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益民帶上那封介紹信，便按照記憶中趙剛的地址，前往，不一會就來到趙剛的家。
風掠過斑駁的磚牆，卷起幾片碎瓦落在周益民腳邊。
周益民第三次核對地址，目光掃過巷口歪斜的“東風巷17號“鐵牌，銹跡已經吞噬了半個“東“字。
順著青苔斑駁的磚牆往深處走，霉味混著煤煙味愈發濃重，轉過第三個彎時，他看見了那扇歪斜的木板門。
雖然他知道，四九城住宿條件非常嚴峻，但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嚴峻，這個已經是危房，根本就住不了人吧！
要是有一個大風刮過來，周益民都害怕，眼前這棟房子會被吹倒。
門板上的裂縫能塞進三指寬，周益民抬手欲叩，門軸卻突然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透過豁開的門縫，他看見青年正跪在土炕前，單薄的藍布衫後背洇著深色汗漬。
炕上蜷著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灰撲撲的棉被下露出截細得像蘆柴棒的手腕，腕間系著的紅頭繩鮮艷得刺眼。
隨即開口說道︰“請問是趙剛同志的家里？”
趙剛有點奇怪，平時根本就不會有人找自己才對，畢竟看見自己家庭條件，躲都來不及，怎麼還會主動靠近？
不過听這聲音，好像有點熟悉，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里听過這把聲音。
隨即趙剛撫摸著小女孩的頭︰“小梅，你等一下，哥哥去開個門。”
小女孩十分乖巧，點了點頭。
趙剛便起身，摸索著從炕沿扯過件破棉襖裹住女孩，動作熟練得讓人心酸。
棉絮從袖口綻出來，在昏黃的光線里飄飄蕩蕩。
隨即打開房門，映入眼簾就是周益民的樣子，立馬就想起來。
“領導，你找我是有什麼事情？”
他就在回想，自己在應聘的時候，並沒有做什麼犯錯的事情。
周益民直接開門見山︰“其實我有一個好消息，想告訴你！”
趙剛雖然有點懵，不過還是邀請道︰“領導，進來坐吧！”
周益民並沒有嫌棄，走進去，看見落在牆角堆著的藥瓶上。
他數了數，十二個棕褐色的玻璃瓶整整齊齊碼在木箱里，瓶身上的標簽被反復摩挲得字跡模糊。
屋子不過十平米見方，北牆裂縫里塞著舊報紙，被滲進來的雨水泡成了深褐色。
灶台冷清得能看見裂紋里的蜘蛛網，唯獨藥罐子底下還留著炭火的余溫。
周益民的目光掃過窗台，三塊紅磚支起的“書桌“上攤著本《赤腳醫生手冊》，書頁間夾著枯黃的銀杏葉。
趙剛有點不好意思︰“領導，家里簡陋，不好意思！”
周益民擺了擺手︰“沒關系！”
就在這個時候女孩又開始咳嗽，瘦小的身子在被褥里弓成蝦米。
趙剛看見後，連忙把枕頭墊高些，從懷里掏出個鋁制飯盒。
掀開蓋子的瞬間，周益民聞到了熟悉的玉米糊味道，不過聞見後，發現比食堂里的玉米糊還要更加稀，就說是水也不為過。
“小梅乖，再吃兩口。”趙剛舀起勺糊糊吹了吹，米湯順著孩子嘴角流下來，在泛黃的枕巾上暈開深色痕跡。
女孩費力地吞咽，喉間發出“咕嚕”的聲響，像只病弱的小貓。
周益民感覺眼眶發紅，只能將頭輕輕抬起，不然他害怕，眼淚會不由自主流下來，雖然他見過太多困難家庭，但眼前場景仍超出想象。
牆角的麻袋里露出半截紅薯干，房梁懸著的竹籃里，兩個干癟的蘿卜在風里輕輕搖晃。
周益民開口︰“趙剛，這封介紹信是廠里決定給你的。”
他並沒有告訴趙剛，這封介紹信是他從人事科長那里拿到手。
趙剛還以為自己听錯，他不敢相信，生怕等一下是自己听錯︰“領導，你剛剛說什麼？”
“趙剛，這封介紹信是廠里決定給你的。”周益民耐心再次說道。
趙剛發現自己沒有听錯，隨即瞳孔驟然收縮，沾著玉米糊的手懸在半空，飯盒“ 當“砸在炕沿。
小女孩被驚醒，細弱的手指揪住哥哥衣角，趙剛慌忙拍撫她的後背，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我爹走那年，小梅才三歲。”趙剛突然開口，聲音浸在回憶的冰水里。
“礦上出事那天，娘正在納鞋底，針尖扎進指頭都沒察覺。”
他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妹妹的手背，“她追著運尸車跑了三里地，回來就病倒了，開春咳出的痰帶著血絲.”
