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半夜，松枝清顯穿著睡衣，走在回廊上。
茶室里亮著燈，松枝清雪正在里面埋頭整理單據賬冊，在電腦上記錄著什麼，神情專注而認真，料理亭那邊的周轉很困難，她這麼艱苦的日子大概還得持續好長一陣。
松枝清顯站在門口看了片刻。
自從那晚她和自己在廊檐里夜聊，她說出“老公是個怪人”這句話後，兩人的關系拉近了許多。
當然了，這並非指的是“夫妻”關系拉近了，而僅僅是兩個陌生人之間的關系拉近了。
從松枝清雪的角度來看，結婚的事和丈夫攤牌後，她心里踏實了很多，不用刻意地花費心思去思考怎麼和“丈夫”相處的事了，兩人關系和諧得像朋友。
早上，兩人通常起得很早。
一起吃過早餐，松枝清顯會出門跑步，她則要回學校。
整個白天幾乎都是不見面的，晚上也很少見，她經常會在料理亭里忙很晚才回家，只有松枝清顯沒睡的時候，夫妻倆才會坐在廊檐上說說話。
第一次在廊檐上聊天時，松枝清顯帶了些瓜子，兩人一邊磕一邊說話，
第二次沒帶，聊完天準備睡覺的時候，松枝清雪和他說道“以後還是帶點吃的吧，不然不習慣。”
今天晚上，松枝清顯帶的是一包蠶豆。
在廊檐上坐下，吃著蠶豆，看著遠處燈火明亮的夜空。
不一會兒，妻子抱著一堆單據出來，並腿坐在丈夫身邊，姿態顯得淑雅秀氣。
她平日里很忙，既要準備答辯的材料，尋找畢業論文素材，還要管理料理亭的大小事務。
對于家庭的思考，只能在閑暇時間進行，這些思考大部分又都是給了松枝清顯……她畢竟是個女孩，再怎麼聰慧機敏都好，又怎麼能真的對自己的丈夫覺得全無所謂呢？
現在她已經不是剛結婚時那麼矜持與傲氣了，搬回家里居住後，每天早上晚上都會和松枝清顯踫面，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逐漸有了個定型。
不是夫妻。
而是像剛認識的好朋友。
雙方態度自然，沒有說要刻意規避什麼，什麼都可以聊。
她逐漸習慣，並且有些喜歡這種模式了，甚至覺得能夠保持這種模式相處三年的話，以後和他成為真正的夫妻，給他生兒育女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
思考著這些事，松枝清雪低頭整理單據，和丈夫說道“老公晚上怎麼都不出門玩的？我看那些文人，有事沒事老喜歡往銀座的酒吧跑，靠著名頭來勾搭女人……”
“我就寫了兩本，其中一本還沒發布，名頭不夠響啊。”松枝清顯無奈地說道。
“名頭已經夠響的了，我在學校經常能听到關于你的討論呢。”松枝清雪側頭撇撇丈夫，伸手去拿碗里的蠶豆，“再說了，就算不用名頭，老公這張臉都能迷倒一大片女人。你那個小編輯就是咯，假若老公主動點，說不定還能跟她成什麼佳話……”
“這樣嗎？那我明晚就去銀座的酒吧逛逛。”松枝清顯一副向往的樣子。
松枝清雪冷冷地瞥他，嘎吱嘎吱地咬半天蠶豆，隨後哼地一笑“那老公明晚帶上我一塊去。”
“帶上你我還怎麼去勾搭女人？不成不成！”
“不帶我就老老實實待在家里！”
“你這女人，說讓我去的也是你，不讓我去的也是你，一點都不實誠！”
松枝清雪咬著蠶豆，像只狐狸那樣笑了“我是商人的女兒，你何時見商人有實誠的？”
在家里的時候，她給松枝清顯的感覺，如同鄰家姑娘一般的親切，親切得來又頗有些俏皮可愛的成分在里面。
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大學還沒畢業的小姑娘而已，說話、微笑，舉止言談里，甚至都還帶著少女的青澀。
她很聰明，在各方面都很有天賦。
但畢竟才二十一歲，身上面臨的壓力很大，很多東西都沒法訴說……和松枝清顯聊天打趣，倒是給了她舒緩情緒的機會。
“《潮騷》10號開售吧？首印多少冊？”
“10萬冊。”
“哇，好厲害！我听說出版行業現在不景氣，很多小有名氣的新銳作家的第一本單行本，首印都只有1萬冊，甚至只有5000冊的。”
“說明我營銷做得好。”
