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言寧帶她走到了一處城樓上。
城樓很高，可以看到江府，也可以看到遠處縹緲的仙宗浮雲。
江眠眯了眯眼楮，原本清晰的視力也逐漸變得有些昏花。
她坐在了江息羅給她準備的椅子上，就這樣靜靜望著。
江眠的嗓音已經沒有了少女的清脆，她開口便是疲憊不堪的，略帶著蒼老的聲音。
“真是想不到，在生命的最後，留在我身邊的竟然是你。”
何言寧眉眼彎彎，他隨意的靠在江眠前方的窗子旁，“我也沒想到，登基為帝的第二天，還能托你的福一起在這里看看風景。”
江眠低頭，墨黑的發絲已經逐漸抽出了些許白色。
“其實只要你想，你可以讓同門陪伴在你身邊，也可以讓家人守護在身側，甚至整個王朝的百姓都會前來為你哭泣，並且感謝你，可是為什麼你偏偏要瞞著所有人，孤獨的去死呢？”
何言寧認真的看著江眠。
他原本以為會听見江眠說︰因為我不想看到他們難過，因為家里人會受不了，因為那樣太過鋪張浪費。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江眠只是輕聲開口。
“尚有數不清的，躲在暗處的邪祟注視著這里，我會讓它們意識到，像我這樣天賦的人，就算是死了，也不會引起任何轟動，
因為尚有大把弟子依舊不畏生死的阻擋在最前面，在這等決心下，天賦反而成了最拿不上台面的東西。
正道永遠是正道，正道不會輸，就算面臨死亡，每個人的臉上也都將是笑臉，那是將邪祟斬殺除盡的喜悅。
就算有一時的悲傷，那也終將會變為更加狠厲，更加拼命的斬滅邪祟的動力，直到殺盡這天下的最後一只邪祟。”
江眠兩眼空空，眼前的事物都成了一片片模糊的光影。
在先皇龍氣被壓制的那段時間，玉城中恐怕早就滲去了不少邪祟進來。
江眠看見了，她在一片虛妄中，在生死之際看見了。
那是一雙雙大大小小，透著貪婪與邪惡的眼楮。
就算新皇登基，龍氣重新匯集，它們暫避鋒芒，可那一雙雙不甘與憤恨的眼楮，江眠看的清清楚楚。
江眠輕閉上眼楮。
玉城的百姓曾說她是玉城的英雄，可英雄哪里只有她一個。
在如今的彌留之際，江眠恍惚好像看到了成千上百的虛影。
那都是為了百姓，為了眾生而犧牲的弟子，其中最小的年紀不過十五。
他們的嘴巴張張合合，好像在說著什麼。
江眠听不清，不過她想，很快她便可以听清了。
小娘的時間算錯了。
其實她連兩天也活不了了。
越來越近了，江眠感覺她距離那些虛影越來越近了。
江眠有些著急，她迫切的想要听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卻在下一秒感受到了手心與額頭，皆傳來一陣陣暖流。
在意識即將被拖回之時。
江眠听清了。
“回去！快回去！”
“江師姐是吧？我記得你！一年前你爬仙宗爬的那樣賣力，我一直在你的身後跟著，如今你反倒是跟在我後面來了，你回去吧，搶了我第一個登上仙宗名額，怎麼我死了你反而要追在我後面？”
“回去！你這丫頭！也不對，哎呀，反正就是我修行了幾百年，也就還是個金丹，我死了不可惜，你得活，回去！嘖……怎麼越來越近了？”
“回去！回去！！呸呸呸！退退退！”
“哎呦，這丫頭，簡直比上一個小子還倔，說了回去回去，硬要擠上來，這里有什麼好的嘛！”
“回去吧，你還有事沒完成 ！”
“回去！快點回去呀……”
她听清了，她听清了一聲聲數不清的回去，她也在那一剎那看到了同門戰死之人眼里含著的急切。
他們的衣衫或血腥，或破舊，甚至有些沒了半個腦袋。
可他們口中的話語是那樣清晰。
他們眼中飽含的情緒強烈到江眠心髒都猛的一陣絞痛。
舉頭三尺有神明。
原來是屬于我們自己的神明。
淚珠滑落，帶著數不清的重擔與期盼，江眠的淚水早已打濕面龐。
她睜開雙眼，卻見何言寧正與她額頭貼著額頭，自己的手掌向上，何言寧與她輕輕牽著手。
金色的小龍在他們的身邊盤旋飛舞，不時又從何言寧的眉心竄出，融入江眠的身體之中。
一股股信仰之力的暖流，遍布了江眠全身。
而她的身體也在肉眼可見的變化。
只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她便感到自己的身體重新恢復了應有的力氣。
而且很顯然，在這個過程中江眠做不出任何反抗的舉動。
當真是獨屬于帝王之力的霸道。
又是半刻鐘過去，何言寧這才緩緩睜開雙眼，與江眠相接觸的地方帶著燒起來的溫度，他迅速起身。
而江眠感受著體內霸道的帝王龍氣，不由得呆住。
她顧不上滿臉的淚水，她急切詢問︰“這是龍氣？你……你怎可將龍氣轉移給我？”
何言寧先是退後一步，他看著江眠眉心處一閃而過的金光，彎腰拱手︰“江大小姐，是我唐突了。”
江眠急了︰“這時候是說唐不唐突的時候嗎？不是你瘋了嗎？快快快！”
江眠試圖與何言寧重新腦門貼腦門，她手指著自己的額頭，著急道︰“快吸回去！”
何言寧抬起頭，江眠竟並未在他的臉上看到半分虛弱。
他只是勾勾唇角，眉眼帶著江眠看不懂的情緒，“這並非轉移。”
江眠疑惑的看著何言寧，而何言寧則是在此刻讓出身後的位置。
“這是數萬百姓共同奉獻出的信仰之力，是萬民祈禱才得出的結果。”
江眠站起身，她走到窗邊，探頭向下看去。
不知何時，滿城的人竟將萬米遠的空地之中的縫隙擠滿。
熙熙攘攘的人群匯聚在一起，所有人都認真且虔誠的雙手合十，給予江眠最誠摯的祝願。
何言寧與江眠並身站在窗前。
“此方法並未轉移，只是我在歷代帝王古老的傳承中翻閱到的一種冊封之禮。”
“冊封之禮？”江眠下意識喃喃的重復。
何言寧頷首，“沒錯。”
他的手臂舞動，衣袖翻涌間帶著獨有的帝王氣概。
“集萬民所願，心之所向，以帝王龍氣為媒，冊封其為第二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