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泉提到了財務問題，場間又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機械廠破產的關鍵導火索，便是財務問題引爆的。
事情爆出來之後，廠里的職工才知道，原來表面上風光的國營光明廠，已經欠下了那麼多債務，生存艱難……
許知泉接著道︰
“接下來的幾天，東晨這邊一項很重要的工作，是接收目前光明廠的財務賬目。
這也是市里面給的明確要求……
光明廠之所以面臨倒閉，便是財務上出了大問題，還有大把的債務需要平掉。
現財務線主管谷學偉，是哪一位？”
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站了站，他帶著金絲眼鏡，身材偏瘦小。
許知泉忽然叫到自己，谷學偉明顯露出了緊張，何況先前連總師都被直接薅下去了……
許知泉接著道︰
“這段時間的財務過渡，需要一位專門的財務專家，給與監督指導。
財務部這邊，需要全力配合。”
谷學偉怔了怔，趕緊說道︰
“財務部，一定配合！”
許知泉朝後看了看︰
“方駿老師，我想在座各位都認識了。
財務過渡和接收，便由方駿老師來監督和統籌。
谷學偉和財務部同事，需配合方駿老師工作。”
眾人看向方駿，神情都有些復雜。
所有人都知道，光明廠的破產，便是由方駿捅破財務問題引發的。
而在場又只有金貴元、季雨生等極少數人知道，方駿的背景深邃。
甚至方駿離職之後，金貴元和季雨生接到上面的指示，還專門跑了一趟方駿家里，向她去表達歉意……
谷學偉，原本算是方駿的同事。
財務問題東窗事發後，當時的財務主管，連同已經退休的財務線老部長都被帶走接受調查。
一同“進去”的，還有光明廠的另外兩個副總。
這幾人至今也還在接受調查，沒有最終定案下來……
谷學偉抬頭瞥了眼後排端坐著的方駿，卻又趕緊把眼神挪開了。
……
許知泉頓了頓，開口道︰
“方駿老師，目前在東晨股份擔任財務總監。
我知道，光明廠很多同事，對于方駿老師有些微詞，認為光明廠的倒閉，是由于方駿老師的舉報。
對此，我作為光明廠現在的大家長，有必要嚴肅說明一下。
事實恰恰相反，正是由于方駿老師的舉報，才挽救了光明廠。
如果光明廠的財務問題暴露的再晚一些，怕是誰都救不回來了。”
一旁的曲飛開口道︰
“我補充兩句吧……
市里面對于方駿老師的舉報，本來是考慮給出專門嘉獎的，但被方駿老師婉拒了。
方駿老師認為這是她的職責所在，是本應做的事情。
有兩位光明廠的前副總還在接受審查，也包括財務線的兩個前主管。
你們可能並不知道，當初他們隱瞞的財務問題，會對光明廠和市里的經濟，造成怎樣的損失……
好在方駿老師勇敢站了出來，市里也才得以及時處理，目前的財務窟窿，至少還能補上。
如果當時沒有方駿老師，光明廠早已經沒有任何自救的可能了。
所以從一定意義上來說，確實是方駿老師挽救了光明廠，讓光明廠還得以被出售……”
方駿坐在後排，始終神情冷漠面無表情，仿佛別人的這些討論，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許晨轉頭看向方駿，低聲笑道︰
“領導在夸你呢！”
方駿低聲說道︰
“我們得快點去接收賬本，我怕還有問題。”
許晨低聲道︰
“放心吧，趙鋒安排人盯著了。
冰哥這幫弟兄看著都很粗線條，做事情都很靠譜的。”
方駿愣了愣︰
“冰哥的弟兄？是說謝冰冉嗎？”
許晨︰“不然呢？”
方駿皺了皺眉，忽然明白了好些事情。
原來“冰哥”這個稱號，不是個隨便的外號。
原來李銳、方濤、程勇、趙鋒這群人，竟然都是“冰哥”的弟兄。
她又想起上次見到謝冰冉時，她那副又酷又颯的模樣，倒是覺得一切都很契合。
……
……
