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碎玉

19 第 19 章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深碧色 本章︰19 第 19 章

    崔循的手生得極好,皙白修長,骨肉勻停,如美玉精雕細琢而成。

    掌心的紋路清晰深長,是相士口中性情堅韌果決、有福之人的手相。

    朔風拂過,吹落他掌心那簇梅花,也打破了兩人之間微妙的靜默。

    蕭窈意外于崔循會多此一舉,就連崔循自己,其實也沒料到。

    他自少時起,秉持的便是“三思而後行”,少有這種行動比腦子快的舉動。在意識到做了什麼後,一時也分辨不出心中究竟是驚訝多些,還是懊惱更多些。

    但無論是何種情緒,都令他的臉色冷了三分。

    崔循知曉蕭窈不喜自己,尤其是在帶她到王家辨認凶手之後,再見面,便全然沒有一點好臉色了。

    她會主動去找謝昭听琴,對他,卻只會避之不及。

    眼下蕭窈的態度實在反常,崔循不明白她這轉變由何而來,依舊垂了眼睫,緩緩道︰“臨近年節,臣事務繁忙,怕是未必得空。”

    蕭窈就知道他會如此回答,並沒多少意外,也沒多費口舌,施施然離開了。

    崔循碾過指尖,看著她鮮艷如火的身影遠去,在疏影橫斜的梅林中消失不見,這才終于收回視線。

    石桌上,他斟的那盞酒原封不動地留在那里,蕭窈並沒沾,也沒帶走。

    像是一陣惱人的風,來的猝不及防,去得干脆利落。

    亭中空落落的,寂靜無聲。

    崔循起身,踩過被風吹落在地的那簇紅梅,吩咐亭外候著的僕役︰“備車,回府。”

    -

    謝氏的賞梅宴遍邀建鄴士族,班漪會在其中,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是這種場合,班漪要應付的人頗多,並不能隨性離群。

    直到宴後,蕭窈待眾人走得七七八八,才來尋她。

    自王氏壽宴匆匆一別,兩人再沒見過。

    蕭窈病得人盡皆知,先前的功課自是學不成,班漪想過入宮探望,只是被家人給攔了下來。

    這些年,班家多多少少受過王氏的恩惠。

    班漪內佷如今的官職,便是受王氏舉薦,才得來的。

    這種關頭她若是入宮探望蕭窈,非但會落個“忘恩負義”的名聲,甚至可能招致記恨。

    故而哪怕是有師徒之誼,也只能暫且與之割席,劃清界限。

    如今再見蕭窈,不由得嘆道︰“公主清減了許多……”

    蕭窈笑道︰“已大好了,若不然,姑母也不會允準我隨她出來玩。”

    她今日飲的酒多了些,白瓷般的肌膚帶著紅霞,眼楮也亮晶晶的,認真道︰“前回倉促,有些話沒來得及說,這些時日想了想,還是應當再向夫人賠一句不是,辜負了你一片苦心。”

    “我今後不再學那些,但在心中,依舊認為夫人是很好很好的師父。”

    年少時,重光帝陸續為她換過幾位師父,再後來,鐘媼與那些女史實則也算是教導她的人。

    但林林總總,皆比不上班漪。

    她博學廣識,慧心獨具,卻從不清高倨傲,更不古板嚴苛。

    哪怕不以師父的身份比較,也是一相識,蕭窈就會很喜歡的長輩。

    班漪听了她這一番話,頗為動容,面露愧色道︰“公主謬贊了。我虛擔著公主女師的名頭,卻未能盡職盡責,只是隨波逐流的一葉扁舟罷了……”

    蕭窈一怔,及至想明白這話背後的緣由,搖了搖頭︰“縱是如此,也怪不著夫人。有錯的並非你我,我不會懊惱後悔,夫人更不必自責。”

    世家勢大,足以遮天蔽日。

    凡人如螻蟻,縱使是隨波逐流,又有什麼好苛責的呢?

    蕭窈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班漪閑談,直至蕭斐從謝老夫人院中出來,才就此作別,一同回宮。

    才到宮中,她便令人往祈年殿遞了消息,參與這回的元日祭禮。

    重光帝本就有此意,只是恐蕭窈身體未好,心中不情不願,這才不欲勉強。如今見她主動提及,當即便叫葛榮親自往太常寺走一趟,傳了旨意。

    太常卿沉迷清談會友,這事兜兜轉轉,依舊落到了崔循手上。

    崔循言簡意賅︰“依著宣帝在時,陽羨長公主參與祭禮的章程安排,若有難以決斷之處,另做商議。”

    “是。”左丞應承下來,又問,“依少卿的意思,當遣誰去朝暉殿為公主講禮?”

