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就在想,恩人創辦的救贖基金,除了救贖我們這些山里的孩子以外,或許還有另一層意思。
那便是救贖自己。
廣醫生,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您,那一晚,並非您的過錯,真正有錯的,是那只玷污了您的善意,罪大惡極的神秘,是那個惡心的怪物。
醫生,那只怪物一定在殺死那些人之前,告訴他們,是您將它帶過來的,是您造成了這一切。
那些人在死前的剎那,會恨嗎?
我想是會的,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因為人就是這樣的生物,會遷怒。
但我想,他們最恨的,還是那個破壞了他們家庭,摧毀了他們人生的怪物,而不是善意被辜負的您。
而我們現在,面臨著比那只山婆婆更大,更恐怖的怪物。
醫生,因為您的捐贈,周圍的村莊已然走出大山,我們能吃上正常的白面饅頭,不用為了打水跨越十里地,村莊的下一輩也有學可上,一切是那樣美好。
可現在,有人想摧毀這份美好。
醫生,您再次站在了當年的岔路口上,殺人的山婆婆再次出現。
可與曾經不同的是,您不再是那個小女孩,您是大夏的守夜人,您已經站在萬萬人前。
您站在岔路口,前方是兩條不同的路。
將您的善意給予‘山婆婆’,這樣一來,山婆婆會沖破戰線,殺掉山里的村民。
或者,將善意給予應該給予的人。
善良的表現形式有很多種。
盲目地想要救下所有人是一種善良,但這不可能。
為了最後的勝利,抱著內心的譴責,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也是一種善良。
所以,我懇求您,結束我的生命。”
男人咧了咧嘴角,指指自己斷掉的身體,“另外,我很怕痛的,與其一邊忍受劇痛,一邊無力地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同伴沖鋒,忍受內心的譴責,不如一死。”
廣嬋沒有回話,烏黑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看不清表情。
“帶我一個!”側方,一個原本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舉起手,如果那團肉還能稱之為手的話。
廣嬋看向那人,眼神有些發愣。
她奄奄一息,“老徐說的對,廣醫生,您沒必要將生命力浪費在我們這些將死之人身上,沒有流血的勝利,不是真正的勝利。”
“還有我!黃泉路副本,四缺一,還有沒有人啦,沒有我們就先開了!”
“老秦,你他媽閉嘴吧,笑的老子腸子又流出來了,怪疼的……算我一個,這下就湊齊四人隊了。”
眼前是成片的人,哪怕她已經盡全力去救治,重傷的人依舊很多。
他們或依靠在枯萎的古樹上,或橫躺在地,越來越多的人舉起了手。
他們的嘴角明明還在往外淌血,卻咧得大大的,一邊舉手,還一邊互相調侃著,似乎他們並非要奔赴黃泉,而是組團去參加一場聯誼會。
當然,也有人沉默以對。
“抱歉,我還有家人,不想死。”有人愧疚地低下頭,不敢去看周圍的人。
他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這有啥,人都是想活的,有什麼好羞愧的,”最先發話的那個女子朝著那人笑笑,“如果不是受傷太重,你以為我想死嗎。
活著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死才是。”
眾人看向廣嬋,他們的眼神充滿懇求。
最開始的那位男子眸光平靜,可眼底深處,含著一絲歉意。
他知道廣嬋的能力,能通過吸收他人的生命力和精神力提升自己。
這本是一個非常恐怖的能力。
一旦廣嬋答應殺掉他們,無論原因為何,都是手刃同伴,心中會永遠藏著一份愧疚。
但吸收了他們這些人,自己的恩人或許能再上一層。
或許,她就能在這場戰斗中活下來。
所謂的大局,只是男人的借口。
他真正希望的,是讓自己的這位恩人活下去。
您救了我母親的生命,也拯救了我的人生,我不善言辭,也不是心理醫生,我沒辦法幫您從過去里走出來,我能做的,只是讓您活下去。
只要活著,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活著,或許就有解開心結的辦法。
真卑鄙啊。
男人如此評判道。
他看向廣嬋,“恩人,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我怕疼,所以請您,快一些……”
咯吱。
男人听到了拳頭攥緊的聲音,他看到血液從廣嬋掌心淌落,看到她已經成了個淚人。
“我明白了。”
終于,她開口。
一根根藤蔓破土而出,溫柔地纏繞向那些懇求死去的人。
藤蔓纏繞得很慢,她希望這些人反悔。
也確實有人反悔,可有更多人,舉起了手。
“大人,再帶我一個吧,現在加入,應該還來得及。”
廣嬋身軀一顫,她沒有說話。
藤蔓輕輕刺入他們的身體,遮住了他們的眼楮,麻醉物質釋放。
他們沒感受到痛苦。
那些死去的尸體身下,同樣有藤蔓涌出,將他們包裹。
藤蔓緩緩散開,原本眾人躺的位置,只剩下片片衣物。
轟!
