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誠反應過來,氣得擼起袖子就要沖出去,謝昭動作快,一把攔住了他。
    “不值當。”
    他道︰“狗咬了你,你還要咬回去嗎?逼得狠了,他反咬一口,咱們不劃算,左右不過是幾元錢,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他。”
    謝誠臉色黑青黑青的。
    “狗東西!”
    他罵了一句,又不甘心朝著外頭看了幾眼,確認王二癩子跑得沒影兒後,謝誠這才走回了院子。
    這邊,謝恬已經煮好了餛飩端過來了。
    魏慶之餓得眼發花,胃抽痛,這會兒見著一碗熱騰騰的薺菜餛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是,骨子里的教養叫他沒法兒接受。
    他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道︰“已經受了一口紅糖水的恩情了,沒法兒再吃這一碗餛飩,謝謝你們了。”
    魏慶之說完,搖搖晃晃站起身,準備離開。
    謝昭攔住了他。
    “魏老師,真要讓您這樣離開,我這輩子都良心不安。”
    他笑著道,從謝恬手里接過餛飩,走到了魏慶之的面前。
    “就算是我借你的,先吃完,才有力氣掙錢還,您說呢?”
    魏慶之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他羞憤不已,可到底屈服了身體的渴望。
    “那,那就多謝了!”
    說完後,魏慶之從謝昭的手里接過了餛飩,走到一旁八仙桌邊,坐下吃了起來。
    明明餓狠了,可他吃的動作仍舊斯文規矩,一口一個,細嚼慢咽,端的是讀書人的架勢。
    而這邊,謝誠和謝恬已經開始收螺螄了。
    記賬,結算。
    也有人送來不少野兔或者是野兔皮毛,或者山雞等野味。
    院子里鬧哄哄的。
    等到人群走光,魏慶之也終于吃完了這碗餛飩。
    他羞愧的站起身來,對著謝昭深深鞠了一躬,“今天多虧了你,否則我就回不去了,這份情我一定記著,錢我也會還上。”
    謝昭趕緊扶他起來,笑著道︰“舉手之勞,您回去之後先休息會兒,撿螺螄賣錢的事先不急,身子養好了才最重要。”
    魏慶之又連連道謝,這才轉身離開了謝昭家。
    “這魏老師是哪里的魏老師?我怎麼從來沒听說過?”
    謝昭也只是听別人稱呼魏慶之魏老師,他也就跟著這麼叫了。
    可是仔細想了想,他上輩子在這里呆了幾年,似乎沒有听說過有這麼一個老師呀!
    難道是向陽鎮的?
    可是怎麼這麼窮困潦倒?
    謝誠搖頭。
    他一直在礦上呆著,也沒上過幾年學,他哪里會知道魏慶之?
    “二哥,我知道呀!”
    正在洗碗的謝恬支稜起了腦袋,沖著謝昭眨了眨眼。
    “魏老師很可憐的!他前些年在向陽鎮教書的,可是後來就被趕出來了!”
    謝恬歪著頭,想了想,眼楮一亮,“我想起來了,是我們老師說的,說魏老師被審查了,成分不好,所以向陽鎮小學就不要他了!”
    成分不好。
    這年頭,這四個字簡直能壓死人。
    謝昭的腦袋里,一個念頭卻忽然極快的閃了過去。
    他忽然開口道︰“魏慶之不是咱們本地人吧?”
    “不是!是從京城來的!他可有文化哩!以前小學里就數他教得最好,真是太可惜了!”
    等等?
    京城?!
    謝昭想起來了!
    這事兒在上輩子,轟動了一時。
    那會子謝昭已經去了省城了,不過這事兒上了省城報紙頭條版面,他想不知道都難。
    時間線往前拉十年前。
    1973年,那是魏慶之第一次從京城下調到石水村。
    這個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貧困村。
    他被安置在石水村第二生產隊里,白天在一號農場改造勞動,晚上就睡牛棚。
    他是重點關注對象。
    也是唯一一個從京城來的知識分子。
    這些年,隨著陸陸續續的回城令下調,石水村周圍的農場知識分子和年輕人都回城了,只有他一個人留了下來。
    而一直到死,上了報紙,被轟轟烈烈的刊登在省城日報上,謝昭才知道有這麼一個京都來的大學老師,死在了石水村。
    報紙上的文字很公式化,甚至連他的來歷都沒有說太多。
    只說學生無數,可惜犯下政治錯誤之類的。
    謝昭都記不太清了。
    他的腦海里,冒出了一個念頭。
    他飛快起身,將手洗了洗,想了想,又扭頭問謝恬︰“小妹,家里還有肉嗎?”
    謝恬雖然疑惑,但是還是點了點頭。
    “有的,明兒個就是元宵,媽今天下午就去向陽鎮買了肉,不少呢!”
    謝昭走到廚房,打開碗櫃,果然瞧見里頭放著的一大提豬肉,足足五六斤。
    他拿著菜刀,割了一半下來,又從米缸子里摸了十二個雞蛋,最後拎上前兩天他從供銷社買回來的一壺花生油和半袋米。
    “哥,小妹,我出去一趟!”
    將這些全都放進了一個菜籃子里,又用布蓋上,謝昭這才扭頭對著兩人說道。
    說完,沒等兩人應聲,他就出門去了。
    一出門,他先去找了劉翠花,問清楚魏慶之的住址。
    等到一路走到村子西邊,瞧見眼前一個破破爛爛的牛棚時,他愣住了。
    他居然住在這里?
    這是早些年村子里養牲畜用的牛棚。
    知識分子們和牛同吃同住,後來浩浩蕩蕩的返鄉熱潮興起,知識分子們這才得以解放。
    魏慶之一個京城來的大學教授。
    就算是沒有回城,也不至于住在這種地方!
    他眉頭緊鎖,深吸一口氣,朝著牛棚走了過去。
    牛棚已經倒塌了一半,里面的牛也早就分散到別的地方去養了。
    他走過去的時候才發現,這半邊牛棚被打理得十分干淨,靠近倒塌的地方清理出來,下面放了一些缺口的瓦罐瓢盆,里頭還有一點漏下來的雨水。
    而再往這邊,干燥一點的地方,就是魏慶之做飯的地方。
    只有一個泥瓦爐,而爐子里空空如也,一旁唯一一個完好的搪瓷盆里,只有一些渾濁的水。
    這間屋子里,保存得最好的地方,居然是最靠南面的床。
    是竹床。
    上面鋪了一層厚厚的稻草,然後就是到處都是補丁的褥子,能看出來魏慶之只睡在一邊,因為另外一邊,壓著的是滿滿當當的書本。
    謝昭乍一瞧,頓時一愣。
    乖乖!
    這些書,可有不少老古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