    這本不是什麼令人為難的問題,左丞不過循例一問罷了。

    崔循卻為此沉默片刻,才道︰“挑個深諳祭禮,口齒伶俐的去就是。”

    “下官亦是如此考量,”左丞心中原就已有人選,順勢道,“不若就請協律郎去吧。”

    謝昭雖非在謝氏長大,但跟隨在松月居士身側學了這麼些年,縱使是最嚴苛的人,也挑不出他儀態上的錯處。

    昔年被欽點為協律郎,入太常寺後,更是對諸多祭禮爛熟于心。

    很符合“深諳祭禮”這項要求。

    至于“口齒伶俐”,誰都知道謝三郎能言善辯,而且極有耐性,這些年就沒同誰起過爭執。

    左丞听過這位公主大鬧王家的事跡,思來想去,都覺著還是謝昭最適合這差事。

    畢竟公主曾來過太常寺听琴,有些交情在,總不至于再因著一言不合,生出什麼事端。

    左丞捫心自問,考慮得已經極盡周全,只等少卿點頭便吩咐下去。

    哪知崔循並沒應,反倒抬眼看向他。

    左丞沒明白這是何意,幾乎出了層冷汗,小心翼翼道︰“下官此舉可是有何不妥之處?還望少卿見教。”

    崔循捻著指尖,緩緩道︰“協律郎是大樂署的人,自有他的職責。”

    左丞啞口無言,想說些什麼,對上崔循那雙幽深的眼眸,又生生咽了下去。

    謝昭名義上是大樂署的人沒錯,可太常寺忙起來,本就有各司相互借調的先例在,不算什麼稀罕事。

    更何況,崔循自己都將寫祝詞等一干事宜扔給謝昭來辦!

    這說辭實在站不住腳。

    但就算再借他幾個膽子,左丞也不敢與崔循爭辯,只諾諾道︰“少卿說的是,下官有欠考量。”

    崔循不言不語,左丞只能揣度著,謹慎道︰“下官無能。若不然,此事還是請少卿親自來定?”

    “下去吧。”

    崔循不動聲色,從他那張清雋卻冰冷的臉上看不出什麼,但至少得了這麼一句。左丞如蒙大赦,再不敢耽擱,立時退了出去。

    一室寂靜,唯有案角的錯金香爐輕煙裊裊,氤氳出淺淡的梅香。

    -

    謝氏的酒很好,蕭窈念念不忘。

    適逢又落雪,她便同陽羨長公主撒嬌討了兩壺,與翠微她們烤鹿肉、賞雪。

    翠微不常沾酒,只飲了半盞,青禾倒是很喜歡。

    這回沒人掃興阻攔,蕭窈想要如少時那般,在樹下堆個小老虎出來。

    但這回的雪落得薄,鹽粒似的,只地面一層,最後也只能勉強團出巴掌大小的小雀,放在了窗邊。

    在謝家時,蕭窈雖喜歡,並沒多飲酒。

    如今在自己宮殿,沒了顧忌,加之心中高興,不知不覺就喝得多了些。

    但她酒品還好,就算是醉了,也不會哭鬧叫嚷,只裹著大氅坐在那里傻笑看雪。

    翠微反應過來時已經有些晚了,連忙吩咐侍女去煮醒酒湯,哭笑不得地牽著她的手哄了許久,才總算將人勸進寢殿。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

    蕭窈這些時日心情一直不好,能叫她高興,哪怕出格些,翠微也不認為十分不妥。

    只要服了醒酒湯,明日起來身子不會難受就好。

    誰也沒想到,第二日一早,太常寺的人就要來了。

    蕭窈還未醒來,伏在枕上睡得正沉,流水似的長發散了半床。

    翠微挑開帷帳看了眼,又悄無聲息放下,出門向報信的六安道︰“還是告訴儀官,午後再來吧。”

    “怕是不成,”六安苦著臉,顫顫巍巍道,“我方才又問了,過會兒要來的是崔少卿。”

    翠微腳步一頓,詫異道︰“此話當真?”

    六安能理解她的震驚,因為方才他從祈年殿內侍口中听到“崔少卿”三字時,反應也沒比翠微好到哪去。

    誰能想到呢?

    這也不算什麼十分隆重的事,太常寺的儀官難道就一個能用的都挑不出來,要勞動崔循親自來走這一趟?

    若是旁人,六安還能賠笑幾句,請他晚些時候再過來就是。

    但偏偏是崔循。

    六安無奈道︰“姐姐還是喚醒公主,更衣梳洗吧。”

    翠微短暫衡量片刻,終于還是點點頭,快步進了內室。

    蕭窈昨夜喝了醒酒湯才睡的,一覺醒來,倒是不覺頭疼,只是依舊困得厲害。將臉埋在翠微肩上,聲音綿軟︰“不想起……”

    翠微摸了摸她的頭發︰“小六方才傳了話,說是過會兒,太常寺那位崔少卿要親自來朝暉殿,講授祭禮事宜。”

    “公主暫且忍耐忍耐,等人走了之後,再歇息好不好?”

    翠微知道她素來不耐煩這些,原以為需要勸上許久才能行,卻不料蕭窈只是問了句︰“你方才說,誰要來?”

    翠微答︰“崔少卿,崔循。”

    原本困得眼皮都不願抬的蕭窈竟坐直了,看著指尖昨日新染的蔻丹,慢吞吞地笑了聲︰“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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