“可不止營銷做得好，網上到處都是夸老公才氣的呢。”說到這里，松枝清雪笑了起來，用請求的語氣和他說道“老公留十本簽名的首印版你可愛的妻子好不好？”
“干什麼用的？”松枝清顯朝她看過去。
松枝清雪眨了眨眼，賣萌那樣說道“當然是拿去打臉。我和你結婚的時候，學校里有好多人覺得不理解，在我前面說你壞話，現在我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地去回擊他們啦！”
“十本夠嗎？我可以再多簽點的。”
“哈哈，那老公就隨時準備著，我需要一本就喊你簽一本！”
“沒法隨時準備，我準備11號就搬出去了。”
“也沒問……嗯？”
夜風吹拂而過，擾亂了女子的發絲。
她輕輕撫了頭發，俏麗的瓜子臉上，眼神仍舊明澈“認真決定了是嗎？”
“是啊，其實一直都有這個想法的，只不過沒錢走不了……”
松枝清顯微微笑著，看向她那美麗的小臉，沉吟片刻，說道“搬出去的原因嘛，主要是我不習慣寄人籬下的感覺，沒別的，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有的沒的。我個人對你的感覺更是不錯的，搬出去後，也依然還是朋友。婚姻關系暫時保持，等遺產拿到手後，再離婚分割吧。我對這塊不怎麼上心，你安排妥當就好……”
“這樣也好啊……”
“嗯。”
“不過……”松枝清雪低著頭，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但最終她只是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許無奈，但更多的還是平靜與淡然。
這位名義上已經是人妻了的年輕女子，冰雪聰明，有主見有個性，並不想把太多的精力浪費在一些旁枝末節的計較上。
夜風之中，她仰起了臉。
縴細白皙的脖子，透露出年輕女孩的青春和嬌艷。
就眼下而言，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去想，要去做，不能因為這樣就停下了腳步。
或許在幾十年後的一個夜晚，當她再度以這個角度看向夜空時，會想起自己年輕時曾有過這麼一段空白的婚姻吧。
那時候的她肯定也會像現在這樣，一笑置之。
※
九月八日，上午。
小栗直人走進會議室，神情凝重。
新田主編被辭退後，他這個資歷最老風評最好的編輯，順理成章地被提拔成了編輯一部的第三名主編，這本該是件好事，卻一上任踫到的就是前任留下的爛攤子，讓他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
會議室里，另外兩位主編都在。
新上任的小栗直人，暫時還沒有決策權。
三人中，目前話語權最大的，是山田主編。
會議室里的氣氛有些壓抑，山田主編看著報表，語氣低沉“首周銷售數據今天早上送到了，剛剛五萬出頭。現在姑且算是上個月爆炸銷量後的疲軟期，這個月後續就算有回升，總銷量也很難達到30萬冊了。”
“關鍵是，我們沒有扭轉頹勢的辦法了。”另一名主編唉聲嘆氣。
新潮社目前的宣發資源，是完全向三島的新作傾斜的，一部這邊的資源已經用超支了，現在銷量還那麼慘淡，短時間內更不可能給一部宣發資源了。
有《舞女》的八月刊，月售百萬冊，打破了歷史記錄。
而沒有三島作品的九月刊，銷量創歷史新低。
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出，《雞蛋與高牆》完全不是對手了，口碑與銷量雙重完敗。
編輯一部，完全押錯寶了！
“現在，我們唯一能翻身的機會，就只有全力支持立花俊雄拿芥川獎了。”山田主編看向兩位同事，神情嚴肅，“今晚我們一起參加個酒宴，看看上邊的人會怎麼對付三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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