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葉無坷準備離開大龍城，在巡視小錦川之前，先把那個戴著臉譜面具的男人解決了的時候。</br>他收到了一個消息。</br>確切的說是一封信，送信的人葉無坷不認識，他也不認識葉無坷。</br>他一路上山，到了大龍城外大概四五里左右的竹林邊就沒有再走。</br>他不去大龍城里找葉無坷，一是因為他害怕，二是因為讓他送這封信的人猜到了他會害怕所以讓他在這等著。</br>請他幫忙送信的人告訴他，等看到了官軍上了大龍城的時候你就可以在那片竹林旁邊等著了，帶幾日的食物，估計著要等上一二天。</br>那個人還告訴送信的人，不要害怕見欽差大人，那應該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因為欽差大人也是從貧苦的地方走出來的。</br>送信的人叫趙鐵柱。</br>請趙鐵柱送信的人叫︰秦淮生。</br>葉無坷不認識誰是秦淮生。</br>所以這封信的一開頭就寫明了身份，因為寫信的人是那麼迫切那麼迫切的想讓人知道誰是秦淮生。</br>【葉千辦，我已知道你是陛下欽命來蜀西南的鎮撫使，在听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說實話我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你是那麼年輕，我又覺得理所當然，因為我也听說了你在益州做的事。】</br>【我叫秦淮生，大寧開國之前就在廷尉府，開業六年升副千辦，奉副都廷尉之命南下，改名楊跡政。】</br>【我知道，我是多麼不該給葉千辦送這樣一封信，若有什麼閃失，信落在別人手里，或許影響整個蜀西南的局勢。】</br>【我知道，我終究是有些私心的，我的私心在于，我想請葉千辦回長安之後代我向副都廷尉說一聲，秦淮生，幸不辱命。】</br>葉無坷心頭巨震，震的他的心口一陣窒息一陣疼。</br>【上面這些話，皆出自私心，還請葉千辦海涵。】</br>【接下來的是我必須要給葉千辦留下這封信的理由，我在听聞是葉千辦奉旨南下之後，便開始著手安排平定小錦川最後的布局。】</br>【我將死，唯死，才能促使這局最終成型，唯死，才能讓葉千辦順勢收服小錦川大龍城。】</br>【這封信寫于龍岩率軍攻打葉千辦之前，是的，我一定會促使龍岩率軍攻打你，這是計劃之中最重要的一環。】</br>【所以我想著，我大概是能見到你的，但我不能，也不敢，我還要小心翼翼的藏起來，不能讓自己死于亂戰之中。】</br>【我要死在大龍城，死在赫威回軍之後，死在長老會眾人面前，可我，真的很想見見你，你是家里人，我已有十幾年沒見過家里人了。】</br>【胡言亂語，千辦勿怪。】</br>【我計若成，臨死之前我會派人往大錦川小龍城，以龍岩名義請求小龍城出兵相助。】</br>【以我推算，小龍城大土司龍居必會出兵，他非誠意協助龍岩，實想借機吞並小錦川。】</br>【葉千辦收到我這封信的時候，如無意外，龍居應已點兵出征。】</br>【從小龍城往大龍城急行軍需十五六日，以我推算，葉千辦收信時候，龍居兵馬，距離大龍城還有不足十日路程。】</br>【十天時間，于千辦來說頗為緊迫，千辦手下兵馬也不算多，依我之見，不宜在半路設伏，可在大龍城內設伏。】</br>【英馳其人可用，他也曾見過龍居，龍居知他是大龍城八大金剛之一，是龍岩親信。】</br>【千辦也使英馳在半路迎接龍居，對其明言龍岩已死，赫威亦死，如今是長老會做主，龍居必起急迫之心。】</br>【待龍居進城之際，千辦可以伏兵攻之，殺龍居，大錦川必亂。】