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頓港候客廳內。
剛剛從西海岸過來的肅順肅老六弓著蝦米腰,穿著件洋人的燕尾服,手里卻捧著根旱煙竿,嘬了口弗吉尼亞煙才開腔︰“主子,您說這美利堅的爺們兒,真能領會咱大清的馭奴精髓?昨兒個瞅見那個姓奧哈拉的莊園主,竟給手底下的黑奴人人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這不亂套了麼!當奴才也得有高低貴賤啊,都一樣哪兒行啊?”
新官上任的咸豐也是一身洋裝,手里夾著根古巴雪茄,正美滋滋抽著呢,听見肅順的話兒,眼皮就是一掀︰“這不就是亂套了才請咱們和老毛子來幫忙的嗎?戴維斯總統親口跟我說了,說咱大清的治奴才和當奴才可是大學問。”
他翹起二郎腿,露出了擦得 亮的小牛皮鞋,“美利堅南邊這些紅脖子老爺,騎馬玩槍是一把好手,可論起整治奴才.”鼻子里哼出個一團煙霧,“連給奴才分而治之和讓奴才斗奴才的法子都不會,真是白糟踐了恁些昆侖奴!”
麟書一身西部牛仔的打扮,帶刀侍衛變成了帶槍侍衛,還是雙槍,一左一右兩把柯爾特插著,這會兒也湊到咸豐身邊︰“還是主子聖明!可這些洋番能學得會咱的章程?”
“學不會就慢慢學!”咸豐又美美抽了一口雪茄煙,“知道為啥讓爾等從金山過來?就是讓你們幫著我一起教美利堅的紅脖子老爺和黑奴才各安其分咱大清最拿手的是什麼?就是馭奴才和當奴才!白皮老爺要學當主子,黑奴才要學當奴才。得把咱們大清治奴的絕活‘抬旗’制、‘包衣’制都美利堅化了!”
他忽然壓低嗓門,一張麻臉上寫滿了憧憬︰“這事兒要是成了,咱們大清的魂兒就在美利堅附了體!雖然大清不可能真的回來,但是咱大清的先進制度,卻可以在美利堅這邊延續下去,也算駁了那些個亂臣賊子對咱大清的誣蔑!”
肅順、麟書、元保、德齡這幾位听咸豐這麼一說,都跟那兒連連點頭,跟上了發條似的。
這個太平天國太欺負人了,在小學課本上寫了一大堆誣蔑大清朝的小作文,說什麼大清的奴才制有多落後、多凶殘、多不把人當人.如果美利堅這邊能學大清搞好包衣奴才制,那全世界就知道太平天國在撒謊了。
到時候,世界人民就知道大清的奴才制其實一點兒都不落後,不僅不落後,而且還非常先進,連美利堅這個“天選之國”都跟著大清學習。
咸豐吸了口雪茄煙,又對自己的幾個手下說道︰“等會兒俄國貴客到了,咱得把當‘八旗’和治‘包衣’這些絕活,都和俄國農奴制的法子結合起來”
他話音未落,汽笛聲撕破港口的喧囂。法國郵輪“普羅旺斯”號吐著黑煙靠岸了,甲板上杵著個裹貂皮大氅的俄國王爺,名叫瓦西里•亞歷山德羅維奇•切爾卡斯基,虎背熊腰的,活像頭直立的棕熊。
別看這個毛熊王爺長得不像個善類,但實際上他可是俄羅斯鼎鼎有名的“良心王爺”。他雖然出身顯赫的切爾卡斯基家族(俄羅斯古老的貴族世家),家里擁有大片土地和農奴,但是卻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家這麼剝削農奴實在太壞了,所以早在1850年就率先嘗試農奴解放,允許農奴通過贖買獲得土地和自由,成為全國改革的模板。
到了1857年時還加入沙皇亞歷山大二世設立的“農奴問題秘密委員會”,與尼古拉•米柳京等人共同起草《解放農奴宣言》。提出“土地與自由不可分割”,強調農民需獲得份地以維持生計,避免農奴餓死——這可是真正的俄羅斯良心啊!
不過這位俄國良心王現在卻顯得相當不安,看著查爾斯頓的碼頭越來越近,忽地回頭對一個穿著黑袍的大胡子俄國神父道︰“圖波列夫神父,您說沙皇陛下是不是喝多了格瓦斯?我們國內剛開始廢除農奴制,轉頭就讓我來教美國人搞這個農奴制.”
圖波列夫神父的銀十字架在海風里晃悠,听見親王的話兒馬上接著道︰“親王殿下,您別以為我們教美國搞農奴制是在作惡。”他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願上帝原諒這些落後的美利堅蠻子,實際上他們連農奴制都不會!他們搞的是奴隸制和古希臘、古羅馬還有野蠻的土耳其人搞的那一套差不多!”
俄羅斯的“良心王爺”,扯開領口銀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可我听說美國北方的革命者已經宣布廢除了奴隸制.”
