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天走到許知行身後，看了眼他手中那一團幽光，有些沉重道︰
“值得嗎？”
許知行低頭看向掌心，微微一笑。
“于我而言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活了這麼多年，修行這麼久，總該任性一次吧？”
李玄天默默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回想當年，他流落海島，娶妻生子。
妻子為生下一個兒子沒兩年便撒手人寰。
兒子十六歲，娶了島上東邊一個寡婦的女兒。
過了兩年給他生下一個孫子。
誰承想，二十歲那年出海打魚，落了水，人雖然被救起，卻染上了風寒，就這麼死了。
兒媳婦好不容易把孫子帶大，不過才三十來歲，也得病死了。
其實這也正常。
整個島上的人，能活過四十歲的都不多。
島上居民到了三十歲後就老的不成樣。
當時已經年近百歲的李玄天，卻是紅光滿面，只不過是頭發花白而已。
後來島上的人開始流傳，說李玄天不吉利，活得太久，搶走了兒子兒媳的命。
一開始李玄天並未將這些流言當回事。
只是到後來，連他的孫子都開始相信這個謠言，不願再跟他住在一起。
時間久了，就連李玄天自己似乎也有些相信了。
他畢竟不是普通人，明白因果氣運之說。
或許這些島上的普通凡人無法承受他那份氣運，所以遭到反噬。
雖然只是一個猜測，但李玄天還是妥協了。
一百多歲的時候，他獨自乘舟出海，打算去尋找當年的隱仙島。
後來在生死之際明悟，躋身了神游境。
從那以後，李玄天便對凡人的生老病死徹底看淡。
性情也變得亦正亦邪，反而返璞歸真，多了幾分童趣。
此時看著許知行如此違逆上天，只為了奪回一個凡人的魂魄。
甚至不惜自損修為，染上因果業力。
他只覺得這麼做很不值得。
作為天下武運的集大成者，李玄天只信奉自身。
自身強大，自身無憂，那才是真正的大逍遙，大自在。
凡人之間的情情愛愛，頂多只能算是生命中的一些點綴。
有當然好。
沒有也無妨。
但他也知道許知行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仁者，是君子，也是聖人。
他泛愛眾生、天地。
卻唯獨不在意自己。
否則許知行完全可以以文道氣運來抵消天道業力。
最終結果也只不過是天下文脈沉寂，天下讀書人或許會多一些曲折。
只要再等個上百年，說不定就又能恢復了。
對于地仙來說，上百年算什麼？
可許知行偏偏不這麼做。
他就是要自己來扛。
對于這樣的人，李玄天雖然不認同，但卻不妨礙他發自內心的尊重。
許知行張開手，手心一團幽光起起伏伏。
“墨淵...”
輕聲喚道。
墨淵劍呼嘯而來，懸浮在他身前。
許知行松開手中那團幽光，伸出手指，指尖帶有一點靈性光輝。
那是《靈經》修行中獨有的一種能力，名為啟靈。
作用很簡單，但也很強大。
那就是為異類開啟靈智。
這是只有修行到靈尊境界才有的能力。
若再進一步，修行了到了聖靈之境，便能直接將凡獸點化成靈獸，擁有種種不可思議的超凡能力。
此時莫青瑤的三魂七魄雖然重聚，但卻處于懵懂混沌狀態。
許知行的啟靈便是幫助她清醒過來。
指尖上那一點靈性光輝輕輕觸踫到了那團幽光。
猶如水滴滴入平靜的水面，蕩漾起一層層波紋。
“莫青瑤，听得到嗎？”
許知行輕輕開口呼喚。
那一團幽光終于有了反應。
開始一點點壯大，一點點凝實。
在一片夢幻玄奇的光彩中，一個人形漸漸誕生。
李玄天一開始還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哪怕是他活了兩百年，也是第一次見，自然是好奇。
只不過看了幾眼後，他便轉過身去了。
因為那幽光中重新衍化的人影，竟然如同一個...成年的嬰兒，蜷縮著，赤條條一絲不掛。
極盡女性的柔美。
這就莫青瑤的魂魄體態，一如生前。
而且還是二十歲時的模樣。
許知行並未回避，再次伸出手指，輕輕點莫青瑤的眉心。
一縷靈光散開，許知行微微張口，聲音回響在莫青瑤的靈魂深處。
而此時，混混沌沌的莫青瑤仿佛在一片虛無之中看到了一縷亮光。
一個聲音從那亮光中傳了過來。
“莫姑娘...”
莫青瑤猛然清醒。
“是...許先生的聲音...”
她竭盡全力的往那亮光處飛去，但身體卻仿佛被無數只手拉扯著，想將她拉入無底深淵。
任憑她怎麼掙脫，也始終難以離開這片虛無的空間。
那一縷亮光似乎越來越暗淡，莫青瑤的心里也逐漸有些絕望，滿心的無力感。
“莫姑娘...”
又是一聲呼喚響起。
莫青瑤心頭一震，她無比確認，那就是許先生的聲音。
“莫姑娘，別放棄，不妨再試試。只要不放棄，一切都還有希望...”
“許先生...是你嗎？許先生...”
那聲音沒有再回答她，但那一縷亮光中，卻有一只手伸了進來。
但似乎受到了某種束縛，那只手只能伸進來半條手臂。
看到這只手，莫青瑤心中絕望情緒盡去。
“許先生...等我...”
虛無的世界里，莫青瑤的聲音回蕩不絕。
她的身上重新爆發出強大的力量，一點一點的靠近。
她的身體也開始綻放出光彩，眼中帶著無比堅定的神色，竭盡全力。
終于，她的手即將觸踫到那只手的指尖，但身後的拉扯力量也隨之劇增。
莫青瑤銀牙緊咬，腦海中閃過一幅幅畫面。
全都是許知行的模樣。
“只要不放棄...就永遠還有希望...許先生...我...決不放棄...”
莫青瑤仿佛是在告訴自己，又像是在對所有枷鎖和束縛的不屈控訴。
帶著強大的信念和不屈的意志，她終于握住了那只手。
而那只手也在握住她的瞬間，將她猛地一把拉出了這個虛無深邃的混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