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是油菜收獲的季節，漫山遍野都是金黃的油菜梗，但是要說在這年頭鄉下最多的，那還得是那鋪天蓋地的紅薯。不管是地里面，還是各家田坎邊緣，總是少不了這玩意兒的
在這個人多地少的丘陵地里，這玩意兒產量多，生長力強，最是能填飽肚子，也是大家最最常見普遍的吃食
生紅薯、煮紅薯、烤紅薯、紅薯稀飯、紅薯粉、紅薯粉條、紅薯涼粉……
大家的日常生活和紅薯息息相關，不管是在鄉下還是城里
以至于，在一群與鄉下格格不入的干淨整潔、穿著襯衣軍裝的年輕人看到了到這密密麻麻一整片山的紅薯的時候，紛紛陷入了沉默
啊，又想到了那一年一度的紅薯季，還有那吃多了拉到腿軟的廁所日
真是生理性討厭了
其中，穿著白衣服軍裝褲的娃娃臉少女抱怨︰“就不能少種點紅苕嗎？今年看樣子又是紅薯供應最多了”
旁邊黑皮膚年輕男人也苦哈哈︰“又是搶茅斯的一年”
其他人也紛紛響應，一個個心有余悸
“行了，別在這抱怨了”
說話的人走在這群人的最左邊，她俯身看著旁邊紅薯葉上的蟲子，看似面不改色，實則不動痕跡的往外退了兩步，淡淡地瞥了瞥這些個朋友
“說得好像你們吃了多少頓淨紅薯似的，不是粉條就是涼粉滑肉，紅薯稀飯都是飯比紅薯多的，鄉下不知道多少人家光吃紅薯都不一定管飽”
說著，她皺了皺眉，冷言道︰“你們在這說的，听著都欠揍，一會兒挨打莫挨老子”
幾個人訕訕閉嘴
娃娃臉少女于越紅撓了撓頭︰“不過玉姐啊，我們昨天不是來過這了嗎？沒找到呀”
黑皮膚男人李盛光嘿嘿一笑︰“我曉得，她肯定是不放心昨天救的小娃娃”
祝追玉瞥了瞥李盛光︰“就你話多，我就是想到那片還沒看完，他們說以前這邊有最上等的櫻桃，肯定有道理的，只是我們沒找到”
李盛光︰“嘿嘿，玉姐你要這麼說那就這麼唄”
祝追玉雙手抱胸，目光淡淡
李盛光立馬站直了身子，一片老實模樣︰“玉姐你說得對，這邊肯定有好櫻桃，就算沒有櫻桃，能找些枇杷桃子回去也不錯，你大嫂看到肯定會高高興興，順順利利把這胎生下來的”
祝追玉表情稍霽，點了點頭，剛想要說什麼呢，她神色一素，看向了自己的幾個伙伴，只見其他人的表情也微微改變，驚疑之下，幾個人眼神對視，紛紛改道朝著另一邊走去
他們雖然說是城里的人，但是自小便各種訓練，在前幾年的時候更是趕上了老三屆紛紛下鄉鍛煉過兩年，對于這些路並不陌生，沒一會兒他們便順著那若隱若無的叫聲穿插下坡
那聲音越發明顯了
“我日你先人板板的，不是故意的個鏟鏟，我看你們脫了褲子打老虎——又不要臉又不要命，老子以前是瞎了眼才覺得你們這些狗日的還可以”
“段興國，你他媽看看你這個踮起腳打腦殼的冬瓜樣，真以為你是肉嘎嘎香得很啊？我看你是茅斯里的屎兜蛆，不要臉的玩意兒……”
幾個年輕人乍一下來，站在那山坡上，把那罵人的話听得清清楚楚。
他們對視一眼，加快了步子，一走到那事發現場，就看到底下的院子里已經密密麻麻站了好些個人，一個個是地也不忙著收了，覺也不睡了，熱鬧是必須得湊的
他們眼楮一亮，趕緊挪了挪位置，往下面樹前面走了兩步，從上往下把一切盡攔眼底
黑娃李盛光喊道︰“玉姐，哎，你看，那是不是你昨天撈的小娃娃？”
于越紅也道︰“好像是哎，你們看那個男的，我還記得咧，昨天那個小帥哥，那個小娃娃的哥哥是吧？”
其他人點著頭，從兜里掏出瓜子花生葡萄干這些個零嘴，饒有興趣地看著底下的罵架，你一眼我一語的
“還莫說，那個妹兒，好乖啊”
“媽耶，就是哎，那個腿桿啊，我也想那麼長”
“靠，打起來了”
……
這群年輕人出現得悄無聲息的，大家的注意力也全都放在院子里面的爭執上，沒多少人注意到他們，少有注意到的，那還是覺得吵架好看
他們裴家大溝，好久沒有這麼熱鬧的事了啊，尤其是這事的當事人還是一個比一個頂呱呱出名人物，還是兩個定了親的能干人，又還涉及到落水、殺人、出軌
媽媽呀，刺激著咧
大家那是眼楮都不眨一下的
作為當事人的裴天紜也是眼楮都不眨地看著面前還在那里遮掩解釋的段興國，只覺得自己這兩年真是喂了狗了
要說段興國的條件肯定是不差的，但是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找到條件更好的，只不過，她並不想遠嫁，就想在家附近，這才挑上段興國
他這人各方面都不差，但也沒有哪方面突出的，只能說普普通通，過日子嘛，這樣也可以了
反正離家近
不過這家人可能還覺得是自己扒著他們了，年初的時候他們家率先給老二結了婚，就讓裴家人不滿意了，上個月他們更是明里暗里暗示城里女人家結婚帶多少嫁妝的，讓裴天紜直接給人一頓奚落，又和段興國吵了一架
最後也是這人巴巴過來解釋哄人，表示會和家里說清楚，會把一切安排好的
結果就是這麼安排的啊