一股恐怖的威勢沖天而起。
烏泉猛地轉頭看去,眼中滿是驚訝。
紀念停下殘破的烏托邦,疑惑歪頭。
詩寇蒂的眼眸似乎穿過樹林與尸骸,落在那道披頭散發的身影上。
一滴淚從她眼角淌落。
“詩寇蒂,怎麼了?”烏爾德注意到妹妹的表情變化。
“那個姐姐,在哭……她很傷心。”
在空中奔馳的馬車被叫停了,夫子撩開車簾,緊攥著扶手,眼中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神境的氣息。
廣嬋,突破了神境。
廣嬋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崩開一道裂痕,綠光閃過,又迅速修復。
龐大的生命力,沒辦法直接轉化為**強度。
她的身體在化道,卻被旺盛的生命力暫時穩住。
她抬頭,瞥了眼天空。
天空上,一道法則綻放。
那是獨屬于她的吞噬法則。
她臉上看不見任何表情,麻木,冰冷,仿佛死了。
女人抬指,向前點出。
轟!
藤蔓的海洋,以她為中心,向外轟鳴。
每一根藤蔓都仿佛一條巨龍,在大地中涌動,隆隆作響。
三個呼吸間,前方十公里的戰場就被完全覆蓋,且去勢不減。
所有人都被波及,藤蔓張開柔軟的葉片,將他們卷起,帶向後方,連飛在空中的馬車都被無處不在的藤蔓逮捕。
瑩綠的光芒閃爍,眾人的傷勢在被治愈。
眾人向後,廣嬋向前,一剎那的交錯,夫子看到了廣嬋的眼楮。
那是一雙無光的眸子,仿佛一片幽深沉靜的海。
“丫頭,別做傻事!”一個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陳夫子還要說些什麼,廣嬋的身形已經淹沒在藤蔓中。
以億為單位的黑山羊幼崽,與藤蔓海洋撞擊在一起。
原本柔軟的葉片此刻卻仿佛世間最鋒利的刀刃,將幼崽切割成無數份。
葉片將克甦魯的血肉包裹。
再張開,藤蔓上已經張開了一張張猩紅的嘴,向著更多的幼崽啃咬過去。
廣嬋的右眼眶中,擠出第二只眼球,三只眼球靜靜望向前方的“黑色海洋”。
越來越多的黑山羊幼崽被纏繞, 們沒有第一時間死去,發出震耳欲聾的哀嚎,似乎承受著莫大痛苦。
廣嬋的身體在異變,從黑山羊幼崽身上吸收的生命能量泛著黑色的光,瘋狂涌入她的體內。
她的後背長出四條手臂,她長出第四個眼眶,她側臉上多出一小排牙齒。
她勉強保持著人形,身體和靈魂在瘋狂畸變,每一秒,都是千刀萬剮的痛。
她臉上沒有表情,仿佛感覺不到痛。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沒瘋。
有時候,內心痛到極致,人們反而會追求**的痛苦,那樣能減少內心的痛。
一萬。
十萬。
百萬。
藤蔓在異變,如淵似海的的生命力作用在它們身上,它們開始不斷分裂。
它們的身軀變得漆黑,猩紅的嘴巴長在藤蔓上,葉片長出血肉。
它們活了過來。
藤蔓發出無數囈語,仿佛在為一位新的克甦魯之神獻上頌歌。
黑山羊幼崽不再反抗,自發沖入藤蔓當中,充當了廣嬋的養分。
大軍後方的 們割下自己的血肉與眼球,向著藤蔓丟去。
這一幕,是如此詭異。
【好詭異,跟養蠱一樣,該不會養出一尊克甦魯吧?】
有人在直播間中不安道。
屠龍者若成惡龍,那將是大夏的噩夢。
眾人也已經發現不對。
“讓開!”烏泉冷漠道,“她已經瘋了,再這樣下去,或許會養出第四位三柱神,大夏賭不起!”
在他面前,是陳夫子。
陳夫子眼楮充斥著血絲。
“老夫相信小嬋。”
“你相信個屁,我記得她與你關系不錯吧,現在過去,或許還能救下她,你為何要攔我。
你就忍心看著她死?!”
“你懂什麼!”陳夫子竟罕見地動怒了。
“那孩子,是廣村唯一的幸存者,是我把她帶大的,老夫早就將她當做了自己的女兒,你覺得老夫會忍心看自己的女兒去死嗎!”
“廣嬋那孩子,從小就倔,從來不願听我的話,當年那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那孩子,不止一次嘗試過自殺,到後來,那孩子不再嘗試自殺,可我卻知道她從未解開心結,只是顧慮我的感受。
她早就想一死百了,對她來說,如果用自己的生命來換靈魂的安寧,她會毫不猶豫。
老夫了解廣嬋,她不會成為克甦魯的第四柱神,她只會在自己即將變成怪物時,親手解決自己。
老夫想過一萬種辦法,想要解開這丫頭的心結,最終無用。
老夫能注意到丫頭眼里的痛苦,那種痛苦,幾乎要將她逼瘋。
要麼活著瘋狂,要麼以死亡換取安寧,你說,我該怎麼選,我有什麼資格替她選?”
陳夫子的這些話,好像耗掉了他的全部力氣,看起來更加蒼老。
藤蔓中央,一朵血肉構成的花朵中,廣嬋微微側頭。
她抿了抿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對不起,老爹。”
她從沒這麼稱呼過陳夫子,一直是以老頭子稱呼對方。
唯一一次,他卻听不見了。
明明克甦魯不具備靈魂,也沒有精神力,她的境界卻在以詭異的速度攀升,來到某個臨界點。
以千萬為單位的黑山羊幼崽,瘋了一樣沖向她,化作她的養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