</br>【我計較再三，最終還是決定往益州也送一封信去，交徐相斟酌，請徐相盡量調撥兵馬協助千辦。】</br>【陛下收服大小錦川之心篤定，興旺蜀西南百姓之心堅決，我為人臣，已盡全力，能追隨陛下行天下大統萬世安樂之壯舉，生死無憾。】</br>【勞請千辦，勿錯失此千載難逢之時機，誅殺龍居，收服大錦川。】</br>【此乃功于千秋之事，亦為萬世太平之基，蜀西南安穩，大寧方可專注北疆強敵，再無後患之憂。】</br>【秦淮生年已六十，千辦無需為我之死悲傷，能成此大業，生當快哉，死亦快哉。】</br>【願大寧長盛不衰，願百姓永享安康，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br>拿著這封信的手，在顫抖。</br>葉無坷站在那，身子也在顫抖。</br>大奎二奎三奎，從來都沒有見過葉無坷如此反應，就連葉無坷知道自己的病被治好了的那天，他都沒有如此反應。</br>余百歲看著葉無坷的樣子，莫名心痛。</br>“秦千辦，千古。”</br>葉無坷回身，朝著大龍城的方向深深一拜。</br>送信的小伙子趙鐵柱是在大龍城山下一個小村子里郎中的孫子，老郎中已在此地行醫數十年。</br>白狼族凶狠，但對懂得醫術的人也不願隨意下手。</br>郎中在蜀西南本就奇缺，殺郎中這種事會引起公憤。</br>趙鐵柱告訴葉無坷，楊先生多年前就經常去他家里看病，楊先生有驚厥多夢的毛病，總是睡不好，他阿爺一直都給楊先生配藥調理。</br>後來熟悉了之後，楊先生每次來都會帶一些好酒，與他阿爺小飲。</br>他說他從來都沒有見過一個喝酒都如此節制的人，楊先生每次喝的量都固定，絕不多飲。</br>楊先生從來都沒有缺過他家里的藥錢，每次還都會帶些小禮物。</br>久而久之，阿爺也說過能不能幫楊先生做些什麼，楊先生始終都說無事相求。</br>這麼多年，這是楊先生第一次拜托他阿爺做一件事。</br>也正因為如此，一直對楊跡政並不是很放心的龍岩，派人查過幾次郎中家里，都沒有查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br>結交十年，楊先生可能一直在等這一刻。</br>趙鐵柱還說，楊先生還把存下的銀子給了他家里好多好多，還說將來有機會，讓他帶著阿爺去看看長安。</br>楊先生讓他送信之前還說，他也想去看長安，但是去不了了。</br>老人想去但能去的地方已經不多，他說，你阿爺在這行醫數十年，對得起每個人，他作為孫輩，不需要再為任何人負責，只該為他阿爺負責。</br>“千辦。”</br>趙鐵柱問︰“去長安是不是很遠很遠？”</br>葉無坷點頭︰“很遠。”</br>趙鐵柱臉上有些猶豫不決的樣子。</br>葉無坷問︰“第一次決定要出遠門，有些心慌？”</br>趙鐵柱搖頭︰“不心慌，只是在想，阿爺若真的想去長安看看，那大概......不能回來了。”</br>葉無坷忽然間就懂了，這是楊先生最後一件囑托。</br>不，是秦先生的最後一件囑托。</br>秦先生在蜀西南十幾年，他不敢有一份松懈，所以他不可能在大龍城里有真正的朋友。</br>所以趙鐵柱的阿爺，以及這個憨厚的少年，就是秦先生在蜀西南最惦記的人了。</br>秦先生讓他來找葉無坷，不僅僅是想讓趙鐵柱送來一封信，還想讓葉無坷幫他還一個人情。</br>秦先生請趙鐵柱來送信，是欠了趙家一個人情。</br>“我會找一艘船。”</br>葉無坷說︰“帶你們走水路先到益州，從益州再一路向北往長安，路上你們就住官驛，我寫一封信你貼身收好不要丟了，進官驛的時候就給驛丞看。”</br>“到了長安之後，你去永安巷找一個姓葉的老人家，他會幫你安頓好一切，你不必擔心阿爺的身體，一路上都會平平安安。”</br>“真的啊？！”</br>趙鐵柱顯然興奮起來。