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闢珠

115 第 115 章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卡 本章︰115 第 115 章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破了這個案子,才能找到寶珠真正的所在。

    韋訓將陌生女尸放回棺木,解開她的衣衫,從頭到腳檢查她生前所受傷害。致命傷只有一處,就是脖頸的扼痕。他在幻境中以自傷換取松手,並未造成嚴重損傷,這痕跡瘀黑凹陷,沒有彈性,已經是十多天前形成的了。

    凶手使出巨大的力氣,不僅掐斷了她的脖子,還在她肌膚上留有指甲新月形的傷痕。甲痕內,則殘留著些微鮮艷的顏料。

    重新幫女尸穿好衣衫,略微攏了攏她的發髻,為了慎重,韋訓又輕輕掰開她的下頜,看過口腔內部。

    飛奔在棺木停靈的禪堂、浮屠之間,放置靈柩的地方,必有香爐和長明燈。這都是供奉亡者的禮儀,不會讓人有絲毫懷疑。

    韋訓施展閉氣,將目所能及的香爐全部打翻。不出所料,香爐內藏有孔雀膽、砷銅青、水銀、朱砂、鉛白等種種劇毒之物,這些東西既是煉丹材料,也是制作繪畫顏料的原料。

    這些東西與壓制尸臭的濃郁香料一起焚燒,令他嗅覺錯亂,沒能提前發現陷阱。不斷呼吸毒氣,就是他無意中陷入幻覺的直接原因。如果像以前盜墓那樣屏息作業,大約不會中毒那麼深,但這一夜他和寶珠在一起,為避免她害怕,一直不停跟她說話,誰想直接從清醒狀態進入了譫妄。

    究竟從哪一個時刻起,“寶珠”就不是真正的寶珠了?韋訓甩了甩頭,盡量不去思考這個問題。他將停靈的棺木一一打開,舉著油燈,仔細檢查每一具尸體口腔。

    還記得曾經跟寶珠開過一個玩笑︰“想知道人是什麼出身,看看牙口就知道了。”

    這是在殘陽院常年接觸尸體無意中取得的邪道經驗,有足夠資財布施大筆功德錢,停靈于蟾光寺的信眾,必定出身富貴,無論性別年齡,從小食用柔軟細糧,牙齒磨損程度很低。

    眾尸之中,唯有那具含著桂花糖霜入殮的年輕女尸與眾不同,她是吃脫粟飯之類粗糧長大的平民,牙齒磨損很嚴重。

    吳桂兒,這個失蹤了半個月的年輕女子,如她親人所猜測,確實被藏在蟾光寺中。暴力扼殺她的凶手,就是她的丈夫,還俗僧人吳觀澄。扼殺時極為用力,導致她死後脖頸上還殘留著畫師指甲內的顏料。

    那麼又是誰殺死了觀澄?

    強迫眾尸“張口說話”之後,也該去問問第一具出現在盂蘭盆夜的尸體,讓它吐露“肺腑之言”了。無聲無息潛入歸無常殿後面的罩房,韋訓熄滅香爐,點燃了油燈。

    觀澄膨脹變形的巨大尸體依然躺在石灰坑內,散發出陣陣腐爛惡臭。韋訓靜靜地注視了片刻,卷起袖子,道一聲“叨擾了”,彎下腰,使殘燈手把尸體開膛剖腹,將內髒一件一件取出來查驗。

    倘若當時第一次見這尸體就動手,當場破解迷案,也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了。但他不想在寶珠面前暴露本性染上一身尸臭,惹她反感厭惡,故意逃避驗尸,終于導致現在的困境,可謂自作自受。

    觀澄的肺髒腫大,充滿胸腔,內里全是泡沫,確實是溺死無疑。與其他溺尸不同的是,他的口腔內部到咽喉五顏六色,有許多毒質腐蝕產生的潰瘍。這畫師死前的種種瘋魔表現,不過是他經年累月被顏料毒害產生的精神反應。

    韋訓回憶那個漫長扭曲的噩夢,回憶自己在幻覺中掐在“寶珠”脖子上的雙手,感同身受,徹底理解了觀澄的死因。

    他在幻覺中看到了浮屠頂端,六臂天魔,禁軍送葬和陵寢地宮,情形雖然詭異,其實都是往日見過的景象。畫師觀澄所見幻覺應該與他不同,可能更加光怪陸離,但同樣扭曲駭人。

    可惜的是,他克制殺意放手了,而觀澄在中毒後的恐怖幻覺之中,親手扼死了吳桂兒。等到理智略微恢復,看見愛妻慘死在自己手上,觀澄無法接受,徹底發瘋,由此墜入魔障。

    但那瘋魔是有跡可循的。

    世人崇尚厚葬,為此耗費巨資。觀澄身為學徒囊中羞澀,無力為妻子準備優良的壽材和陪葬品,干脆鳩佔鵲巢,將她收殮進豪門停靈在蟾光寺內的靈柩內。

    買不起貴重的香料和珠玉飯含,便在棺中撒了許多干桂花,又在她口中放入平日吃不上的珍貴糖霜。種種細節,展示出來的是愧疚和愛意,而非仇恨。

    其後,觀澄瘋狂在寺廟內各處繪制《九相圖》,這是一個瘋子在絕望中的自救行動。

    他相信師父曇林所說,九相觀修行具備“驅心魔、破迷障、療驚怖”的作用,令人破除皮相執著,不再沉溺于外貌的迷惑。繪制想象中桂兒逐漸腐爛的圖像,是想借此驅逐心魔,可是繪畫能去除人對皮相的執著,卻不能斬斷他對世間唯一至親的愛意。