窗外的風卷著碎雪撲在窗紙上，油燈的火苗跟著晃了晃。
周益民看見趙剛喉結滾動，年輕的手背上凸起青筋︰“我退學那天，班主任追到家里來，說我的成績，不應該退學，要是繼續讀下去，考上中專不是問題，就算是大學也是有機會。”
小梅那時候也抱著我書包不撒手說︰“哥，我把藥停了你去讀書吧。”
趙剛的笑聲短促而破碎，“您知道氯丙 多貴嗎？半片藥能換三斤棒子面。”
“沒有想到，老天爺，終于看見我家里的不幸。”
周益民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竟然承受了那麼多，一個瘦弱的身軀，扛下了那麼多的不公。
然後從口袋里掏出介紹信，還有幾顆大白兔奶糖。
“趙剛，這個是給你的。”
然後轉頭跟小孩子說道︰“小梅，這個是哥哥送給你的。”
小梅雖然眼里都是渴望，不過她並沒有伸手去拿，只是轉頭看向趙剛。
趙剛也看出妹妹的心思，經過一番思想斗爭後︰“小梅，記得謝謝哥哥！”
小梅立馬就露出笑容︰“謝謝哥哥！”
然後將大白兔奶糖接了過來，然後迫不及待打開糖紙，不過並沒有全部吃下，只是輕輕咬了一口，然後將剩下的遞給趙剛。
“哥哥，甜，好吃！”
周益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乖巧懂事的小孩子，平時那些小孩子，接到糖果之後，就是迫不及待吃下去，怎麼還會舍得留下來分享給別人吃。
趙剛搖了搖頭︰“小梅，你自己吃吧！哥哥不餓！”
就在這個時候，小梅突然捂住胸口，十分痛苦，就連嘴里的大白兔奶糖掉在地上。
趙哥頓時就慌︰“小梅，你怎麼樣？”
“不要怕，哥哥，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周益民看見這一幕，一開始也有點慌，不過仔細觀察，發現小梅有呼吸困難和胸痛。
“趙剛，小梅是不是有心髒病？”
趙剛這時候不敢隱瞞︰“小梅，的確是有心髒病！”
周益民這時候開口︰“你去倒點溫水過來！”
趙剛雖然有點奇怪，不過還是乖乖照做。
周益民也沒有閑著，立馬從商店空間里掏出隨身攜帶的速效救心丸出來。
趙剛倒好水過來。
周益民就開口︰“趙剛，把這藥喂給小梅吃。”
趙剛這時候，已經沒有主見，只能听從周益民的吩咐，而且他也知道，周益民應該不會害他們。
“小梅，把藥吃下去！”
小梅雖然很痛苦，但是听見哥哥的話後，還是艱難張口嘴，把速效救心丸給吃下去。
很快小梅的癥狀就開始有了緩解，皺起的眉頭，這時候，也放松下來。
趙剛看見這一幕，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下。
“領導，謝謝你，要不是有你的藥，小梅都不知道會怎麼樣！”
周益民開口︰“沒事，不用一直叫我領導，我叫周益民，你可以叫我益民哥，或者是周哥也行！”
趙哥開口︰“謝謝，周哥你！”
周益民這時候開口︰“趙剛，要不要將小梅，送去醫院檢查一下，雖然這個藥，效果很好，不過不去找醫生看一下，多少還是有點不保險。”
趙剛開始有點猶豫，不過立馬就下定決心︰“好，周哥，你等我一下！”
把藏在櫃子深處的小布包翻了出來，這布包里裝著的，便是家里的全部積蓄。
趙剛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數了數里面的錢，加起來不過只有幾塊錢。這點錢，在面對未知的醫療費用時，顯得如此單薄。
周益民站在一旁，看著趙剛數錢的模樣，心中泛起一陣酸澀。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拍了拍趙剛的肩膀，示意他趕緊出發。
兩人來到院子里，周益民推出了自己那輛在當時十分稀罕的摩托車。
趙剛看到摩托車的那一刻，臉上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摩托車可是個稀罕物件，他怎麼也沒想到周益民竟然有這樣一輛“寶貝”。
“周哥，你居然有摩托車！”趙剛忍不住驚嘆道。
周益民笑了笑，說道︰“先別管這個了，趕緊上車，咱們去醫院要緊。”
趙剛連忙抱著小梅跨上摩托車，坐在後座上。
隨著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響起，兩人朝著醫院疾馳而去。
一路上，風呼呼地吹過臉龐，小梅緊緊地抓著趙剛的衣角，心中既有對未知醫療費用的擔憂，要不是有自己拖累，哥哥應該能過上很好的生活吧！
