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秀秀洗完衣服，抱著木盆往家里走。</br>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全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br>胡秀秀卻不在意，還笑著跟他們打招呼。</br>回到家，就見鐵牛媳婦坐在門口的大石上。</br>“嬸子咋來了，快進屋里。”胡秀秀推開欄柵門。</br>鐵牛媳婦抓住胡秀秀的手，“你這孩子……真是可憐見的……”</br>她看著胡秀秀的目光滿是憐愛和唏噓。</br>以前村子里誰不夸秀秀一聲勤快能干，好福氣，好生養。</br>現在，卻成了帶著一串拖油瓶沒人敢娶的火坑，真是……唉！</br>“嬸子，我不可憐。”胡秀秀卻笑了笑。</br>鐵牛媳婦微愣，只覺得胡秀秀的笑容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br>而且，好像比以前還要澄澈，甚至帶著一種輕松之感。</br>“你這是……”</br>“因為我不用包生兒子啊！”胡秀秀開始晾衣服。</br>鐵牛媳婦恍然大悟。想明白後，反而更同情她了，緊緊抓著她的小手︰</br>“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br>“都過去了。現在……很好。”胡秀秀如釋重負。</br>很好，真的很好！</br>不管最後能不能跟葉勇成事，都很好。</br>這些年，包生兒子的名頭，壓得她喘不過氣。</br>包？她上哪包！</br>普通女子猶受盡生兒育女的苦，更何況她還被打上了“包”的標簽。</br>明明不知最後價值幾何，卻被標上高價發賣。</br>現在，她再也不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了。</br>想著，胡秀秀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只覺得頭上那片天全是藍的。</br>鐵牛媳婦是帶著任務來的︰“小三小四他們呢？”</br>“上山撿柴了。”</br>“真是乖孩子。你娘呢？”</br>“屋里躺著，不知掉幾斤淚了。”</br>“我進去看看她。”</br>說著，鐵牛媳婦便走向北屋。</br>秀秀娘自那次從鎮上回來後，就像被抽掉了蝦線的大蝦一樣，整個人都佝僂了起來。</br>還有村子里的流言……</br>人人都說秀秀帶著拖油瓶，誰娶誰是傻子。</br>還說都怪她這個當娘的，沒事生一大串兒子干什麼，白連累了女兒。</br>以前七個兒子，是她驕傲的資本和底氣。</br>現在，卻成了她的污點一般，把她原本挺直的腰桿，一點點地敲碎了。</br>天哪，這世界什麼時候癲成了她不認識的樣子了？</br>她生兒子還有錯了？</br>為什麼會變成這樣……</br>“秀秀娘。”鐵牛媳婦走進來，來到她床邊。</br>“進山娘……嗚嗚嗚……”秀秀娘一把抓住鐵牛媳婦的手，哭著倒苦水︰“這些人，怎都這樣說我……現在我咋辦呀？”</br>鐵牛媳婦輕嘆︰“這還不容易，快讓秀秀嫁出去吧！”</br>“我還不知道？我都找遍大樹鎮所有媒婆，卻沒一個願意說親的……”</br>先不說那二十兩彩禮，光說女兒嫁不出去這事！</br>因著這事，她七個兒子被說成了拖油瓶。</br>她生了七個兒子，也成了錯處！</br>還落得個騙婚和想賣女兒吸女婿血的惡名。</br>她名聲盡毀，還成了全村笑柄！</br>要是現在女兒能嫁出去，別說二十兩，十兩她也願意！</br>只要女兒嫁出去了，她就能扳回一局。</br>“你傻呀，怎麼就忘了……”鐵牛媳婦左右看看，低聲道︰“不是還有葉勇嗎？他可是喜歡秀秀的！”</br>秀秀娘雙眼一亮，但下一瞬，又黑了臉︰“這事……哼，你叫我吃回頭草？”