,我更適合她。”
    最親密的愛人說。
    “魏慶之,你知道嗎?這些年,我忍了你很久很久,可是你的眼楮里只有實驗實驗實驗!永遠做不完的實驗!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會和你在一起了,永遠都不會!”
    他怒火攻心,倒退幾步,活生生嘔出一口血。
    可僅僅如此嗎?
    他一夜未眠。
    翌日起來。
    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愛人由己,或許真的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他想找兩人,將事情說開,了卻心結。
    然而,當他再踏出房門時。
    天翻地覆。
    剽竊者,學術界的恥辱,偷竊他人成果,最可恥的小偷。
    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論文被換了名字發表。
    他所有還沒有發出來的結論成果,一夜之間冠上了別人的名字。
    他一無所有。
    從天堂跌進地獄,人人喊打。
    累累碩果被最喜歡,最看重的學生摘下,公堂之上,連最親密的愛人也都甘願為他人作證。
    魏慶之輸得一塌糊涂。
    再後來。
    被辭退,被驅趕,被排擠出京都。
    一切的一切都來的猝不及防,卻又理所應當。
    他無數次站在滾滾長江邊,幻想著跳下去,以最後文人的風骨,自證清白。
    但是。
    骨子里對生命的敬畏,以及一點兒不甘心,卑劣的怕死之心,又一次次勸退了自己。
    後來。
    被下放,被扣上罪名,一路顛沛流離,曾經幻想的一點兒洗清罪名的僥幸,也都被磨滅的一干二淨。
    直到自己遇見了謝昭。
    他眼里的火炬,對生命,對知識的狂熱,打動了自己。
    魏慶之心甘情願,再次點燃了自己。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魏慶之看著謝昭,臉上帶笑,“屠光全當年是跟著他的,我被趕出清大,是他扔的行李。”
    再次提起以前的事情,魏慶之原本以為自己會意難平。
    可是。
    時間終究是良藥。
    再次說出口時,好像也沒有那麼不堪了。
    魏慶之繼續道︰“屠光全這人,心胸狹隘,急功近利,你若是和他遇著,盡量避讓便可。”
    他說完,頓了一下,又輕聲道︰“他若是說些什麼,你不承認便是。”
    “你將來,是要去京都念書的,名聲是極其重要的事情,老師不想耽誤你。”
    此時此刻。
    謝昭的胸腔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劇烈翻涌。
    學生,愛人,事業。
    魏慶之一一失去。
    若是換了別人,或許真的只是單純同情,產生一點兒悲憫之心罷了。
    或許,更有甚者,會懷疑,質疑這件事的真偽。
    但是。
    謝昭不會。
    他是經歷過這些的人,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比魏慶之更為幸運一點。
    那雙眼,宛若死灰般黯淡自嘲的眸子,做不了假。
    甚至于此時此刻,謝昭的胸腔里的那顆心,跟著劇烈跳動起來,發出共鳴。
    “為什麼?”
    謝昭忽然開口。
    他猛地抬頭,青年黑如汪洋的眸子,綻放出一抹極其璀璨的光華。
    “你是我的老師,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青年擲地有聲,鏗鏘堅定。
    “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並且,我以此為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