主管層級的“閉門溝通會”告一段落，整體推進順利。
許知泉對管理層迅速做了些調整，也樹立了話語權和威信。
先前在歡迎大會上，許知泉表現得和和氣氣，始終春風滿面、笑容親切。
但在剛剛的主管會議上，卻又展現了雷厲風行和處事果決的一面。
這群機械廠的大小主管已經感受到，這個天城本地的“鄉鎮企業家”，並不是一個好糊弄的“土老板”。
而金貴元也已經明白，面前這個面相和善的許總，絕非容易對付的角色。
……
會議結束，財務主管谷學偉主動提出，是否現在就去接收財務賬目︰
谷學偉︰“廠里的財務賬目，先前拿到市里審查，也是昨天剛剛拿回來。
上午財務部進行了初步整理，許總您看是否是現在去接收？”
許知泉還沒回話，一旁的金貴元看了看表，卻開口道︰
“許總、曲秘書，這都中午了，我看咱們要不先吃飯？
今天主要還是歡迎許總入主光明廠，所以在食堂我們也安排了簡單的歡迎午宴！”
許知泉起身，哈哈笑了笑說道︰
“辛苦金總給提前安排了，那曲秘書，咱們先去吃飯？”
……
歡迎午宴也比較簡單，就在光明廠領導層吃飯的“小食堂”。
門口也掛了歡迎橫幅，擺了兩個籃。
許知泉跟著走進去才知道，這食堂里面居然還有個小套間。
里面裝修還算精致豪華，一看就是專門用于宴請的。
老書記季雨生特意解釋道︰
“光明廠作為多年的國營老廠，過往還是經常有領導來視察。
這個招待套間，也是五六年前專門裝修出來的。”
歡迎宴安排了兩桌。
主桌是許知泉、曲飛、季雨生、金貴元、趙吉宏。
總師趙吉宏剛被薅下來，明顯神情尷尬。
他很想找個理由逃遁，但卻又沒法開口，只能是硬著頭皮坐下了。
次桌主要招待許知泉帶來的人，包括許晨、方駿、楊從新、李銳。光明廠這邊則安排了三位主管陪著。
這三位陪客的主管，心情還是有些復雜。
先前楊從新作為技術線的主管之一，跟他們算是平級的，想不到現在對方卻成了“技術總監”，自己還要陪客說好話。
而方駿原本就是個財務部的年輕人，在廠里也幾乎沒有存在感……
幾菜幾湯很快被端上桌。
主桌上，主要是陪著許知泉和曲秘書。
金貴元是個臉皮極厚的場面人，坐上桌子便能說會道、談笑風生，一堆好听的話，近乎本能的說了出來。許知泉來者不拒，哈哈笑著跟金貴元有來有往。
當然對于曲秘書，大家也是主動恭維，畢竟他還是代表著市里和領導。
下午還要開會，午宴便沒有飲酒，但還是以茶代酒敬來敬去，互相說著客氣場面話。
季雨生和趙吉宏相對安靜吃飯，只是陪著笑笑。
尤其是剛被薅下來的趙吉宏，幾乎都在悶頭吃東西，腮幫子始終鼓鼓的，吃的滿頭大汗。
……
次桌之上，三位機械廠主管，本來主要是在恭維招待楊從新和方駿的，但楊從新卻無意間點出了許晨的身份……
那三位主管愣了愣，旋即調轉槍口，用一堆恭維好話圍攻這位“老板家的公子”。
許晨同樣是來者不拒，哈哈笑著一邊吃飯，一邊與他們談笑風生。
方駿低頭吃著飯，但看上去似乎有心事。
許晨低聲說了句︰
“別擔心，財務那邊一直有人盯著。”
……
……
午飯後。
在財務線主管谷學偉的帶領下，許知泉一行來到了位于綜合樓的財務部。
楊從新單獨去忙了，主要是去組織機械廠職工支援苗木工程的事情。
方駿和許晨，自然是跟著來到了財務部。
一進財務室，便見到三位年輕同事正在里面等候。
財務室中間的桌子上，堆著滿滿的幾箱子賬本和文件。
谷學偉開口問道︰“都整理好了吧？”
一個年輕的女財務開口道︰
“都整理匯總完了，這是清單！”
說著，她把一張清單遞給了谷學偉。
谷學偉掃了一眼，便轉身遞給了許知泉。
許知泉接過後並沒有細看，便直接遞給了身後的方駿。
“方駿老師來把控就行！”
三個年輕的財務同事看到方駿，神情都有些古怪。
幾個月前，方駿還和他們一樣，在這間辦公室里做著繁瑣的財務工作。
其實機械廠的財務問題，房間里有一兩人早就是知道一二的，只不過從沒有人站出來過。