    最終,九相觀沒能拯救他絕望的內心,觀澄無法忍受親手殺害桂兒的罪孽感,自溺于放生池中。

    這個天才的瘋子畫師,生前最後一件事是繪制《地獄變》水畫,將身體置于正中,詛咒自己永墜地獄,不得超生。

    韋訓再次查看他的雙手手腕,沒有掙扎的摩擦痕跡,有強烈自毀傾向的人,自殺時能夠克制自己的求生本能。那幾根用于包糖的細繩,只是為了將自己的身體固定在畫面中間位置而綁上的。

    溺死之尸,三沉三浮。當尸身脹滿氣體從池底上浮,細繩已經被水泡爛,失去了固定的作用。

    失去理智的觀澄以自己尸身充實這幅幻術水畫《地獄變》時,無法精準算到上浮的時間,更不可能考慮到盂蘭盆節來參加法會的人群會因此形成踩踏慘劇。或許因為大家在放生池里放河燈的行為擾亂了水體,才在那個關鍵的時刻讓尸畫上浮。

    韋訓摸索著從尸體敞開的喉嚨里掏了一把,裝進隨身攜帶的皮囊里,站起身來。

    觀澄死亡時間已經超過三天,往香爐里面投毒的人必不是他。

    離開之前,韋訓感到視線很是模糊,夜視能力大大下降了。他往牆上的安魂鏡中掃了一眼,發現鏡中人臉上罩著一層青氣,雙目充血猩紅。神智雖略有恢復,但體內所余之毒還是改變了容貌,看起來格外凶殘暴戾。

    連開十幾棺,又徒手把吳觀澄掏了膛,整個人散發的氣味跟腐尸沒有區別。看來無論生前死後,人總是無法逃避自己的出身,和牙齒一樣,往日生活的痕跡,一點一滴蝕刻在身體和靈魂中。

    敵人……應該有三個。

    他走出停尸的罩房,準備向眼前的歸無常殿進發,中途被一個高大魁梧的僧人攔住了。

    “我看見罩房里有人點了燈,想著應該是你。”觀川面無表情地說。

    看來這是今晚的第一個,韋訓想。曇林稱呼這種人叫什麼?三毒貪嗔痴,憤怒沖動的嗔魔。

    韋訓開門見山質問︰“你們把楊芳歇藏在哪里了?”

    觀川皺眉道︰“怎麼人人都來寺廟里面索要女兒。楊芳歇難道不是在上客堂歇息嗎?不管她到底是誰,明面身份畢竟是在朝官員之女,我們會好生招待,讓他們父女二人平安離開蟾光寺。”

    韋訓漠然道︰“所以你是直接承認了,想把我留下來。”

    觀川神色坦然︰“沒錯。不過在這一點上,我和師父的觀點不太一致。他想說服你皈依佛門,而我,只想把修羅崽子打死。你這種人跟陳師古一樣冥頑不靈,不知悔改,是不可能被度化的。”

    韋訓心中一動,試探著問︰“你是那個梵僧迦什葉的後人?”

    觀川微微點了點頭︰“不錯。當年師祖心懷慈悲,听說故人的徒弟陳師古墜入魔道,離開洛陽去關中勸化他,不料慘遭殺害,還被奪走了《般若懺》心訣。我們這些後人雖不一定身在佛門,但都記得這個仇。後來我遇到尊師曇林上人,他勸我放下執念,遁入空門護持佛法,以此修成護法神……”

    沒等他說完,韋訓突然哈哈哈高聲大笑了起來,觀川極為不悅,怒道︰“你笑什麼?!”

    韋訓笑得前仰後合,幾乎流出血淚,好半天才說出話︰“原來……原來曇林對誰都用這同一套說辭,只看哪個蠢貨上鉤,哪個就剃光頭被他役使。他是不是還跟你提過什麼心魔、三毒、無常,什麼愛如逆風執炬,必有燒手之患?沒想到啊沒想到,說得玄而又玄,其實直接給人投毒。”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香爐燙爛的手掌,又自嘲道︰“而我燒手就真的燒手。”

    听韋訓譏諷心目中奉若神明的曇林,觀川怒不可遏,喉嚨之間的氣息嘶嘶作響。

    他見韋訓中毒後雙目充血,舉止言談中頗有狂態,邪氣四溢,心中更增厭惡︰“既然沒有被心魔毀掉,那你注定死于我手。”說罷深吸一口氣,氣充丹田,脖頸青筋暴起,獅吼蓄勢待發。

    韋訓盡力聚集模糊的眼神注視這個強敵,知道他修習般若懺已練到金剛不壞境界,極難破解防御。而自己負傷中毒,接近半盲,今夜必以命相搏。

    他嘆口氣,指關節發出 啪聲響,低聲對自己說︰“運氣不好沒帶家伙,湊合打吧。”

    這一路走來,想要護她平安,終究要殺穿過去,佛來斬佛魔來斬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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