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桑榆把他翻過來時，就注意到他的肢體軟綿綿的沒有力氣。</br>直到看見他的臉，桑榆才確定一個忽然發生的事實。這個工作人員死了，在無聲無息間。</br>那雙眼楮變得像死魚一樣蒙上灰白的色彩，瞳孔放大失焦，原本透紅的皮膚變得青白——而這副模樣，完全不像是才死不久。</br>也許他已經死了一段時間了，連尸體的尸僵都消失，只剩下一具軟綿綿的軀體。</br>桑榆忽然伸手，把他的口罩摘下來，于是立即聞到了陳置太久而腐爛的尸臭味。</br>這是怎麼回事？又是像上一次那樣的時間跳躍嗎？</br>桑榆松開那具尸體，感受到腳底下傳來的輕微顫動感，她抬頭去看，地鐵外灰黑色的霧氣仿佛開始流動。</br>從慢到快，最後在視線中趨近于停止。但那並不是霧停下來了，而是地鐵開動了。</br>靠站時間已經結束，該下車的人都已經下車，而不該下車的也都安安穩穩地坐在座位上，四周靜謐一片。</br>說起來，那些人踏進那讓桑榆感到危險的霧氣里，到底最終去到了哪里呢？</br>障眼法，致幻，游戲可以用很多種方法屏蔽她的視听，讓她無法判斷正確的路徑。這很麻煩，但這條支線的推進又讓她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一種名叫水到渠成的東西。</br>可那股感覺褪去，桑榆只略微毛骨悚然地感受到無數雙不可置信的眼楮落在自己身上。</br>她將視線從地鐵外收回，慢慢地看向四周的座位。</br>現在的情況是，她的旁邊有一個死人，死人身上有她留下來的“傷痕”。</br>她張了張嘴，意識到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會讓她感到無比的無奈和無力︰“不是你們看到的這樣……”</br>“我們看到的什麼樣？”</br>有人顫顫巍巍地開口。</br>剩下在這里的人已經不太多了，但一節車廂依舊零零散散有七八個人，各個年齡段都有，目光搖曳著望著那具尸體，望著半跪在尸體旁邊的桑榆。</br>“這是……殺人了？”</br>“是，是吧……那個，你好？你還醒著嗎？”</br>“沒看到眼楮都灰了嗎！這怎麼可能還活著？”</br>桑榆沒插進嘴，好不容易才提高了聲音說︰“我沒有殺人，各人先听我說，我沒有必要忽然在地鐵這種公共場合殺人——”</br>但是她的聲音，就像投進沸水鍋里的石子，沒有引起任何回應。</br>“我報警了！”</br>“啊——她手里是不是還有武器！”</br>“有沒有人能按住她，好危險！”</br>“太不像話了，明明是個怎麼年輕的人，怎麼好端端的要犯法殺人呢！”</br>“少說兩句吧，不然人家連你都殺！”</br>桑榆的聲音被淹沒在雜亂的人聲里，已經有人試圖拿起趁手的武器來控制住她，她只好張開手掌，雙手舉起，盡量不再引發沖突︰“真的是誤會！你們可以來看看這具尸體，他根本就不是現在死的！”</br>盡管工作人員的尸體呈現一種死去數日的模樣，但歸根結底，沒有一個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貿然走近凶手身邊查看同伴尸體的情況。</br>桑榆舉著手做投降狀，被按住了也不動，但她覺得眼下這種情況，投降也許不是最好的方法。</br>哪里有些奇怪……</br>她失去行動能力之後，人們的眼神從恐懼變得驚訝，但並沒有人動，桑榆無奈道︰“我只是一個學生，還沒有那麼大的力氣可以放倒一個成年工作人員，而且你們都看見我動手了嗎？”</br>確實沒有。</br>地鐵門還沒關上時，整節車廂都是亂七八糟的人，人擠人，摩肩擦踵，壓根看不清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br>等到一切回歸平靜，桑榆已經撂倒了工作人員。摔向地面的那一聲雖然響，但不至于把人給摔死。</br>這是一個很好想很正常的思路，可這些人就像完全听不見桑榆說的話一樣，依舊凝視著她，時間在緩慢流逝。</br>直到桑榆感到自己的腿開始發麻，才有一個中年男人站出來，小心翼翼地挪到那具尸體前查看。