趙剛並沒有多說，只是緊緊抱著小梅，生怕一個不小心，小梅就會掉下去。
很快，他們來到了醫院。
醫院里人來人往，嘈雜的聲音充斥著整個空間。
周益民讓趙剛在這里帶著小梅，然後他獨自前往掛號處，在掛號處掛了號。
然後帶著他來到了內科診室。
醫生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神情和藹。
他仔細地詢問了趙剛，小梅剛剛的癥狀和剛剛服藥的情況，然後開了一系列的檢查單。
“先去做這些檢查吧，等結果出來了，我再看看具體情況。”醫生說道。
趙剛接過檢查單，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項目，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他和周益民來到檢查室，一項一項地進行著檢查。
在等待檢查結果的過程中，趙剛坐在醫院的長椅上，雙手不停地搓著，眼神中滿是焦慮。
周益民坐在他旁邊，不時地安慰他︰“別太擔心，等結果出來了，咱們再想辦法。”
終于，所有的檢查都做完了。
趙剛和周益民來到收費處，準備結算費用。當收費員報出檢查費用一共十幾塊錢時，趙剛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慌亂地從口袋里掏出那幾塊錢，手微微顫抖著，聲音也帶著一絲顫抖︰“我……我身上只有這麼多錢，不夠……”
收費員皺了皺眉頭，說道︰“那可不行，費用不夠沒法拿檢查報告。”
趙剛感到一陣絕望，他站在那里，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周益民走上前，看著趙剛窘迫的樣子，他沒有絲毫猶豫，從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錢，遞給了收費員︰“我來付吧。”
趙剛听到周益民的話，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驚訝和感激︰“周哥，這怎麼行，這麼多錢……”
周益民擺了擺手，說道︰“別多說了，先把檢查報告拿到，讓醫生看看小梅的情況要緊。這錢就當我先借給你的，等你以後發了工資再還給我就行。”
趙剛的眼眶濕潤了，他嘴唇微微顫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怎麼也沒想到，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周益民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平時那些人看到自己跟小梅兩人，就好像看見瘟神一樣，多都來不及，怎麼還會幫忙。
趙剛默默地在心里記下了這份恩情，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報答周益民。
交完費用後，他們拿到了檢查報告，再次來到醫生的診室。
醫生仔細地看著檢查報告，一邊看一邊詢問趙剛，關于小梅的一些生活習慣和身體狀況。
經過一番診斷，醫生說道︰“問題不大，就是吃的太差，再加上長時間沒有補充營養，導致心髒有些負荷過重。回去以後要注意休息，按時服藥，定期來復查。”
听到醫生的話，趙剛和周益民都松了一口氣。
走出醫院的大門，陽光灑在他們身上，趙剛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
他看著周益民，認真地說道︰“周大哥，今天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份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周益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咱們是同事，同事之間就該互相幫助。你趕緊帶著小梅回去好好休息，以後有什麼困難，盡管跟我說。”
三人再次坐上摩托車，朝著趙剛家的方向駛去。
一路上，趙剛的心中充滿了溫暖和力量，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們兄妹兩個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