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8月,日本伏見城。
八月的伏見城籠罩在悶熱的濕氣中,蟬鳴聲撕扯著空氣。楊秀清站在天守閣的露台上,望著城下綿延的軍營——朝鮮天兵的紅色軍旗與真約神道教的稻穗十字旗在無風的午後低垂著,遠處木津川的水汽蒸騰而上,將大阪城郭籠成一片模糊的青影。
“父王!”
一聲清喝傳來。楊秀清轉身,只見一名少年大步踏過回廊,明黃箭衣的下擺隨著步伐獵獵翻飛。少年約莫十二三歲,身量已近成人,腰間的一柄武士太刀與皮靴上的馬刺相撞,發出清脆的金鐵之聲。他的面容和楊秀清有那麼幾分相似,顴骨有些突出,雙目炯炯有神,額頭很高,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這便是楊秀清的嫡長子——楊承天。
少年在父親面前三步處站定,抱拳行禮時,袖口露出的小臂上纏著滲血的繃帶。楊秀清的目光在那抹暗紅上停留片刻︰“是炮傷的?”
“阿姆斯特朗後膛炮總是漏氣。”少年嗓音清亮,“孩兒想找到個解決的法子,結果卻被熱氣給燙著了。”他忽然抬起手臂,紗布下還有,“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楠木稻子從廊柱後轉出,素白祭袍的袖口繡著稻穗十字紋。她望著少年手臂上的傷,輕嘆道︰“天孫殿下何必親試火器?軍中自有匠人……”
“匠人只能修修補補,而阿姆斯特朗炮的毛病是設計時候就自帶的!”楊承天笑道,“我若不親自試過,怎麼知道這炮可以改進的地方還有許多?”
楊秀清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伸手按住兒子肩頭︰“岩倉具視將至,你且去更衣。”
少年卻昂首道︰“兒臣就穿這身接詔!倒要教日本諸侯看清——太平天國的天孫,不是養在深宮的傀儡!”
未時三刻。
岩倉具視捧著明黃詔書踏入大殿時,十二名薩摩武士抬著六口朱漆木箱緊隨其後。箱角包銅在青石地面拖出刺耳聲響,殿內公卿們的呼吸聲陡然粗重——那里面裝著德川慶喜的首級,以及這位德川家總大將的佩刀、馬印、甲冑。
“奉天承運,天皇詔曰”
楊承天跪坐御前,脊背挺得筆直。少年刻意將染血的繃帶露在袖外,箭衣下擺鋪展如伏虎。當岩倉念到“德川賊酋,僭越神器”時,少年突然按刀而起,驚得兩名公卿膝行後退。
“首級驗明否?”
滿殿寂然。岩倉使了個眼色,武士掀開首箱。經過石灰處理的首級雙目怒睜,德川慶喜扭曲的面容凝固在最後一刻的驚恐中。少年大步上前,竟伸手抓起發髻將首級提起,鼻尖幾乎貼上死人的臉。
“二百六十年德川天下……”他忽然冷笑,甩手將首級擲向公卿隊列。那顆頭顱在光滑的地磚上翻滾,最終停在一名肥後藩武士膝前。
“啊!”武士倉皇後退,佩刀脫鞘半尺。
“放肆!”楊承天暴喝,突然開口說起了日語,“敗軍之將的首級尚能驚破爾等肝膽,談何武士之道!”
西陣織垂簾後傳來鈴鐺脆響。十五歲的和宮內親王掀開簾角偷窺,卻見少年猛然回首。少女跌坐在地,手中折扇落出在了簾外。
“天兒!”楊秀清沉聲喝止,眼底卻藏著贊許。
少年單膝觸地,用日語大聲道︰“兒臣請為先鋒,三月之內必踏平江戶城,徹底覆亡德川幕府!”
摩爾則在殿角振筆疾書︰“這位天孫的暴烈絕非少年意氣。當眾辱尸、震懾公卿、威嚇皇室——他在用最野蠻的方式和最短的時間建立楊氏王朝在日本的威權”
申時初刻,天氣更加悶熱。
當岩倉具視展開第二封詔書時,楊秀清拍了拍兒子肩頭。少年會意,起身走向大殿中央。他的烏皮靴踏過德川慶喜的首級。
“諸君且看!”
太刀突然出鞘,刀鋒過處,一片寒芒。在公卿和武士們的驚呼中,楊承天又反手收刀,刀尖挑起德川慶喜的發髻︰“自今日起,日本與朝鮮天國結為聯邦。凡持十字旗者皆我兄弟,凡逆真約者.”
發髻甩向空中,刀光再閃!
血污斑斑的首級被劈成兩半,落地時發出沉悶聲響。少年抬腳踏住殘顱,大喝一聲︰“有如此獠!”