</br>他訥訥道︰“好像……確實不像是剛死。”</br>有人喊道︰“你是法醫嗎？隨隨便便就確定了？”</br>他有些猶豫，但看著地上的尸體，眼楮在某一瞬間變得清明︰“他眼楮和死了好幾天發白的死魚一樣啊，不信你們可以自己過來看，這人都冷成什麼樣子了，怎麼可能是剛死？”</br>這話讓在場一些人猶豫起來，桑榆松了口氣，正要繼續解釋，忽然又有人打斷，聲音尖銳︰“那這尸體是怎麼來的？總不能是憑空出現吧？這小哥我記得剛剛還在那里給別人解答問題呢！”</br>這聲音又像給鍋添了一把火，同時讓桑榆剛剛松下來的那口氣嘆了出去。</br>“好像是啊……剛剛他還在維持秩序來著，怎麼可能死了三四天了？”</br>“所以是真的被殺了吧？”</br>“就是被殺了啊！”大媽說完剛才那句話就沖進了這個車廂，表情看上去有些興奮，桑榆抬頭看著她的臉，幾乎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br>“你們可別被迷惑了！這個年輕人剛剛在別的車廂欺負我們呢！殺個人而已，她能有什麼心理負擔！”</br>越來越多人眼里的色彩在褪落， 聲中，聲音遲疑︰“這樣說的話好像也是……”</br>“她很年輕啊，怎麼就犯法殺人了呢……”</br>“一個沒有道德的家伙，會殺人不奇怪吧。”</br>“說不定不是沒有道德，是個神經病來著。”</br>“天啊，如果不是她被控制住了，她是不是要把我們所有人都殺了？”</br>“有這種可能嗎？”</br>“沒有嗎？”大媽的聲音又拔高了一個度，“她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費力地殺死了一個人啊！誰知道這種殺人犯心里是有多陰暗扭曲！”</br>她說著，桑榆感覺壓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用力，仿佛是擔心她掙脫出去。桑榆頗為頭疼，這種無從解釋的局面莫名熟悉，往日她都是認真重復著一遍又一遍，但眼下不行，這完全交流不了！</br>再這樣下去，她都不知道會從沒有道德感的精神病殺人犯晉升成什麼有特殊愛好的反社會分子了！</br>“那我們現在怎麼辦，要報警嗎？”</br>“我們在地鐵上！工作人員被殺了，我們要怎麼讓地鐵在路上停下並且讓警察來抓人呢？”</br>“放她繼續在這里也太危險了吧……”</br>“也不知道他們能按住她多久……”</br>“有沒有繩子啊？要不干脆綁起來吧。”</br>“我找找看……”</br>按著桑榆的是一個自告奮勇站出來的年輕人。他臉上也有怒火，死死按著她不讓動，桑榆听見他說你別想再傷害任何人，只很想問一句我到底要傷害什麼人。</br>工作人員的突然死亡給她帶來了很多麻煩，眼前的人七嘴八舌地講述著要如何處置她，並且話題越偏越遠，這顯然就不是正常人該有的思維。</br>桑榆又想起了那在抵達站台時面無表情往外涌的人潮，他們沒入灰黑色之中，像陷入了沼澤，霎時無影無蹤。</br>正常人……真的能這樣做嗎？</br>還有，正常人的情緒，真的會因為一趟地鐵而起伏那麼大嗎？</br>最開始的所有人都是安靜的，可現在他們非常吵鬧，非常興奮，眼楮里爆發出異樣的光芒，望向桑榆的目光越來越怪異。</br>“我最近似乎太在意一些事情了……”桑榆喃喃自語道，“一千零一夜用過許多死去的人，為什麼我會認為這一整車都是正常的生活在現實世界上的人呢？這趟地鐵曾經發生過什麼災難嗎？”</br>“災難？你想引爆地鐵？”</br>尖銳的聲音再度貫穿耳膜，桑榆茫然地抬頭，心道按著我的人都听不見我在說什麼，為什麼你听得見？</br>這情況簡直是太糟糕了。</br>那些人眼中興奮染上幾分恐懼的色彩，但如同一串不斷燃燒的火，越來越瘋狂，越來越熱烈。</br>她得想辦法離開這里。</br>現在。</br>立刻。</br>“什麼災難？她在這趟車上埋了炸彈嗎？”</br>惶恐著。興奮著。</br>“她埋了炸彈！那我們該怎麼辦？”</br>“沒事的，她現在還沒有觸發，我們也許還有辦法……”</br>“什麼辦法？殺了她嗎？”</br>這聲太過清晰，周圍安靜了數秒。