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梁坤的面,甦厚禮自然不好說他跟高美鳳之間的矛盾,打著哈哈說沒什麼事。
說就是趁著休息過來找他們坐坐,聊個天。
甦秀梅當然不信,但也不好當著他們父子倆的面問他。
甦厚禮稍坐了坐,就起身告辭。
他心里很不高興。
甦秀梅都沒問他吃沒吃飯,甚至連壺茶都沒有泡給他喝。
走的時候,梁坤主動把他送到了樓下,熱情又客氣︰“舅舅,有空來玩!”
“好好好。”甦厚禮答應著,推著自行車走了幾步,甦秀梅披著一件外套也跟了下來,“我送送你。”
姐弟倆沿著家屬院坑坑窪窪的路面往外走,小區里很是熱鬧,老頭老太太三五成群地溜達著散步,小孩子們歡歡喜喜地來回奔跑,快到門口的時候,甦秀梅才問他︰“到底有什麼事?”
“真沒什麼事!”甦厚禮突然不打算說了,說了又如何,本來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若是告訴了甦秀梅,說不定甦秀梅會轉過身來說給梁文采,然後梁文采肯定是當笑話听的,他不想他的事被人拿來當笑料說來說去。
“我還以為你跟高主任鬧別扭了呢!”夜色嘈雜,甦秀梅看不到甦厚禮臉上的表情,她明顯松了口氣,“你好不容易歇班,早點回去休息吧!”
甦厚禮和高美鳳之間的那點事,在他們家早就是公開的秘密。
高美鳳是縫紉車間的主任,她經常利用工作便利,給甦秀梅做點床單被罩啥的,有時候車間里做了多余的樣品,高美鳳也會送給甦秀梅。
兩人心照不宣,相處得還算不錯。
甦厚禮嗯了一聲,騎上自行車就走。
大街上很是熱鬧。
路邊幾乎全都是擺攤賣貨的,人來人往,跟趕大集一樣,音像店放著纏綿浪漫的流行歌曲︰……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甦厚禮騎著自行車穿梭在熙熙嚷嚷的車流當中,卻覺得格外孤獨失落。
膠縣城的夜晚很漂亮,五彩繽紛的霓虹燈照亮了大半個天空,跟樓房窗口透出來的燈光交織在一起,或絢爛或溫馨,只是這個城市沒有一盞燈是真正屬于他的。
雖然他的戶口已經從農村轉到了城里,但他依然不屬于真正的城里人。
真正的城里人是梁文采那樣的,人家從小就在縣城長大,成年後分配到了肉聯廠,到了肉聯廠,他不過是普通工人,卻輕而易舉地住進了樓房。
據他所知,梁文采在肉聯廠家屬院的這個樓房,廠里給補貼了一部分,自己才花了兩萬,這兩萬塊錢,還是每月從工資里扣的,並不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
佳麗服裝廠其實也有自己的住宅小區,就在膠縣一中附近,去年就蓋好了,五年以上工齡的中層干部都可以買,只是服裝廠有規定,城市戶口優先。
盡管他的工齡早就超了五年,還是候選副廠長的人選,但因為他是農村戶口,樓房的事只能一拖再拖。
他之所以把他家里的戶口提了過來,為的就是能在這個城市有自己的房子。
有了自己的房子,他才算真正在這個城市落腳扎根。
不知不覺,眼前越來越暗,車水馬龍的城市被他拋在了身後,待他回過神來,他已經到了家門口,院子里亮著燈,屋里響起縫紉機的聲音,陳桂蘭正趴在縫紉機上做腰包,見他冷不丁進來,驚喜道︰“這麼晚了,你怎麼回來了?”
“今天下班早。”甦厚禮本能地繃著臉去井邊洗手,村子里靜悄悄地,他耳邊卻依然回響著嘹亮的歌聲,他剛回來,就想回去了。
“你還沒吃飯吧!”陳桂蘭追了出來,小跑著朝門外走去,“我給你做飯。”
甦厚禮的確餓了,也沒阻止她。
他從服裝廠出來的時候,就沒吃飯,去了一中,還被甦椒椒搶白了一頓,去了甦秀梅家憋了一肚子氣,又騎了半個小時的車回了村,早就饑腸轆轆,心累身更累。
陳桂蘭干活很是麻利,她洗了一把小白菜連同一根小蔥,一起剁碎,然後打了四個雞蛋,跟小白菜碎拌在一起,冷鍋熱油,再把和著雞蛋液的小白菜碎倒進鍋里,雞蛋的香味瞬間在甦厚禮面前彌漫開來,他更餓了。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就端到了他面前。
碧綠的小白菜包裹著團團雞蛋,澆在了面條上,肆無忌憚的香味安慰著他的味蕾,甦厚禮不顧形象地大快朵頤起來,吸溜吸溜,很快把一大碗面條吃了個精光。
陳桂蘭在他面前,像是個剛過門的小媳婦,有些不知所措。
見他吃完,她忙接過碗筷,去了井邊洗碗。
甦厚禮本來想去隔壁找徐玉香說會兒話,但已經九點多了,隔壁的燈都關了,他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脫鞋上炕睡覺。
陳桂蘭收拾好碗筷,去井邊洗臉刷牙,輕手輕腳地上了炕。
關了燈。
炕上一片昏暗,些許的月光從窗紙上影影綽綽地透了進來,灑在了兩人的藍花被子上,甦厚禮吃得飽,身上熱乎乎地,他面對著牆,一言不發,他對甦椒椒有怨氣,莫名對陳桂蘭也有,但他又實在挑不出陳桂蘭的錯,一肚子火只能窩在心里。
陳桂蘭在他身邊躺下來以後,他也是一動不動,姿勢久了,他忍不住翻了個身,回頭剛好對上陳桂蘭的目光,她的目光樸實純淨,讓他有些無地自容,尷尬地開了口︰“怎麼還不睡?”
他覺得甦椒椒在騙他。
陳桂蘭應該是不知道他出軌的事,她單純,心里是藏不住這麼大的事的。
“這就睡了。”陳桂蘭翻了個身,他沒回來的時候,她盼他回來,如今他回來了,她又渾身不自在,她知道他的心已經不在她這里了,傷心難過委屈都有,就是沒有辦法。
是的,她沒有任何辦法能讓這個男人回心轉意。
有些事,與其挑明了,不如就這麼稀里糊涂地過,她不想挑明,就像她不想揭開內心的傷疤,那種痛無人能代替,只能在暗夜里,一個人的時候獨自療傷。
甦厚禮望著她的背影,感受著她身上的氣息,心里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沖動,他抬手想要扳過她的肩頭,在快要觸到她的那一刻,他又縮回了手……他向往的是城市的繁華喧鬧,而不是這寂靜平淡的小山村。