島津久光第一個伏地高呼︰“天孫萬歲!”聲浪如瘟疫般蔓延,仙台藩主伊達慶邦的額頭重重磕在地磚上,肥後藩武士的佩刀徹底脫鞘墜地。
岩倉具視低垂的臉上閃過一絲惶恐。老公卿的錦直垂後襟已被冷汗浸透——這個太平天國的少年,比任何幕府將軍都更懂得如何踐踏日本人的尊嚴。
英國領事阿爾科克悄聲靠近摩爾︰“知道嗎?白廳已經將這個少年列為甲級觀察對象。”他遞上電報,“議會要求您立即返回倫敦,他們需要有人能說明……說明朝日合邦之後會誕生一個什麼樣的國家?”
摩爾望向殿中央。楊承天正接過楠木稻子獻上的“日光一文字”太刀——這是德川慶喜的佩刀,曾經被德川幕府的多位將軍擁有.
1861年8月下旬,上海。
申時末,黃浦江上刮過一陣東風吹散了暑熱。
白斯文站在十六鋪碼頭,手中的藤箱被搬運工撞得險些脫手。他上次來上海還是一年多前,當時這里最高不過三層的木樓,如今五層磚樓已鱗次櫛比。江面上,一條仿造自法國“光榮”級的鐵甲艦煙囪正噴著黑煙。
白斯文又被貼在告示欄里的一張告示吸引——“求是書院招考機械科生徒,粗通算學者優先,有朝廷補貼,月給銀元二塊。”
紅印泥尚未干透的告示旁,蹲著個打赤腳的報童,正在整理一摞《申報》。頭版標題是︰“天國第二個五年規劃進展順利,截止今年六月,南直省新設蒸汽繅絲廠四十有三。目前各地技術工人奇缺.”
“很震撼?”巴夏禮領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個英國佬捏著象牙煙嘴,穿著件涼快的中式絲綢長袍,“去年上海出口的生絲價值七百萬英鎊!”
白斯文正要開口,卻被街邊景象驚住——五個戴虎頭帽的孩童追著賣麥芽糖的小販跑過,後面跟著個背嬰兒的婦人。
“均田分地、經濟發展、社會安定,外加嚴禁溺嬰的結果.”巴夏禮吐出煙圈,“去年光是上海一府就新生了超過三萬多嬰兒,照這個速度……”他突然噤聲,因為看見摩爾已經掏出個筆記本在那里算起來了。
巴夏禮走近時,就听見他喃喃自語︰“年增千分之五……三十年復利……”
“您到底在算什麼?”英國領事忍不住發問。
摩爾抬頭,鏡片後的目光如錐︰“如果維持現行人口增長率,到1891年,中國將有十億人口。”
巴夏禮的煙嘴跌落在地,口中只吐出了︰“黃禍!”
下午,酉時三刻,豫園湖心亭。
幾個冷餐已經擺在了一張圓桌子上,羅耀國招呼著摩爾、白斯文落座。他胸口掛著的上海牌懷表叮當作響,這是去年才開業的上海懷表廠用英國機床仿制的第一代產品。
“听說朝鮮今年打算修五百里鐵路,明年就會貫通釜山平壤鐵路線,”羅耀國一邊給摩爾、白斯文倒酒,一邊笑著說,“另外,平壤煤田今年的產量預計可以突破十萬噸,平壤鋼鐵廠的第一座貝色麥爐年內也會投產,英國礦師還在平壤以北發現了相當優質的鐵礦,釜山的造船廠今年還下水了一條鐵甲艦卡爾天師,您真不愧是天師啊!”
摩爾端起酒杯,品了一口杯中暗紅色的葡萄酒︰“可朝鮮依舊不是一個工人國家.楊東王最近還完成了對日本的入侵!”
“兩個爛攤子而已!”羅耀國笑道,“一個爛攤子是爛,兩個爛攤子就不是爛了?楊東王的路子終是走不通的,哪怕有英國扶植將來還是不成,到時候也許就會變成工人國家、農民國家了。”
白斯文提醒一句︰“到時候,也許就是東亞大戰了!”
羅耀國無所謂一笑︰“大戰就大戰三十年後,太平天國十億人都擋不住,朝日聯邦沒準也能干到一個億!十一億人,不大戰可能嗎?不過歐洲的大戰也許要不了三十年!”
“歐洲?”摩爾抬眼望著羅耀國,“吳王,您是說俄羅斯會.”
“不是俄羅斯,俄羅斯太落後,很難在短期內走上那條道路。”羅耀國認真地看著摩爾,“卡爾老師,您相信十年後歐洲會出現一個紅色法蘭西嗎?”
“紅色法蘭西?這怎麼可能?”白斯文連連搖頭,“統治法蘭西的可是拿破侖三世啊!”
“拿破侖一世都敗了!”羅耀國冷笑道,“何況是拿破侖三世?他那麼好打仗,慘敗一次不過分吧?”
摩爾看著羅耀國︰“敗給誰?”
羅耀國笑道︰“敗給您的故國.普魯士!”
“敗給.普魯士?”
“對!”羅耀國點點頭,“一場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