裴天紜想到自家蔫噠噠發著燒的小崽子，再看著面前這個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狡辯的男人，還有那旁邊跟著指責他們家小題大做的段家人，冷笑一聲，直接拎過他們家曬在一旁的簸箕直接砸了過去
在一陣尖叫聲中，她踹倒他們家的水缸、砸了他們家的玻璃、掀了他們家的廚房……
所到之處，片片狼藉
“啊啊啊，裴天紜你個日龍包，你給我住手”
“我的缸子，我的窗子，我的熱水壺”
“快給我把這個癲子攔到，攔到”
……
眼看著段家一片混亂，在場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意思意思地攔了攔 ，但是不好意思了，裴家人可太多了
去掉裴老頭這個出門的匠人還有跟著幫忙的裴老三，在場的牛香香、請假回來的裴天黑、裴天白，裴天白媳婦兒趙阿鹿，家里七七八八的小崽子，還有他們本家的
裴大隊長裴建全，和他的三個親兄弟，還有底下十三個已經成年的壯漢
作為大隊長，他雖然面上還是在那里勸導著，但是也就勸著沒動手，其他人也就心里有數了，不可能沒事跟人對著干
更別說這事情段家就不佔理
在這一刻，裴段兩家涇渭分明，像是一道無法逾越的橫溝，讓段家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被摔得個稀巴爛，即便悲怒得人在顫抖，也沒人能阻止
這讓段興國的心中涌上濃濃怒意，自從他當上城里工人了，他就覺得自己不一樣了，就覺得整個隊里沒人比得上他，他們家在大隊上是不一樣的
但是此時，他的這種傲慢被狠狠打碎，隨著那些破碎的東西一點點被踩在了腳上
踩的是他的未婚妻
“夠了”段興國憤怒之下大爆發，推開了攔著他的人，直接沖了過去就要朝著裴天紜一拳砸下
“砰”一聲，拳頭砸向了他的頭上，他被毫不費力地一腳踹開
裴天白作為裴家身高擔當，一米九的個子讓他當初只是走在路邊便被招兵的人看上去參了軍，去年傷了腿這才退伍歸來，但是一點不影響他揍段興國這麼個愣頭青
他冷笑一下︰“段興國，你當我是死的啊，當我的面想打我妹？”
“夠了”段興國再次大喊，“你們到底要怎樣？我承認那小傻子不是我救的，然後呢？她不是沒事嗎？你們不要太欺人太甚了”
“你說誰是小傻子呢？”
那邊，正在踹著柵欄的裴天紜走了過來，一覺踹在了段興國胸口前，扯著人的衣服把人半拉了起來又推下去，看著他痛苦的模樣，面無表情地垂著眸
“你們也別覺得我不講理，你說，是誰把咻咻帶到水邊的？”說著，她又是一腳踹了上去
“她是怎麼掉水里的？”
段興國咬著牙，眼楮有些充血，整個人狼狽極了，但是在裴天紜問話的時候，那心虛還是藏都藏不住的
裴天紜冷笑︰“你怎麼不說話了？你當時救了誰？眼巴巴跳到水里，不救自己手邊上的小崽子，跑遠了救一個不認識的人？”
“是哪個老情人啊”
“怎麼不說話了？這事不說清楚，這事可完不了啊……”
那一腳一腳蹬，配合這院子里的狼藉，毫不猶豫的，在場所有人腦中都浮現一個詞
‘混世魔王’
真的是混世魔王一個啊，別的大隊公社惹事的小混混小霸王都是些個男人，他們大隊，那就是裴天紜了
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兩歲孩子，左至公雞大鵝，右到野貓野狗的，那是人見人躲，不然保不住就得被呲兩口踹兩腳了
混，真的混得很啊
雖然說她們家條件真不錯，她本人也很能干厲害，又是高中生又是大夫的，但是
段家也是很有勇氣啊
即便大家都知道段興國這事干得不地道，但是就看著這一地的狼藉還有那哭嚎著的段家人，大家看向段家的目光還是有些同情的
在這種若有若無的目光下，段家人早就悔得腸子都青了，他們就不應該為了一個沒影的消息和這家人結親的，也不該覺著再混的人結婚了都得听婆家的放下心來
現在好了，沒了，都沒了
里子面子都沒了啊
段母抱著自己的兒媳婦也就是外甥女哭得泣不成聲，段父沉痛地站在一邊哆哆嗦嗦，其他人也是沉默不言，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事了
而那邊，裴天紜還在和段興國對峙（踹人）
“夠了”
最後，牛香香站了出來，在段家被砸得稀巴爛、段興國被揍得鼻青臉腫之後，她制住了場面
她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著段家人，懷里還抱著咻咻。
小崽子臉蛋紅紅，腦門上綁著濕毛巾，她又白又嫩，以至于脖子胳膊上的擦傷也非常明顯
她黑溜溜的大眼楮看著這滿地的狼藉，不由想到了夢里面的家里，那一年也是一片凌亂，這些個此刻哭嚎的人站在自家院子里，居高臨下、尖酸刻薄，佔盡了便宜
小咻咻的心窩窩突然就不疼了，她扭了扭屁股，探著腦袋看著他們，聲音軟綿綿慢吞吞，又毫不猶豫的
“該背時，一群打腦殼咧的哈麻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