</br>桑榆嘗試著扭動雙手，並沒有成功，壓著她的人因為她的動作而攥得更緊，桑榆不得不想其他辦法離開。</br>“其實……也不是不行吧。”有人猶豫著開口，“畢竟她也殺了人，還想要殺了我們所有人……”</br>沉默在漫長的時間里醞釀出更厚重的死氣，桑榆面上依舊沒有表情，只是略微無奈道︰“我沒有必要做這種事情。”</br>但是，她的聲音已經徹底消失在了人們的對話聲中，變得極其微不足道。</br>桑榆忽然听見一陣腳步聲，稍稍因為處境為難而略微煩躁的情緒在那一刻無波無瀾。</br>“這條支線的難度並不高。”</br>她慢慢在心里念著這句話。</br>要離開地鐵站，首先要下地鐵。而下地鐵要從地鐵門離開，但門外的站台籠罩在黑暗里，誰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麼。</br>人們的情緒變化。</br>隨著時間變化，人們的情緒越來越起伏不定，並且這種變化似乎還會影響到他們這些“玩家”。這是一個不好風征兆，但也是一條提示。</br>這里的人，因為開始考慮殺死她了。</br>只是道德底線讓他們暫且猶豫，桑榆能感受到，留給自己的時間並不算多。</br>“老兄，干嘛呢這是。”一只手倏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他手下的力氣一松，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是回頭看去，看見一個年輕人站在自己身後，臉上掛著溫和而禮貌的微笑。</br>男人這樣解釋︰“這里有一個殺人犯……”</br>“殺人犯？我只看見你按著一個人畜無害的姑娘。天吶，她看起來才二十歲，你怎麼舍得就這樣把她按在這髒兮兮的地面上？”</br>他的聲音相當清晰地在車廂里回響著，男人的臉上露出幾分猶豫，顯然他也知道自己手里按著的人並不強壯，更沒有武器。</br>只是他剛剛松了些力道，就听見大媽喊道︰</br>“你別相信他，他們是一伙的！”</br>夏仲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垮。他看著大媽跳腳般地大喊著，略微頭疼︰“真是草了，在看見你兒子滿車廂亂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殺過來了。”</br>大媽目眥欲裂，尖聲大叫︰“你把他怎麼了！”</br>夏仲不耐煩道︰“沒怎麼，我不殺人。”</br>人們自動忽略不字，只注意到他說了殺人。頓時叫聲和罵聲如浪翻涌，吵得人耳朵疼。</br>夏仲狠狠嘆了一口氣，對著抓著桑榆不放的男人說︰“你要不要松手？你要是不松手我就殺你了。”</br>那男人扭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卻在看見他手中那銀白色的光芒時，陷入了極度的恐慌。</br>人的情緒仿佛被無限放大，這點恐慌野火燎原，他顫抖著手，在自己會因為見義勇為而死和跑走保命之間，果斷選擇了後者。</br>控制一接觸，桑榆立即爬起身，和夏仲交換了一個眼神，當機立斷往其他車廂跑。</br>被嚇了一跳的人們呆呆看著他們跑走，直到噠噠噠的腳步聲響徹，他們才反應過來，大喊著︰“小心啊！殺人犯跑了！”</br>夏仲吐槽道︰“老天，要是他們遇見真正的反社會分子，不知道都死多少次了！”</br>桑榆只道︰“我們跑不到哪里去！他們的情緒變化太大了！”</br>他們橫沖直撞，躲開站在過道上的人，在他們異樣的目光中，直直往地鐵的末尾沖去。</br>夏仲道︰“沒事，我們只需要跑到最後一節車廂，進駕駛室！”</br>剛才桑榆一個人在前面的這段時間，夏仲已經想辦法打開了駕駛室的門，現在那里就是他們最佳的庇護所。</br>可是面對這些他們產生誤會，並且情緒醞釀越來越厲害的乘客，小小一間駕駛室，能啟到多大的作用？</br>但眼下，他們沒有選擇了。</br>在車廂中的人絕對瘋一把追擊他們時，地鐵末尾的駕駛室門被打開，隨後又被迅速關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