當初老財務部長退休，新財務主管上任，財務室的工作需要重新分配交接。
一些繁瑣的、沒人願意踫的髒活累活，便丟給了這個平常不聲不響的方駿。
沒人想到方駿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娘，居然在接手賬目一兩個月後，便勇猛的把天給捅破了……
順道把財務主管，和剛剛退休的老財務部長，一塊兒給“送了進去”，之後接連引發了機械廠的“地震”……
而現在，她居然又搖身一變，成了收購公司的財務總監，重新回來接收賬目了。
這一切，都透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反諷意味。
……
方駿接過那張清單，走到那堆賬目和資料前面，開始認真清點。
她本來就是機械廠的財務，對清單和賬目都非常清楚，清點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金貴元看了看，開口道︰
“曲秘書、許總，要不這里就交給財務同事先忙？
咱們可以去旁邊會客室，先喝喝茶休息下！”
許知泉開口道︰
“還是等方老師清點完吧，財務接收是今天最重要的工作！”
金貴元臉色變了變，開口道︰
“讓曲秘書在這里干等著，也不太好吧？！”
許知泉忽然皺了皺眉，露出了一抹明顯的不悅。
但他也沒有開口說什麼，而是掏出煙來，遞給身旁的曲秘書，並幫他點上了。
“曲秘書，我那里新到了幾包好茶葉呢，晚上去我那坐坐！”
“許總客氣了！那我去嘗嘗鮮！”……
許知泉和曲飛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一副“關系很好”、“鐵哥們兒”的架勢，卻把金貴元給晾在了一邊。
……
方駿足足清點了快要二十分鐘，才開口說道︰
“賬目少了幾冊。”
谷學偉︰“啊？！這不可能啊，都是昨天從市里直接拉回來的！”
金貴元開口道︰“別急，再仔細看看，不可能少的。
這賬目市里審查過，沒人敢動的！”
谷學偉︰“我早上確認過一輪了，清單上的賬目，全部都在這里了。”
方駿轉頭看向許知泉，開口道︰
“我離職之前，剛好在負責清點賬目。
我非常確信，是少了五六本的，剛好是06年1月到5月間的幾本。
那幾本不是核心賬目，所以應該不太起眼。
我非常確認，那幾本原本應該在，但這里沒有……”
許知泉抽著煙，面色陰沉了下來。
谷學偉想了想，開口道︰
“不可能的……
我的意思是，不是說方老師說的有問題。
我是說賬目不可能平白無故丟的，昨天市里審查完之後，便原車交接過來了。”
許知泉呼出口白煙，開口說道︰
“原車交接過來，是交接給誰的？”
谷學偉︰“原車交接給保衛部，然後由保衛部護送到財務部。”
許知泉︰“保衛部，哪些人負責護送？”
谷學偉轉頭看了眼身後的同事。
一個財務同事開口道︰
“昨天，是保安隊長陳雄，帶著一群人送過來的。”
曲飛皺了皺眉，意識到了問題，冷聲開口道︰
“如果有人對賬目動手腳，可就不只是違規的問題了！”
金貴元笑了笑︰
“這不可能吧……保安隊也沒這個膽量！”
門口忽然有人開口道︰
“倒是有可能啊！”
眾人轉過頭看去，竟然是高大粗壯的趙鋒。
趙鋒走了進來，滿臉堆笑。
他頓了頓，開口道︰
“昨天陳雄隊長安排接車，原本是幾個老保安去的。
但東西太重了，就還是叫了我這邊的兩個弟兄過去幫忙。
剛剛有個弟兄跟我說，陳雄隊長底下有個保安叫劉剛的，趁人不注意拿了幾個本子走。
我那兄弟以為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當時也便沒說。”
話音落地，金貴元的臉色，不易察覺的變了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