“但那是不合法的!”圖波列夫搖搖頭道,“而且美國北方的工廠主只管站在道德高地上談論廢奴,但廢奴之後呢?我們仁慈的沙皇爸爸可不會把可憐的農奴從貴族的莊園中轟出去讓他們自生自滅。那可不是進步,而是殺人害命!所以美國的戴維斯總統才向全世界最懂農奴制的俄羅斯求助,而沙皇陛下則派您全俄羅斯最有良心的大貴族來幫助美國的黑人當農奴。”
良心王爺摸了摸胸口,頓時覺得這個圖波列夫神父說的沒錯,他來美國不是來作惡的,而是來幫助美國黑人的幫他們從奴隸進步成為農奴!
碼頭上,咸豐這時候已經愣住了,他瞧見圖波列夫圖喇嘛了——這個羅剎東正教駐北京的“大喇嘛”居然來了美利堅!
這也太巧了吧?
“圖圖喇嘛?”咸豐的北京話都喊破了音。
圖波列夫神父的金絲眼鏡也摔在甲板上。他望著明明已經“升天”的咸豐帝,膝蓋骨一軟,差點就跪在甲板上了。還是“良心王爺”切爾卡斯基反應敏捷,一把把他小雞似的提溜起來。
“萬萬歲爺?”圖波列夫神父的京片子比在宣武門教堂時還地道,一邊嚷嚷就一邊奔下了舷梯,“您不是跟著洪天王.”
咸豐已經換上神秘的笑容,擺擺手道︰“圖波列夫神父.不該問的您最好別多問,免得上面怪罪!”
說著話,他還指了指天!
圖波列夫馬上閉了嘴,只是瞪著眼楮打量了一下咸豐,然後又瞅瞅元保、肅順、麟書.都是老熟人了!
“我現在是美利堅農奴委員會主席趙四。”咸豐說著話就伸出右手,用一口流利地英語問,“圖神父,您現在是.”
圖波列夫還沒回話,那個俄國良心親王已經放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您一定就是戴維斯總統電報上說的中國農奴問題專家了”他熊掌似的巴掌伸過去捏住了咸豐的小手,“我是瓦西里•亞歷山德羅維奇•切爾卡斯基親王,俄國農奴問題秘密委員會的成員。”
元保這時則趁機湊到神父跟前,低聲用漢語對他說︰“圖喇嘛哦不,神父大人,咱主子可是從天父、天兄派下來的。你要不想下地獄,就別亂說.”
圖喇嘛趕緊捂嘴︰“知道了,我知道了.”
紐約港,1861年9月下旬。
哈德遜河裹挾著初秋的涼意,在花崗岩碼頭與大西洋上的海風糾纏在了一起。
美國林肯政府的海軍部長吉迪恩•威爾斯站在防波堤盡頭,他能听見身後人群的躁動——賣隻果的小販停止了吆喝,擦鞋童踮著腳尖,戴羽飾帽的淑女們則舉起了觀劇用的望遠鏡。
“上帝作證,”紐約州長摩根摘下絲絨禮帽,露出過早謝頂的額頭,“他們當真把楊秀清畫成了摩西。”他指著碼頭倉庫外新刷的巨幅海報︰亞伯拉罕•林肯與朝鮮東王並肩而立,背後是劈開大海而來的蒸汽鐵甲艦,底下一行鮮紅標語寫著“自由之光普照兩洋”。
海軍部長用戴著白手套的手緊了緊單筒望遠鏡。六艘飄揚著星條旗的蒸汽炮艇正犁開鉛灰色水面,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越過它們,死死盯著海平線上浮現的懸掛在稻穗十字旗的桅桿。一旁佩里少將突然咳嗽起來——這位打開日本國門的老水手,此刻就覺得心髒一陣抽搐。
那些東亞人的進步也太快了!從被“黑船”撞開國門到現在駕駛著他們自己的鐵甲艦來美國紐約訪問並表示支持這才多少時日啊!
要再讓他們折騰個二三十年這是黃禍啊!大大的黃禍!
可問題是,現在誰都不提《排華法案》了朝鮮天國和日本國的人可都適用于《排華法案》!
照理說,紐約州可以依據《排華法案》直接攆人。
可是人家是開著鐵甲艦來的,屬于是“真黃禍”了而且還很大!
想到這里,佩里少將只能嘆息一聲,沙啞著嗓子嘟囔︰“看來《排華法案》簡直就是個笑話。開著鐵甲艦而來的人,不是用個法案就能趕走的”
這時,朝鮮天國的“東方”號已經開始靠岸,碼頭上人群爆發的歡呼聲浪幾乎要掀翻防波堤。戴圓頂禮帽的《論壇報》記者瘋狂按動相機快門,鎂粉燃燒的青煙里,佩里少將看見一個身穿太平天國親王袍服的中年人在甲板上負手而立,正是干王洪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