</br>她死也忘不了當時說親時，鬧得有多難看。</br>當時她還夸下海口，說秀秀立刻就能嫁蔡木匠。</br>結果，她被啪啪打臉。</br>要說她最不想在誰面前丟臉，排第一的就是葉家那一窩了！</br>現在讓她吃回頭草，不得要她的老命嗎？</br>雖是如此……</br>但說不後悔是不可能的……</br>當時葉家願給二十兩和一根金簪，要是她應了的話……</br>現在說啥也太晚了！她低不下那個頭！</br>鐵牛媳婦噎一下，都啥時候了，還要這破臉面干什麼？</br>但轉念一想，幸虧她還要臉面，否則也拿捏不住她。</br>鐵牛媳婦沒好氣道︰“反正我已經提醒你了，你不願意，就當我沒說過。”</br>說完，便起身離開了。</br>秀秀娘躺在床上，一會後悔，一會又氣恨咬牙。</br>最後還是爬了起來。</br>出門，就見胡秀秀在剁豬草。</br>“死丫頭……”秀秀娘繃著臉，一臉不情願地說，“你不是喜歡那個葉勇？”</br>“你去跟他說，咱也不要什麼營生了，你讓他給二十兩和金簪就行了。我答應你們的婚事。”</br>胡秀秀連頭也不抬，嗤笑一聲︰</br>“你閨女是啥千金小姐寶貝疙瘩了，要這麼多東西？白送都沒人要的貨，還想賣這麼高價，真當人家是傻子不行？”</br>秀秀娘臉火辣辣的，這死丫頭哪是罵自己，這是在罵她這個當娘的！</br>氣恨道︰“你咋這麼不要臉呢！嫁不出去，你名聲都不用要了！”</br>“呵，我名聲好著呢，大家都知道，嫁不出去又不是我的原因。”</br>秀秀娘又是一噎︰“死丫頭，信不信我把你賣了！”</br>“你賣呀！”胡秀秀不屑地掃了她一眼，手中的柴刀在木樁上一剁，轉身就進了屋。</br>秀秀娘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厥過去。</br>這死丫頭，要不真賣了算了！</br>只要願出錢，哪都賣！</br>但她心底的良知，偏偏又沒死絕。</br>到底是自己親生的，便是再狠，自己也不可能逼死她。</br>再說，要是自己真的賣了女兒，村子里會怎麼看她！</br>都會說她害的女兒嫁不出去，最後還賣掉！她一輩子都會抬不起頭來。</br>還有，她把女兒嫁給蔡木匠，小三小四幾個娃雖然會生氣，但不會恨她。</br>要是直接賣了女兒，他們不得恨死她！</br>偏小一和小二又靠不住，將來她和小一小二都指望著小三幾個養老呢，可不能讓他們跟她真的離心了。</br>嫁又嫁不出，賣又賣不了！</br>這是真砸手里了！</br>秀秀娘越想越害怕，這會也顧不上臉面不臉面了，轉身便出了門。</br>她知道葉勇常去大棗樹那邊砍柴的。</br>她在那守了半天，終于踫到了葉勇前來。</br>棗樹下，葉勇正專心砍著樹枝。</br>秀秀娘挎著個籃子，裝作上山挖野菜一樣。她理了理額前的發，這才走出來︰“呀，大勇砍柴呢。”</br>葉勇回頭瞥了她一眼，點頭︰“嗯。”</br>回頭繼續砍。</br>秀秀娘噎死了，只覺得葉勇不像以前那般敬重她了。</br>她咬了咬牙，笑道︰“大勇，你不是喜歡秀秀嗎？”</br>“捧打鴛鴦是不可取的，嬸子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成全你和秀秀。”</br>葉勇卻狠狠一嘆︰“嬸子說啥話呢？我是老實，但不傻，現在是沒人敢娶，你才拿我兜底的吧？”</br>秀秀娘的笑僵在臉上了，咬了咬牙，說到這份上了，不如低一次頭︰“大勇呀，你、你就幫幫秀秀吧！”</br>“我可幫不了，嬸子，誰叫你沒事生這麼多兒子。”</br>啪噠一聲，秀秀娘只覺得自己的痛處被踩了一腳。</br>葉勇還在繼續說︰“娶了她，不得多了幾個拖油瓶？”</br>“幸好當時你沒答應。現在想起，真是出了一身冷汗，謝謝嬸子你當日得寸進尺，否則我現在都成冤大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