</br>葉無坷道︰“真的，我可是欽差，欽差的話你還能不信？”</br>“我信！”</br>趙鐵柱使勁兒點了點頭。</br>葉無坷道︰“但是得回去問問阿爺，若他想去長安你就帶他去。”</br>趙鐵柱道︰“不用問，我阿爺心心念念就是去長安，去看看長安城里那座雁塔，看看神威門，看看未央宮，看看書院，都看看，都要看看。”</br>葉無坷道︰“去吧。”</br>他寫了一封信，用了他的官印，不放心，又讓身邊廷尉取了一塊令牌讓趙鐵柱帶著。</br>趙鐵柱朝著葉無坷深深一拜︰“多謝千辦大人，千辦大人長命百歲，不不不，長命千歲。”</br>葉無坷笑︰“百歲就夠了。”</br>余百歲︰“那是。”</br>他也從身上摘下來一塊牌子遞給趙鐵柱︰“路過的大城，里邊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只要是東廣雲匯的生意，你拿我的牌子隨便去。”</br>趙鐵柱︰“東廣雲匯是什麼？”</br>余百歲回答︰“往北走你就知道了。”</br>他拍了拍趙鐵柱的肩膀︰“一路上想吃的都多吃些，替......秦先生多吃些。”</br>趙鐵柱︰“秦先生又是誰？”</br>余百歲搖了搖頭︰“沒什麼，我說錯了。”</br>趙鐵柱歡歡喜喜的走了，他不知道秦先生是誰，但他知道他能有這麼好的運氣，都是因為楊先生。</br>楊先生還說過，特別喜歡他，看到他就會想起另外一個小孩兒，不過那個小孩兒是十幾年前的小孩兒，也會隨著趙鐵柱長大而長大。</br>趙鐵柱問，楊先生你說的小孩兒是誰啊，楊先生說也是一位好朋友的孩子，他已經十幾年沒見過了。</br>楊先生還說，現在那個小孩兒應該已經二十五歲，是個大小伙子了。</br>葉無坷看著趙鐵柱腳步輕快的跑下山去，他回頭看向大龍城。</br>“咱們還得回去，回去找莊大將軍商議一下對付小龍城龍居的事。”</br>余百歲點頭，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虞杏薇。</br>虞杏薇也點頭︰“咱們先把秦先生的事辦好。”</br>余百歲感激的看了她一眼。</br>他們轉身準備往大龍城回去的時候，忽然听到遠處有人喊。</br>“前邊可是欽差葉千辦？”</br>葉無坷回頭。</br>見從山下來了一隊廷尉，能有數十人，為首的年輕人穿百辦錦袍。</br>看起來是個很英挺俊朗的年輕人，身材修長健碩。</br>“見過葉千辦。”</br>這個年輕百辦一口氣跑過來，山路難行，他跑的這麼急到近前氣息不亂，顯然根基不俗。</br>“卑職秦篏陽，受徐相所托，帶徐相親筆信從益州趕來，交葉千辦。”</br>他說著話從懷里取出來一封信雙手遞給葉無坷。</br>葉無坷接信的時候仔細看了秦篏陽一眼︰“你也姓秦？”</br>秦篏陽微微一怔︰“千辦說也姓秦是？是剛剛見過姓秦的人？”</br>葉無坷道︰“一位前輩。”</br>他拿著書信往回走︰“我以前在廷尉府里沒有見過你。”</br>秦篏陽︰“卑職八年多前進廷尉府，先外派在京畿道渭郡分衙做事，千辦離京之前我才調回長安，領百辦缺，才回長安三天就被副都廷尉派到徐相身邊，負責聯絡。”</br>葉無坷腳步停住。</br>他再次看向秦篏陽︰“令尊......也是廷尉府的人？”</br>秦篏陽︰“是，家父十幾年前因公殉職，那時候我才十歲左右，過了差不多六年，副都廷尉親自到我家里去，說讓我進廷尉府做事，當時可把我嚇了一跳。”</br>葉無坷深吸一口氣。</br>他喃喃自語︰“篏陽......明亮的太陽。”</br>秦篏陽笑，很自豪︰“父親給取的名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